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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狗儿的脸上挂着泪痕,说:“咱走吧。”
宝珠点着头,突然说:“有人!”
半山坡上跑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宝珠仔细一看,吃惊地说:“是小娟!——小娟!”她嚷起来,奔跑过去,拽住正向火海走去的吕小娟。
梦游般的小娟已经昏昏沉沉地不省人事,分辨不出眼前的宝珠和孙狗儿,嘴里叨念着“鬼、鬼,大家都是鬼了”。她比宝珠回来得早,看到了屠山后的惨况,亲人支离破碎的尸体横陈眼前,尖叫一声,吓死过去。孙狗儿举火烧山后,灼人的山风热浪把她吹醒,神志不清地奔向火场,若不是被宝珠发现拽住,必然做了一堆焦骨。
小娟躺在宝珠怀里,嘴唇抽搐着直翻眼白,竟喃喃地唤着“张蜀”的名字。孙狗儿叹口气,把半坛子冷水浇在她头上,又用力去掐人中。半晌,小娟才哭出声来,也终于认出宝珠。哭着说:“妹子,咱都聚在鬼门关里了,把我妈叫来吧。”孙狗儿在一旁直抹眼泪。
宝珠悲怆地说:“娟姐,你都看见了,就别说傻话了,咱父母、大哥,山寨的弟兄们都归天了,龙首山只留咱们三个人了。”
趁着渐渐微弱下来的火光,宝珠把小娟扶到吕老寿夫妇坟前,说:“公母神灵在上,小娟姐和宝珠相依为命,同甘共苦,誓报龙首山之仇!”又扭头对小娟说,“小娟姐,磕头吧,明年今天来烧纸。此地不能久留,走吧。”
小娟痴呆呆地坐在坟前,哭了会儿说,“妹子,咱到哪去呀!”
“处处无家处处家。除了杀人放火还有啥?”宝珠冷冷地回答。
这时,孙狗儿捏着封信跑来,说:“二小姐,我从狗日的身上搜出封信,倒是张作霖亲笔写的。”
宝珠见他神色异常,好像有些为难,说:“狗儿哥,我识不得俩宇,你念吧。”
孙狗儿来当山匪时,曾跟着村里的先生读过两年书,“千字文”都能默写下来,山寨喜庆时的福寿宇都由他来写。他读后,又解释说:“该着咱龙首山遭横祸,天不留人那!张作霖并不是不容咱们,都是姓陈、姓董的黑心下毒手!”
信上的意思是,如果吕老寿不愿交出画,就算了,但要接受团长的头衔,并管辖龙首山方圆百余里的地方治安诸事务。张作霖的用意很明显,变相收编吕老寿,确保关东一隅之安。但他不知道陈德景和吕老寿平素欠睦,而且陈德景嫉恨吕将被授封团职而高过自己,索性斩草除根。若抢到《八骏图》献给张作霖,说不定这个团长就是他的了。想不到,玉石惧焚,吕老寿衔恨而死,直把张作霖骂到阴曹地府去。孙狗儿素知蓝宝珠是善恶分明的人,说:“二小姐,以后十年,你要说弄张作霖的脑袋,孙狗儿要缩半步不是人!”
蓝宝珠叹口气说:“按道理说,咱们不该找姓张的算账。仇人是陈德景、董金榜,可都死了。咱们总不该让张作霖安安静静地活着,我蓝宝珠要搅乱他的东北!”
又对孙狗儿说,“狗儿哥,我皮箱里的钱你拿走一半,回老家立个业去吧。”
“二小姐,我跟着你!”孙狗儿拍起胸脯。
“我们姐俩在一起,你跟着多有不便。”
孙狗儿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用匕首刺破手腕,大声说:“我的命都是你救的!
二小姐,你要再赶我,我就撞死在这里。
宝珠,我敬佩你的功夫人品,咱光棍起手,以后你就是当家的!“早暗中盘算好的宝珠见小娟已冷静下来,说:”娟姐,狗儿哥,我想在东北作大案,就得有立脚的地方,就得用钱置办耳目。张蜀的钱不少,狗儿哥拿走一半,在奉天……“宝珠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小娟截住,问:”张蜀真被你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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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珠望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冷冷地说:“我贴的告示还有假吗?那笔款子就是他卖画的钱。”她又拍着小娟的肩说,“姓张的小子和一个女人在一起,这样混蛋的男人活着做啥?”
孙狗儿说:“大小姐,不是我口冷,张蜀是冲着画来的,你实在是被骗的。”
“我看了告示就心惊肉跳,以为这是假的,是父母让我回山寨……毁山寨的不是他。”小娟声音越来越低,慢慢地垂下头去。
宝珠的声调却高起来:“可他是山寨的仇人。如果画还在,兴许父亲就扔给张作霖了。《八骏图》我是找定了,拿到手后,亲自给张作霖送去,不要他的脑袋,也得卸他一条胳膊。”
蓝宝珠吩咐孙狗儿在奉天城“下桩”,慢慢扩展实力,做自己的基地。她让小娟也去,但小娟死活不走,宝珠想,让这位见男人便被迷住的大小姐独闯,说不定要毁在男女情事上,跟着自己,心也许能变得硬些。
三天后的夜里,蓝宝珠便割去驻扎铁岭的奉军一个团长的脑袋,抛下个蓝色的物件。闹得汤汤沸沸,半城风雨。自此,这对异姓姐妹是配合默契的褡裆,吕小娟往往做“踩道”内应,蓝宝珠充当刀枪手。一次在奉天杀了个张作霖官邸新招募的神枪手,被人发现行踪,便添叶加蔓地演义起来。后来渲染成:一蓝一白,如鬼如魅,一扭身就飞到故宫的大殿飞檐上,蓝的相貌比白的更好,专会勾男人魂魄,她一笑,枪膛里的弹丸便酥了。越传越邪乎,不管哪发了盗案命案,一律都写在“蓝色妖姬”账上。但寻常百姓并不畏惧,所杀之人必有官职财势,必是穷凶极恶、为富不仁者。
近两年,蓝白女侠盗的声浪似乎平息了些,不知内情者道是俱缉捕而匿居,只有她们自己知道,已摸清《八骏图》的端倪,对这张价值连城的国宝下手了。杀人总有麻木、疲惫的时候……
……东方鸿飞听得入了神,见吕小娟的话告一段落,知道其中还有不少自己感兴趣的情节,也不好再问,说:“你这一说,我真想见见蓝宝珠了。”
吕小娟说:“宝珠对男人心冷手黑。不像我。”她轻轻地笑起来,“你可能犯疑心,我怎么去做妓女,还叫啥‘雪里红’,这都是为杀王德兴以错就错,谁叫我正碰上范文心的呢?”
“《八骏图》一定在他手里了?”东方鸿飞试探性地问。
“我喜欢你,知道你是好人,我的眼睛看不错。”她揽住他的脖子,把嘴贴在警长的耳畔,轻声说,“画在宝珠手里。她说,这几年风风雨雨,滚爬在刀尖枪口下,东西终于到手,该收山了。我们想去南方,不再做生死买卖了”她又推着东方鸿飞,娇嗲嗲地问,“你跟我走吗?钱我们攒得不少啦!”
“我倒是劝你们走。”警长站起来,微笑地说,“《八骏图》终归落到你们手,我倒不想再见蓝宝珠了。我不愿让她把东方某当成一种猎宝者而防范。”他把叔叔东方俊的地址交给了吕小娟。
第十四章:初会妖姬
东方鸿飞的叔叔东方俊是个富豪,仗义疏财、急公好义。
在唐山、滦县一带颇具名望,曾有“小孟尝”美誉。他也效法梁山的好汉“小旋风”柴进,常接济、庇护贫困潦倒的暮路英雄,厅堂上挂着龙飞凤舞的大字匾:“千金散尽还复来”。人品也十分洒脱、豪爽。
他接到东方鸿飞的信后。尖声笑道:“雅子也太小题大作了,范金栋虽是富可敌国,量也不敢设冤狱加害无辜。”当下吩咐,把宋福贵母子领到六十余里外的滦县祝村落脚,日用钱财按时送去,待风声平息后,给宋福贵在开滦煤矿谋个职算了。
近日,东方俊偶患风寒,病卧不起,他望着窗外枯死的老树,突然想起自己已是年逾古稀的人了,病虽不重却如融冰峰之阳,顽固似斫木钝斧,怕是痊愈无期了。
睁眼时便成孤苦、凄寒,知道一条明理:富者后嗣不良莫如无嗣。天公与人常有缺憾。一生荣华富贵,修桥铺路、乐善好施。到头来只缺个摔盆捧罐扛雪柳的孝子。
看到几房各抢地势、钩心斗角的姨太已经暗中准备后路,更觉悔恨,想起早逝的发妻,也想起侄子东方鸿飞。他不愿偌大的家业落到别人手里。东方鸿飞的人品他已冷眼旁观了10年,早有让他继嗣之意。
东方鸿飞赶到唐山探病,正碰到五姨娘送当地名医诸葛云。五姨娘不过三十岁,生得妖媚无比、娇小玲珑,犹如一枝带露的梨花。虽出身微贱,生性轻浮,但一颗心却水晶般透明,深得东方俊宠爱,如掌上之珠,苍发老翁常拥红颜于怀,怜爱地说:“洪英啊,洪英,只有你知东方心,你伴我10年,凡事都懂得,可就不懂得攒私房钱。”
洪英姨娘说:“你百年之后,我就搬到祝村去。钱这东西是福也是祸。我若有了钱,就成了她们三个的对头,没钱她们就会当花子把我赶出去。”
东方俊一声喟叹,深为愧疚地说:“你嫁我时,我已是60岁的人了,男子六十而天癸尽,无嗣自然与你无关,可惜你如花似玉的年岁,世间男女最寻常的欢娱都未尝到。女孩儿的心我懂。你的心性儿我更懂,你是硬熬着,不见窗外红绿春莺啼乱,堵耳垂国颂经书……”
“别说啦!”洪英用纤纤玉指梳扰着东方俊稀疏的头发,深情地说,“当初,不是碰上你,救了我父女,我早就被恶霸抢走卖到煤矿上去了。我嫁你,就权当服侍个父亲,做个富贵的尼姑。你病好了,就是我的福份,快闭目养神吧,不要说啦!”
“我得说。”他把洪英的红酥手紧紧地握在筋脉凸起、布满老年斑的手里,有些激动,“我有几句心里话,不能不说……”
一席话把洪英说得面红耳赤,一颗芳心小鹿般乱跳,春意自两道弯弯的秀眉梢流淌出来,忘掉了温好的药。
今天,她见到东方鸿飞不由得脸红了,有点羞窘地说:“鸿飞来啦。”下面的话再也想不起来,忙把鲜红的脸转过去。
“五婶娘。”东方鸿飞很礼貌地躬着身,又与诸葛云打招呼。他俩本相识。诸葛云说:“鸿飞,你叔父的病不要紧,只是年岁大了,需要慢慢调养。我刚跟五太太说过,那高丽参汤不要喝了,否则虚火盛,多痰、多妄念。”
送走医生,洪英把东方鸿飞领进内室。东方俊见了侄儿分外高兴,欠起身说:“鸿飞,难为你来看我。公务忙吗?”
一阵寒暄后,东方鸿飞便询问起宋王氏母子的情况,东方俊笑道:“那娘俩儿住得挺好,听说我病了,昨天还让来家里的庄上人带来了八宝粥。你回头去看看。”
洪英进来送茶,斟好两杯后便走了。东方鸿飞发现她神情有些恍惚,连呼吸都很紧迫,随便地问东方俊:“叔,那几位姨娘呢?我去问个安。”
“不必啦。她们不是去打牌,就是听戏。眼下,巴不得盼我死呢?多亏了洪英。”
“五婶娘是懂得疼人的。”
东方俊望了侄儿半晌,说:“你先去用饭,不要喝酒,回头我有话说。”
警长已猜度到叔父所谈必是继承财产一事,但使他困惑不解的是洪英婶娘那捉摸不透的神情。以前,她自持长辈的身份对东方鸿飞调笑,常占小辈大男人的便宜。
眉眼间挤出无限风情,一张俏脸总挂着醉意,大庭广众下弄得警长手足无措。
三婶娘曾把他拉进屋里说,那是个骚货,又笑着捅侄儿的腰,悄声问:“你在女人面前,就这么冒傻气吗?”说着,身子就贴上来,慌得警长忙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