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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茶叶形状扁平、挺削、匀整,色翠显毫,嫩绿香醇,冲泡后叶芽依依下沉,挺立杯中,汤色明亮透绿。
“这茶是取那最鲜嫩的叶芽焙制而成。洪施主此番布施了一百两香油钱,老衲借茶聊表感激之情。”老方丈缓缓举起雪白的小瓷杯。
我尝了一口,但觉饮之唇齿留香,令人回味无穷,和我在现代喝的一种叫“金山翠芽”的茶味道酷似,便随口问道:“不知这茶叫做什么?”
“就叫做‘茶’。”老方丈笑道。
我也不禁一笑,这老和尚倒挺有意思。
洪非尘道:“应该叫‘好茶’!”
“呵呵,施主谬赞。”
一行人随意聊了几句,老方丈便有礼地送客。
我走到门口,老方丈忽然道:“夫人请留步,老衲还有一句话相告。”
老洪停下步子,回头笑道:“哦?大师还有何箴言相告?”
方丈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只得说与夫人。”
大家便都知趣地出去,我有些诧异地立在原地,准备洗耳恭听。
慈眉善目的老方丈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然后道:“夫人请伸出右手一观。”
我依言伸出右手,老和尚紧锁白白的长眉,研究了半天,方叹道:“老衲纵观夫人面相、手相及气场,断定夫人您确非凡俗命格——您属于这里,又不属于这里,但终将属于这里。相遇即是缘,佛渡有缘人。老衲希望夫人明白:诸般困厄总随风,心意如金有相逢。”
属于这里?又不属于这里?但终将属于这里?什么意思?
他看我有些晕头转向,微微一笑,掏出一枚用麻线系着的仅大拇指指甲大小的玉牌递给我。我一看,上面是一尊不知名的佛祖的像。
“方丈,这是什么?”
“阿弥陀佛,这是借给夫人的。总有一天,你会用到它。呵呵,不要给其他人知道,用过了记得还给老衲!”
啊?我说要借了么?借来干嘛用?
但见那老方丈垂首敛目,双手合十,微微躬身,做出一副“慢走不送”的样子,我也不敢多言,收好玉牌,惴惴离开。
走了两步,那老方丈慈祥的声音又飘过来:
“用过了一定要还哦!”
呃?我脚下一滑,猛回头,半个人影也不见了。
厢房西侧,一扇小门打开了一条缝。方丈大师已不知从那闪哪里去了。
★★★
门外廊下,洪家一行人正在等我。
“晚词,方丈大师对你说什么!”老洪有些好奇。
“啊,没什么,叫我们多行善事,多积福泽,方能早生贵子。”我压下疑惑,挤出假笑。
老洪哈哈大笑:“以我们洪记的财力,这并不难!”
慕风深深地看着我,显然一点不信。
绕出大殿,看到一个贵妇蹙着眉站在殿外大香炉畔烧香。她银盆脸,八字眉,塌鼻厚唇,身子微胖,衣着华贵,长得很有特点,让人过目不忘。
老洪疾步上前打招呼:“刘夫人!您也来祈福么?”
那位刘夫人苦着脸,欲言又止。
“夫人似有心事,不知洪某能否为夫人解忧?”老洪态度殷勤、语气诚恳。
那夫人眼中蕴泪,看了老洪半晌,哀戚道:“解忧怕是不能,但愿洪兄弟不要落井下石就好!”然后匆匆进了大殿。
老洪狐疑道:“莫非刘大人出事了?洪福,你快去府衙打探打探!”
洪福领命离去。我们一行先回洪府。
★★★
很快,洪福带回了消息。原来昨晚,上面派来了一位巡抚大人调查刘知府。今日起,刘知府停职,与家人隔离,全面配合调查。据说,调查组的人已经掌握了很多刘知府贪污受贿的证据。
“那衙门的事务由谁负责?”政治和经济总有着最密切的联系,不由老洪不关心。
洪福摇头道:“不知道。明天可能会安排人先暂时代理。”
老洪深深吸口气:“静观其变吧!”
洪福有些担心,“老爷……这事,不会影响我们的生意吧?”
老洪沉吟片刻:“绣品生意是铁板钉钉,没有问题的。至于咱们其他生意,其实也不怕受影响……以后如果换人,唉,重新砸些银子便是!”
他那神情,好像看到一箱一箱白花花的银子长了翅膀集体从窗口飞走,那个剜了肉般的痛心啊!看了真让人忍俊不禁。
“唉,老爷!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我们赶紧去绣庄和布厂吧!只要我们自己不出岔子就好!”洪福有些急了。
老洪点头道:“不错!我们做好本分就行!”
他起身随洪福出门,走了两步,回头对慕风道:“风弟,你也多去铺子看着些!一定要把那些千金贵客招呼好!”
又对我道:“晚词!你在家好好歇着!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有我在就行。你把身子调养好就行!”想了想,又道:“别画那些个图了,伤神呢!”
“是,老爷!”我恭敬应道,“老爷慢走!”
★★★
慕风看着老洪和洪福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我悄声道:“到偏厅说话。”
他随我进来。我把早晨老洪发现我画图的事情告诉了他。
慕风轻声道:“嗯,也不打紧,反正明日就可以走了。明早我先到衣铺,巳时一刻之前在西津渡等你。你巳时正从家里出来,那时大哥会在绣庄里,家里人也在忙。不要鬼鬼祟祟惹人疑,光明正大出来,对面会有接应的车马来。驾车的会问你是不是容姑娘。你到时候在马车里换上男装,改了发式,打扮成男子。”
“如果巳时你哥不在绣庄呢?”
“放心,我有法子让他在。”
我无言地点头。要逃亡了,真是又刺激又害怕啊!
“奇怪,怎么会有人忽然来查刘知府呢?”真是人有旦夕祸福,一周前那位官老爷还威风无比地把我们耍得团团转呢。
慕风淡淡道:“不奇怪,多行不义罢了。”
“没想到这年头的反腐倡廉工作倒做得很好!上面的人还挺明察秋毫的!”我感叹。万历政府也不像我印象中那样不作为嘛!
慕风摇头:“非也!是有官员联合弹劾的刘知府!”
“哦?是否刘知府得罪了什么人了?”
“我。”他轻道。
“你?”
“是啊,他平素搜刮民脂民膏我固然生气,倒懒得去烦。但他指名叫你陪酒,这么过分,岂能让他继续逍遥下去?我不是替天行道的侠客,只是不想让我的女人白白受委屈。”他低低道。
我有些感动:“谢谢,你怎么……有能力让人弹劾他?”
“我非无中生有。他自己立身不正,就该想到有今天。以前我因为查你,认识了江湖上一些擅长查访的高人。前几日我托他们四处查找搜集了一些刘知府贪赃枉法的证据,西泰伯伯见了很气愤,便准备帮助我通过他的官场上的朋友来弹劾刘知府!恰巧应天巡抚韩大人和他的朋友监察御史徐大人前天一起来拜访西泰伯伯,所以一切就顺利得惊人了。”他淡淡道。
原来,在等待离开的这几天,他在忙这些。
“慕风……你说,明天我们也会如此顺利么?”
明天,无法预料的明天啊!
慕风点头,正准备说什么,忽然猛地冲出门外。
门外,什么异状也没有。
“怎么了?”我心惊地问。
“……没什么。”他挺秀的眉打起了结,显然在忧心什么。
祸福旦夕间A
等待的过程总会让人焦虑。出走已是倒计时,心跳开始不规则。
晚上去餐厅吃饭,正好在门口听到福嫂和洪非尘的对话。
“老爷!风公子也不小了,男大当婚,凭我们公子的人才,想嫁来的姑娘多了去了!公子他娘亲去得早,老爷您要为公子做主啊!”
洪非尘笑道:“我心里记着这事呢!等这段日子忙完了,自然会差人好生张罗!”
慕风也在座,他淡淡道:“多谢大哥费心。”
福嫂瞟一眼慕风,急道:“老爷!这事可不能耽搁了。不要……耽搁出什么事来。”最后一句声音很弱。
老洪却似没有听清,不再答福嫂的话。他冲立于门侧的我点点头,伸手招呼我入座。
福嫂皱眉看我一眼,兀自不肯离去。她转而对慕风道:“公子,小姐是我一手服侍大的,小姐临走前唯一的牵挂就是公子。老爷和老老爷对公子也很看重,公子你早日成家,安心协助老爷光大洪家的生意,小姐泉下有知,也会很欢喜的!只要你愿意,这城里漂亮的姑娘有的是!”
福嫂的话实在太多了,又仿佛话中有话,老洪不免狐疑地看着福嫂,锐利的目光在她和慕风身上扫视。最后,竟然停留在我身上。
“大家吃饭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我镇定地微笑,举箸夹了块鱼片。
这三个月,遇到的复杂的事情太多了,人也渐渐沉着起来,原本冲动的性子改变了不少。我优雅地咀嚼着鱼肉,没有露出一丝异状。
老洪看看我,笑道:“嗯!先吃饭!福嫂你也去吃饭吧,过段时间我来帮风弟好好选一选!”
慕风轻轻道:“谢谢大哥。”然后垂首默默吃了一口白饭。
★★★
万历二十九年五月二十一,天气阴霾。灰色的天空,似乎随时会坠下漫天的雨滴。气压很低,心里闷得难受。
早上,洪非尘按时出门工作了。慕风也同时出发去了成衣铺。
他俩一走,我就开始进入莫名紧张状态。
我挣的那些金银都已悄悄让慕风转移走,此刻两手空空,无所事事,唯有坐在房间里以写字做伪装,一秒一秒地等待着约定时间的到来。
等待,是痛苦的。万分焦灼地挨到了巳时,我深深吸了口气,定了定心神,缓缓步出洪府。
站在钉满铜钉的朱红色大门前,我回首最后望了一眼这生活了三个月的地方,那两幢飞檐红楹的珠灰色楼房,留下了我古代之旅的最初记忆。
对面马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大马车,车轱辘很大,车身很高。一个头戴竹编斗笠、身穿灰色紧身衣的车夫,正低着头坐在车上,似乎在悄悄打量周围的情况。
我走过去,打招呼:“这位大哥——”
斗笠连忙坐好,目光闪烁地看着我问道:“可是容若若姑娘?”
我点点头。
“上车!”斗笠沉声道。
我赶紧爬上了大马车,还没坐定,就听“驾——”的一声,马儿飞奔起来。
车厢很大,椅子上放着个包袱,打开一看,果然是给我换的小号男装。我匆匆套上,又飞快地把头发束好。
刚心惊胆战地装扮停当,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马车就停了下来。
“下车!”车外传来斗笠冷冷的话语。
到了?
我连忙下来,却惊讶地发现——
马车,居然,停在知府的衙门口。
“你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情势不妙,情势不妙啊!我颤声质问,心儿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斗笠寒声道:“在下奉命行事,还不快进去!”
★★★
斗笠冷着脸把我押进大堂。
赫然坐在大堂中央的,竟然是那曾经被我狠狠甩了一巴掌的老色魔——安赋康。
斗笠把我往地上一按:“还不快快拜见安大人?”
原来刘知府立案审查后,衙门事务是由安同知暂时接管。
真是——冤家路窄啊!
“果然!昨天丁侍卫所说不假。呵呵呵呵!”安赋康摸摸山羊胡子,奸笑了几声。
“丁侍卫?”何方神圣?
安赋康笑眯眯地说道:“洪夫人!没想到吧!昨天,我派丁侍卫去洪家调查刘知府的事情,没想到他意外听到了你和那慕风的秘密!”
他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似乎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