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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的卡夫卡-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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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租车在罗森门前停住,我用仍在颤抖的手付了车费,扛起背囊走进小超市。我来得意外之快,她还没到。我买了一小盒软包装牛奶,用微波炉热了,慢慢喝着。温暖的牛奶通过喉咙进入胃中,那种感触让我的心多少镇静下来。刚进门时,警惕行窃的店员一闪瞟了背囊一眼,之后再没谁特别注意我。我装作挑选架上排列的杂志的样子照了照镜子,头发虽然还乱,但蓝粗布衫上的血污基本看不出了,即便看得出,怕也只能看成是普通污痕。往下只要设法止住身上的颤抖即可。
  约十分钟后樱花来了。时间已近一点,她身穿一件没有图案的灰色运动衫,一条褪色蓝牛仔裤,头发束在脑后,戴一顶NEW BALANCE深蓝色帽。看到她的脸,我的牙齿一声接一声的“咯咯”声好歹停了下来。她走到我身旁,以检查狗牙时的眼神看着我,发出一声类似叹气的不成语声的声音。接着在我腰上轻拍两下,说“过来”。
  她的住处离锣森要走相当一段路。一座双层简易宿舍楼。她登上楼梯,从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贴有绿色嵌板的门扇。两个房间,一个小厨房一个浴室。墙壁很薄,地板吱呀乱叫。一天之中能射进的自然光大概仅限于夕晖。哪里的房间一用冲水马桶,另一个房间的天花板便声声抖动不止。不过,这里至少有活生生的人生活着。洗涤槽中堆的碟盘,空饮料瓶,翻开的杂志,花期已过的盆栽郁金香,电冰箱上用透明胶带粘住的购物便条,椅背上搭的长筒袜,餐桌上摊开的报纸电视节目预告栏,烟灰缸和弗吉尼亚加长过滤嘴细细长长的烟盒,几支烟头——如此光景竟让我一阵释然,也真是不可思议。
  “这是我朋友的房间。”她解释说,“一个过去在东京一家美容室一起工作的女孩儿。去年因为什么回了高松老家。她说想去印度旅行一个月,旅行期间托我住进来看家。她的工作也由我代做——算是顺便吧——做美容师。也好,偶尔离开东京换换心情也是不错的嘛。那孩子有点儿‘新人类’,毕竟去的是印度。一个月能否真的回来也是问号。”
  她让我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坐下,从电冰箱拿出罐装百事可乐递过来。没有杯子。一般我不喝可乐,太甜,对牙齿不好。但喉咙干渴,遂一饮而尽。
  “肚子饿了?不过也只有速食碗面,如果想凑合吃的话……”
  我说不饿。
  “可你的脸也太狼狈了,自己知道?”
  我点头。
  “那,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明白。”
  “出什么事你也不明白,自己在哪里也不清楚,说起来又话长。”她像仅仅确认事实似的说道,“总之是走投无路喽?”
  “走投无路。”我说。但愿能将自己如何的走投无路顺利传达给对方。
  沉默持续良久。她始终皱着眉头注视我。
  “我说,高松你压根儿没什么亲戚吧?其实是离家出走吧?”
  我点头。
  “我在你那样的年龄也出走过一次,所以大体猜得出,凭感觉。分手时把我的手机号码告诉你也是因为这个,心想或许有什么用处。”
  “谢谢。”我说。
  “我家在千叶县市川,和父母横竖合不来,学校也懒得去,就偷了父母的钱跑得很远很远,十六岁那时候。差不多跑到了网走①。看到一家牧场,走过去求人家给活干。我说什么都干,认真地干,只要能有带屋顶的地方住有饭吃就行,不要工钱。对方很热情,劝茶劝水。
  太太让我等一会儿,就老老实实等着。正等着,乘巡逻车的警察来了,立即被遣送回家。对方早已习惯了这一手。那时我就拿定主意:干什么都行,总之要有一技在身,以便去哪里都能找到事做。这么着,我从高中退学,进了职业学校,成了美容师。”她左右均等地拉长嘴唇,莞尔一笑,“你不认为这是相当健全的思想?”
  我同意。
  “嗳,从头慢慢说可好?”她从弗吉尼亚加长过滤嘴烟盒里抽出一支,用火柴点燃,“反正今晚睡不成好觉了,陪你说话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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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头说起,从离家的时候。当然预言那段没说。那不是跟谁都能说的。
  ①日本北海道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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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的森林 
海边的卡夫卡

第 10 章 寻找三毛猫
 “那么,中田我称您为川村君也未尝不可的喽?”中田再一次问一只褐纹猫。一字一顿,尽可能让对方听清楚。
  猫说自己曾在这附近看到过胡麻(一岁,三毛猫,雌性)的身影。可是猫的说话方式相当奇妙(以中田的立场看),而猫那方面对中田所言也好像不甚领会,因此他俩的谈话往往分成两岔,无法沟通。
  “坏是不坏,高脑袋。”
  “对不起,您说的话中田我听不大懂。实在抱歉,中田我脑袋不很好使。”
  “在说青花,总之。”
  “您莫不是想吃青花鱼?”
  “不然。前手绑住。”
  说起来,中田原本也没期待同猫们的交流会十分圆满。毕竟是猫与人之间的对话,意思不可能那么畅通无阻。何况中田本人的对话能力——对方是人也罢是猫也罢——也多少存在问题。上个星期和大冢倒是谈得一帆风顺,但那莫如说是例外情况。总的说来,多数场合即使三言两语也很费周折,严重的时候,情形就像是风大之日站在运河两岸互相打招呼一样。这次恰恰如此。
  以猫之种类划分,不知什么缘故,尤其同褐纹猫交谈时话语波段对不上。和黑猫大体相安无事,和短毛猫最为配合默契,遗憾的是很难在街上行走之间碰见到处游荡的短毛猫。短毛猫们十之八九被精心养在家中,不知为什么,野猫多是褐纹猫。
  不管怎样,这川村所言所语完全叫中田摸不着头脑。发言含糊不清,无法捕捉每个单词的含义,词与词之间找不出关联。听起来较之词句,更像是谜语。好在中田生来富有耐性,且时间任凭多少都有。他三番五次重复同一句话,对方五次三番叙说同一件事。他俩坐在住宅区中间小儿童公园的界石上差不多谈了一个小时,谈话几乎仍在原地踏步。
  “这‘川村君’无非是个称呼,没有什么含义。是中田我为记住一位位猫君而随便取的名字,绝不会因此给您添麻烦,只是想请您允许我称您为川村君。”
  对此川村嘟嘟囔囔没头没脑重复个没完。见此情形,中田毅然进入下一阶段——他再次拿起胡麻的相片给川村看。
  “这是胡麻,川村君,是中田我正在找的猫,一岁三毛猫,野方三丁目小泉先生家饲养的。不久前下落不明,太太开窗时猛然跳出跑走的。所以再请教一次:川村君,您瞧见过这只猫吗?”
  川村又看了一眼相片,随即点点头。
  “船村,若是青花,绑住;如果绑住,寻找。”
  “对不起,刚才也说了,中田我脑袋非常糟糕,听不懂您川村君说的意思。能再重复一遍么?”


  “船村,若是青花,绑住;如果绑住,寻找。”
  “那青花,可是鱼里的青花鱼?”
  “青花就是青花。缚住。船村。”
  中田一边用手心摸着剪短的花白头发一边沉思,沉思了好一会儿。怎样才能从这青花鱼谜宫般的交谈中脱身呢?可是,再绞尽脑汁也无计可施,说到底,中田不擅长条分缕析地想问题。这时间里,川村一副不关我事的样子,举起后爪喀嗤喀嗤搔下巴。
  这时背后响起了类似低声发笑的动静,中田回头一看,原来邻院低矮的预制水泥块围墙上蹲着一只漂亮苗条的短毛猫,正眯缝着眼睛看这边。
  “恕我冒昧,您可是中田君?”短毛猫以光朗朗的语声问。
  “是的,正是,我是中田。您好!”
  “您好!”短毛猫说。
  “今天真是不巧,一大早就是阴天。瞧这光景,怕是要下雨了。”中田道。
  “但愿不下。”
  短毛猫是雌性,大概已近中年,自我炫耀似的把笔直的尾巴翘在身后,脖子上戴一个兼作名卡的项圈,相貌端庄,身上没有半两赘肉。
  “请叫我咪咪好了,《艺术家的生涯》里的咪咪。歌中也唱:‘我的名字叫咪咪’。”
  “噢。”中田应道。
  “有这么一部普契尼的歌剧,因为养主喜欢歌剧。”说着,咪咪美美地一笑,“若能唱给您听听就好了,不巧嗓子不行。”
  “能见到您比什么都高兴,咪咪君。”
  “在下才是,中田君。”
  “住这儿附近?”
  “嗯,就被养在那里能看见的二层楼。喏,大门里停着一辆奶油色宝马530吧?”
  “是的。”中田说。宝马是什么意思中田固然不解,但看出是奶油色小汽车。那怕就是所谓宝马吧。
  “跟你说中田君,”咪咪道,“我么,可是一只相当富有个人色彩的猫——或许可以说是特立独行吧——不愿意多嘴多舌瞎管闲事。可是这孩子——您称之为川村君来着?——恕我直言,脑袋本来就不大好使。说来怪可怜的,还小的时候给这附近小孩儿骑的自行车冲了一下,跳开来给混凝土墙角撞了脑袋,那以来说话就语无伦次了。所以,就算您说得再耐心我想也无济于事。我在那边一直看着,有点儿看不下去了,所以情不自禁地插上一嘴,尽管自知不守本分。”
  “哪里哪里,请您不必介意。您咪咪君的忠告实在难得。其实中田我也半斤对八两,脑袋同样少根弦,承蒙大家帮忙才安安稳稳活在人世。因此之故,每月还从知事大人那里领得补贴。您咪咪君的意见当然也难得可贵。”
  “对了,您是找猫吧,”咪咪说,“倒不是我站着偷听,刚才我在这儿迷迷糊糊睡午觉,偶尔有说话声从那边传来。大概是叫胡麻君吧?”
  “是的,一点儿不错。”
  “那么说,这川村君是看见胡麻的啰?”
  “是的。一开始那么说来着。但后来到底说的什么,凭中田我这颗脑袋实在百思莫解,不知如何是好。”
  “这样如何,中田君,如果可以的话,我居中和那孩子试着谈几句可好?毕竟都是猫,我想还是容易沟通的。再说对这孩子颠三倒四的话语我多少也习惯了。所以,由我把话问出来,再简明扼要地讲给您中田君听——意下如何?”
  “好好,承蒙如此关照,中田我如释重负。”
  短毛猫轻轻点头,跳芭蕾一般从预制块墙头飘然落于地面,继而依然像旗竿一样直挺挺地竖着黑色尾巴,款款走到川村身边坐下。川村当即伸出鼻尖嗅咪咪的屁股,结果被咪咪不失时机地打了一个嘴巴,顿时缩起身子。咪咪紧接着又用掌心打在对方鼻端。
  “规规矩矩给我听着,傻家伙,小心打烂你那鸟玩意儿!”咪咪把川村厉声怒骂一通。
  “这孩子嘛,不一开始就狠狠收拾一顿就不能老实。”咪咪转向中田,辩解似的说,“若不然他就死皮赖脸,说话更牛头不对马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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