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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丛容把一个杯子放在我手边,另外一个放在他自己的手边。
我忽然用手挡住他推过来的杯子,“柳公公,你在东宫那一套说辞就不要在我面前显摆了。我又听不明白,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么说吧,承怡要是又哪里做错了,或者太子又有什么旨意,请您明示。这次就是喝毒酒,上吊,砍头,也让承怡准备准备。”
“别!别这么说!大殿下!”
柳丛容握住我的手,拉开,然后又把酒杯推了过来。
“大殿下,奴婢就明说了吧,这次我到祈王府,太子殿下并不知情!这是奴婢自己要来的。”
“王爷,我这里有几样东西,要带给您看。”
他拿出来两张纸,放在桌面上。
“这第一张,是雍京这边人写的,说的是崔碧城和杜家的交往。”
他看了我一眼,我没有说话。
他继续说,“崔老板和杜家小姐是清清白白的,这奴婢相信,这信说的也不是这件子虚乌有的事。
可是崔老板和杜家的交往的确频繁了一些。杜皬杜阁老是当朝宰辅,而崔碧城则是雍京制造局的官商,他们一个权倾朝野,一个富可敌国,如果经常谋于暗室,怕不会将来传令于天下?”
我说,“诶,写这个东西的人真是个二百五!崔碧城是杜皬杜阁老的学生,他和杜家公子杜玉蝉还有同窗之谊。不是说,凡是一起同过窗、扛过枪、piao过chang、分过脏的人都有过命的交情吗?崔碧城和杜家某人在一起喝个酒,品个茶,做些个酸文假醋,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再说,崔碧城也没有那么钱。他也就是读不了书,走不了仕途,自己去南边捣腾个小买卖,赚钱糊口而已。”
柳丛容把这张纸放下,却又拿起来另外一张,“王爷,这张是从江南过来的急递,八百里的急递,三天三夜就到了。”
我伸长脖子看了看,“柳芽,你哪里来的这么多小道消息?哦,我想起来了!缇骑镇抚司都归你管!说吧,这是又说我斗蛐蛐,还是逛窑子?”
柳丛容说,“都不是,这是浙江布政使赵宁隋认罪的供词。”
我一听,就不说话了。
我得听他说,他过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的。果然,柳丛容慢条斯理的在我面前这张纸摊开,还挺大的,写的密密麻麻的,字还很多。
柳丛容说,“赵宁隋在浙江两年,贪墨修河堤的钱款,运河运送木料的钱款,卖官鬻爵,东海驻防兵士的空额……不说别的,仅盐茶两项的买卖,他一年就有四十万两白银的收益,这还仅仅是他一个人的。”
“崔碧城在南边经营多年,期间经历三任布政使,三任浙江巡抚,还有两任浙直总督,他和这些人有银钱往来。贿赂巡盐御使,以低价换取盐引,折合白银竟达百万两之巨。”
他说到这里,就停下来,不说了。
我想,该我说两句了。
“如果崔碧城真的做出这样的事来,就该是抄家灭门的大罪。他是布衣,不是官员,也没有爵位,用不着都察院,也不用大理寺!你们让顺天府抓人吧。”
柳丛容连忙说,“王爷,奴婢来不是这个意思!这份供词是直接呈报东宫的,可是供词却存疑。赵宁隋此人非常小人,贪婪狡诈,穷凶极恶。他以为自己穷途末路之际,咬出皇亲国戚来他不会死,看似狡诈,实则愚蠢之极!”
“崔碧城既是制造局的官商,又是王爷您的至亲骨肉。与公,他为制造局当差多年,尽心尽力;于私,他并未倚仗王爷和国舅崔大人的权势,为所欲为。即便是众口一词,证词煌煌,太子也不会相信。”
“不过……”
“王爷,太子也只是想要您当面告诉他,您的想法。他想知道的事情,都是从您口中说出来的,而不是别人传过去的话,您明白吗?”
我笑,“柳芽,说来说去,你这是替太子过来压我!是不是我要是不去东宫,我亲人就没命了?”
“王爷。”柳丛容说,“您这话说的不对。我知道崔碧城是您舅舅的孩子,俗话说,姑舅亲,辈辈亲,杂碎骨头连着筋。可不管怎么说,到底血脉隔了一层,再怎么着,也不会比和您从小一起长大的太子还亲吧!”
哼!
我冷笑。
“王爷,当年的事,并不是太子的错,而是您的错。是您不应该和皇上后宫有染,也不应该因为一念之仁弃江山社稷于不顾,助逆贼逃命。说到底,这都是杀头销爵的大罪!太子顾念多年骨肉恩义,为您化解了这场灾难,您却要把罪过源头推给太子吗?”
我咳嗽了一声,愣没说话。
真是一人两片嘴,一张一合什么都说的出来。
太子当年想杀我,后来因为良心发现,还是什么别的,他总算是高抬贵手,放我逃生,然后就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就好像当年的事情一笔勾销。
我最烦他的不是他想杀我。
皇家骨头,天生是仇敌!
不把兄弟杀的干干净净,实在是寝食难安。
兄弟僭墙,窝里斗的事情,在我大郑王朝开国至今,简直就是罄竹难书,那些烂事都是车载斗量!
不说别人,就说我爷爷的爷爷的哥哥,他刚登帝位两年,出雍京去打猎,结果迷路了,等他吃了两天的窝头和小米粥,外加和村姑一夜缠绵之后回的雍京,发现江山易主了。坐在宝座的上的那个人,是他最亲的弟弟!
坐在那个位子上,天下都是他的仇敌!
谁都是野心家,谁都想杀了他取而代之!
比如我爹。
上次我爹被热的有些中暑,混了一下午,等他两眼一睁,内阁此辅杜皬一下子扑了过去,字正腔圆的说了一句,“陛下,大权还在你手里!!!”
然后就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等他一睁眼,他就是内阁首辅了。
再说,我也不是一个老好人。比如这次我四弟被宰,我连一个屁都没有放!我不会去说什么:文湛,你杀了弟弟,你不是好人啦,你不应该这样拉,你……巴拉巴拉……
但是最起码,想杀就杀,别再旁边再讲一套什么骨肉恩义、逼不得已。
当biao子,就好好当,别再想着立什么贞节牌坊!
又想内地里杀人,又想面子上好看,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天下的好事还能都让你一个人全占了?!
我不会因为喜欢你,就自己拿把小刀摸脖子,然后在眼泪汪汪的说,我为了你,就是上刀山,下油锅都不怕!
文湛需要的是一份,为了他,可以义无反顾的进坟墓的感情。
我给不起。
我忽然从墩子上滑下去,半个身子都软了,我好像一滩烂泥一样倒在地板上,我想,我中暑了。
“王爷!”
柳丛容惊叫着,他看着我,我虚弱的说,“快……快去找黄瓜……我……我要死了……”
“大殿下,您等一等,我去找人!我去找人备车,进宫到太医局,找林医正!”
他说话声音都抽筋了。
我看着他从我眼前消失,我舒服的翻了个身子,摸着自己被地面装疼的鼻子,淡淡的说,“买豆腐还用备车?切~~~”
第八章 其政闷闷
37
我病了。
柳丛容把太医院的林太医叫了过来,他自己回东宫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中暑,反正太医什么的查不出是什么病症,只是感觉到热,感觉心口疼,我还拉着太医的袖子哭哭啼啼,吓得林医正直念阿弥陀佛,他号完脉最后对黄瓜说:王爷这是得了痴懵之症。
黄瓜气的揪着林太医的胡子叫,“你才痴懵!你们全家都痴懵!!”
我虚弱的靠在小莲的怀中,我的手指颤微微的指着黄瓜说,“不得无礼。黄瓜,你让林太医开个方子,你去抓药。”
黄瓜揪着林太医走了。
崔碧城坐在我旁边,眼窝深陷,小脸蜡黄,他看上去倒像病的三灾五难的。他手探过来摸了一下我额头,全是汗,他说,“小表弟,你不会真有病吧。”
我让小莲拿过来一把纸扇,打开,给我扇风。
我这才喘口气说,“你才有病,你们全家都有病!”
崔碧城瞪了我一眼,我才想着,骂他,就连我自己都骂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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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这是怎么了?看上去像个吊死鬼。”
他说,“别提了,我这几天就没个清静,今天终于把帐清了。剩下的东西,往来的信件,该赖的赖,该烧的烧。这几天我就没有阖眼,困死了。既然你装病,那你自己慢慢装,我要去睡了。”
“不成!”我一拉崔碧城的袖子,“你快去找个人,就说楚蔷生楚总宪发话了,如果不让他进内阁,他就揣个小刀堵大学士粱征门口,还要剁他粱征的病根子下酒!我要把这个生米赶紧做成熟饭,把楚蔷生扯进来,我们在太子面前也好有个遮挡!”
“哦!对了!还有杜家那祖孙三人!你也要抓紧,千万不能松手啊!”
——“今朝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这是太祖的诗,我不懂,崔碧城不懂,可是太子懂!他发柳丛容哪里是来敬酒的,简直就是来下战书的!
我要把这个水搅混,越混越好。
这样我才可以浑水摸鱼,遮掩才能让太子有所顾忌。他摸不清楚底细,也摸不到是有鱼还是没有鱼,这样他才能小心一些,至少想要抓我或是崔碧城这两只耗子的时候,也要顾念一些杜皬或是楚蔷生这两只花瓶!
我见崔碧城不动,我发急,于是去轰他,“去呀,赶紧去呀!”
崔碧城瞪了我一眼,终于站起来,抱怨说,“我就是那笨驴,让你往狠了用。”
我连忙说好话,“我的好哥哥,你别抱怨了。等我们过了太子这个关,我把我那个柴窑的梅瓶送给你还不成吗?”
崔碧城说,“这话可是你说的!小莲,你在这里做个见证,你家王爷可是红口白牙说的,要把柴窑梅瓶送给我,白送!这皇族子弟说话,吐个吐沫都能成钉子,可你家王爷就爱食言而肥!祈王爷,今儿这事咱们三个人都听见了,到时候你可别反悔!”
我终于怒了,挣扎着从床上起来,一踢崔碧城的屁股,“你还不快去!要是等太子过来收拾咱们,那别说柴窑梅瓶了,到时候就连碎瓷渣滓都没你的份了!”
我在王府病了三天,吃了三天凤姑娘做的稀粥。
我一边吃,一边还曰着,“古之圣贤皆喝粥,昔正考夫饘粥以糊口,孟僖子知其后必有达人。今吾稀粥糊口,未知吾子孙辈如何显达?”
“哟!王爷!”
凤姑娘挑眉,嫌恶的看着我,“我不知道你还会曰古人?!您……识得字?”
我被气的一口米粥呛到喉咙里面,连连咳嗽,小莲急忙着拿了一块手巾给擦嘴。末了,小莲坐我床边,我靠在小莲的大腿上,自觉多了一份‘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黄粱梦境。
我撇嘴说,“凤姑娘此言差矣。我再怎么说,也是大内毓正宫出来的,我当年也是杜皬杜阁老的学生,还听他讲了三日的经史子集呢!”
凤晓笙说,“哟,我怎么能忘?王爷不是因为要揪掉杜阁老的胡子,被他轰出毓正宫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