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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哪去?”吕老寿惊讶地问。
她笑吟吟地走过来,把胳膊搭在吕老寿的肩头,撤娇般地努起腥红的嘴唇,眯着一双似醉非醉的眼睛。吕老寿感到老夫妇之间变得新鲜起来,烛火下分明是有个陌生的美人来勾魂夺魄,刚要把长满一圈儿粗胡茬的嘴凑上,就觉得四肢一阵酸麻,动弹不了,连哑穴也被点中。他微张着嘴,瞪圆眼,想打想骂但身不由己,只得顺从妻子的摆布。康秋珍把他扶倒,又盖上被子,微笑着说:“老吕,你就先闷在葫芦罐里吧。一会儿我就回来,还要哄小娟睡觉呢。”低头在吕老寿的面颊上亲一口。
倒插门,推开窗轻跳出去,身形很是敏捷。
两小时后,吕老寿自行解开穴道,想发作起来,但想起妻子行为诡谲得实在费解,只得先倚在床头苦思冥想。“小娇楼”
少女时就风流成性,常在卖艺时和一些浮浪、阔绰的子弟打情骂梢,用一张俏脸去赚那些冤大头们的钱。嫁给吕老寿后,虽然有时和年轻人挤眉弄眼,但还没做出难堪的事。他惧内,又常吃醋,年轻时夫妻时常炕头打架。吕老寿怪怨她不是黄花女,康秋珍就拧他的耳朵,说:“你娶媳妇,娶回来的不就是媳妇吗?”
康秋珍回来了,未待吕老寿发问,把一个包裹扔在地上。
吕老寿瞧着她躬身去解,里面竟是县令的人头。尽管吕老寿是武林中人,闻得惯血腥,但还是惊恐得叫出声来。
“别闹,听我说。”康秋珍稳当当地坐下来,喝了几口凉茶,说,“老寿,你我都是明白人,我是拿身子把你换出来的,懂吗?
我不想细描。“吕老寿看看杀气未褪的爱妻,又瞅瞅瞪眼望天的把兄弟,心里明白了大半,胸中激起波澜;掀起酸甜苦辣的狂潮,一时说不出话。
“老寿,不知哪个王八蛋把我说给了这个狗官,栽赃陷害,说你私通拳匪。小珍子我是打鹰的眼,啥雀儿看不出来?”康秋珍把半盏残茶泼在人头上,说,“狗东西让我隔三跳两地去。你别吃醋,这狗官不中看,更不中用。”说着捂嘴笑起来,满眼的轻狂退隐出杀气。
“小娇楼,真是名不虚传啊!”吕老寿啧啧赞叹,慢慢走过去,身子突然一闪,挥手打了康秋珍一个嘴巴。风驰电掣,康秋珍来不及躲避,半面脸顿时红肿起来。
她狸猫般地跳起来,一抬腿拔出短刀,对准吕老寿投去。吕老寿手一掠那道疾奔的白光,把飞刀捏在指间,说:“就你这点能耐?”
“呸。我是给你递刀子,不宰了我,你就是活王八!”说着,把头伸过去。这一招将住了吕老寿,他揪起妻子的头发,才发现她已是泪痕满面了。长叹一声,把刀子向人头剁去,正扎进死人的眼里,直剩下个刀柄。
康秋珍抱住丈夫大哭起来,女人舍身救夫而得不到谅解,自然要委屈。平素,夫妻吵架,只要她一哭,便是制住丈夫的良方,然后再去揪耳朵、咬嘴巴,吕老寿天大的火气也被一床锦被盖灭了。今天,吕老寿却变了禀性,推开妻子,默默走开。
“吕老寿,我失身狗官,但又杀了他。你嫌弃我,那好办,我走,夫妻的缘份算满了!”她嚷起来。
“小珍子,你救我,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哪能叫你走?”吕老寿神态冰冷,说,“眼下怎么办?这奉天城是不能呆了。”
“走!”康秋珍斩钉截铁地说,“拉竿子,当山匪,这也叫官逼民反!”
康秋珍早就安排好了后事,于是一家人星夜启程。先是隐姓埋名地坐吃山空,后来又撞上一股群龙无首的山匪,吕老寿夫妇艺惊四众,便被众人推为首领,上了龙首山,做起黑道的买卖:偷盗、抢劫和绑票,有时还替人押运烟土。时光茬苒,数年行云流水般地过去了。
端阳节前,吕老寿独自在山崖上漫步,望着茫茫云海,突然想起蓝田耕来,转身回到小山寨,找到正在刺绣的康秋珍商量,想到保定去看看,朋友一场,要替蓝田耕出个钱力。
康秋珍沉吟半晌,说:“当家的,那年蓝田耕的媳妇刘雯翠的确来过信,我没拿出,一是咱们面临大事,二来怕你移情别处、乐不思蜀,况且,你不止一回夸过刘雯翠的品貌。现在,你该去了,把她接上山,我也不管。”
吕老寿深知其意。自从出逃奉天后,夫妻间如火如荼的情趣日见其弱,吕老寿心中常有芥蒂,床第之事,也常不欢而散。康秋珍一心掌管山寨琐事,修身养性。
“秋珍,你这是啥话?蓝田耕是我的兄弟,雯翠是你弟媳啊!”
吕老寿到保定后,从“一品香”妓院杂役老俊那里打探到所有内情,嗟叹良久。
拉着老俊到蓝田耕和刘雯翠坟前烧了几串纸钱,又给老俊一笔为数可观的钱,说:“把他俩合葬了,省得死人活人都难受。”又问刘雯翠留下的孩子在哪里。
老俊说:“雯翠在时,我听她提过您的名字。您给他夫妇烧纸,又想合葬。我信了。那女娃叫蓝宝珠……‘他把蓝宝珠的寄身之所告诉了吕老寿。
吕老寿在长禄里转了三大,找到时机,点中宝珠的哑穴,把孩子背走了。他怀着负疚之心,对妻子说,要把全部本事都传授给朋友的遗孤,把山寨大权移交康秋珍,从此不理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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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宝珠上山那年,吕小娟已经九岁了,小姐妹一见面就投脾气,小娟笑嘻嘻拉住宝珠的手,说:“我就爱你这个妹妹。”
“你们这里有冰糖葫芦吗?”宝珠问。
小娟摇着头,问:“你爱吃呀!”
宝珠点着头:“我哥哥爱吃。”
康秋珍叹着气说:“当土匪守着金山银海,到底不如世上人自由自在。咱们都是有今没明,在刀尖儿上过活的人,那天,赵福顺‘折了’,咬断舌根,硬是没吐出‘山水’。让人家钉死在城门上了。”
“秋珍,这几年,我也太对不住你啦,以后我不出去啦!”他握住妻子的手,问,“大魁呢?”
“谁管得了他?前几天,掠来人家一个寡妇扣住不放……”
“妈,我看见了。哥哥搂着人家亲嘴哩!”吕小娟嚷起来。
“这还了得!”吕老寿一拍桌子。康秋珍拦住他说:“你着哪门于急?说不定那小寡妇还乐意呢?这年月,人得活。做土匪的媳妇总比饿死、当妓女强。再说,土匪又哪点比做官的不光彩了!”
吕小娟带着蓝宝珠在山上到处游玩,告诉她各种树木植物和禽兽的名称。自此,蓝宝珠的身心成长完全付于原始的大自然了,开始了山林生涯,断隔了繁喧人间、魍魉世界。
吕老寿住后寨,专传授蓝宝珠和吕小娟各种武艺。他捧出先师训徒用的竹鞭,焚香祭祖,然后让两个女娃跪倒磕头。蓝宝珠望着青烟绕绦后的神像,是个凸眼鹰鼻、枯瘦老者的画像,好奇地咯咯直笑。日老寿不吭声地走过来,掀翻了宝珠,用竹鞭狠狠打她的屁股。康秋珍知道这是“开门训”,警顽徒而正武风,使之以后刻苦练功而不敢怠惰,也要树立师父的威严。
他夫妇诧异的是,咬牙忍痛的宝珠却不器,替她哭的倒是小娟,抱着双亲的腿求饶。
“他,他是不是坏人?‘爬在地上的宝珠,小嘴哆嗦着,指着画像问。
“那是你的师祖!”吕老寿扬着竹鞭说,“他是专杀坏人的好人……”
没等话尽,宝珠跳起来,对着画像磕头。吕老寿夫妇互相莞尔。康秋珍抚摸着宝珠的头,亲切地问:“宝珠,痛吗?”
宝珠瞪着大眼睛,点着头说:“师父是教我学好,不调皮。”
“宝珠,你为啥不哭?一哭爹就软啦!”小娟摸着宝珠肿起的屁股。宝珠摇着头。
“真是硬骨头,好坯子!”吕老寿不由得挑起拇指,越发喜爱宝珠。
站桩,每十日木桩增高三寸,头顶水碗、铁碗和堆积起的野禽蛋。跳桩,踏走八卦、梅花,以后便提小水桶、蒙眼睛。追桩,吕老寿在背后驱赶,撵上便是一竹鞭,渐渐行走如风,熟练闪转腾挪的身法。吕老寿又传授轻功攀登,先令站百丈陡崖,身后系一绳索,月后便除去绳索,使人不再晕高。走独木,日有所变,最后踏跳离地三丈余高的竹竿,而且行走自如。这种杂技般的功夫,自然是康秋珍传授,她对两女娃说,以后还要走软索,坐在绳子上迎风绣花。
吕老寿知两孩子年龄尚小,又是女娃,不便先练成皮肉之坚,只得练技不练力。
他吩咐每日将铁条捆绑小腿上,从山脚跑到峰顶。又挖出面尺深的坑去跳,每跳上来,手里必捏把泥土,如此十年,丈高的墙便可纵身越上了。
三年过后,吕老寿开始传授暗器和八卦刀。快满十岁的宝珠已有小成,远远地把小娟甩在后面。一天,春光明媚,山花烂漫。吕老寿心情好,携带酒肉,领着两个孩子到后山野游。
山泉淙淙如弹起清亮、悦耳的古琴;含蕴阳光的云霭忽红、忽白,飘逸在黛绿的群峰之上;山风徐吹,野禽惆瞅,杂色的花瓣洒落像翩然起舞的彩蝶。吕老寿饱览美景,席地而坐,边咂着酒,边看四处采花的女娃,心想:“人这一辈子,难得有这么点儿的清闲,抛去尘念,坐在这里看景也是福份。”
一只野兔从他眼前跳过,吕老寿捡起块石子要打,但又住手,说:“宝珠、小娟,打这只兔子,我要试试你们暗器功夫。”
野兔距她俩有三十余米,戴满一头花朵的小娟说:“稳住它,看我的。”她悄悄捡起一块石子。
不料,宝珠比她手快,早把一块石子掷过去,落在野兔脚下,野兔便受惊跳着跑了,小娟急着嚷起来。宝珠说:“打动的才算本事呢!”手腕一抖,石子飞击过去,正中野兔的后臀,带着伤跑了,消失在草丛内。吕老寿哈哈大笑,说:“好一只肥兔儿,到嘴的肉跑啦!”
“都怨她!”小娟噘起嘴。
“我不逮着它,不回去!”宝珠握着拳说。
“好,那畜牲受了伤,跑不远,多半是藏起来啦!”吕老寿说。
野兔果然藏在草里,宝珠正要去扑,依稀听到背后有一种微响,有种本能的条件反射使她迅速侧身,手一抄,“哎哟”地叫起来,小拇指被飞来的石块打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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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兔闻警跳蹿起来,拼命地扎进浓密的山草中,再也看不到踪影。
这情景吕老寿都看在眼里,走过来,狠狠地打了女儿一巴掌,满头的花都散落了。小娟“哇”地哭起来。
“背地暗算自己的师妹,要脸吗?”
小娟极力辩解:“我是想打宝珠腰带的,再打野兔……”
“不要说了!”吕老寿喝着她,又说,“宝珠,你天性不错,居然能迎风辨器了,更难得的是在背后。”小娟见父亲夸奖宝珠,越发哭得厉害。
宝珠走过来,拉住小娟的手说:“姐姐,是我错了!”
小娟甩掉她的手,气恼地说:“狗戴帽子装好人!”狠狠瞪了宝珠一眼,自己回寨去了。
宝珠蹲在地上,慢慢捡着小娟丢在地上的花,知道师姐最喜爱鲜艳的野花和胭脂之类的东西,去年就让母亲穿透了耳朵,戴上金环。
“疼吗?”吕老寿捏住宝珠的手问。小拇指肿得红亮,被石头棱角划破的地方还流淌着血。
“这算啥?娟姐到哪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