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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吃奶,不敢给你用汤药,外用药慢。你就忍着些吧。”甄十娘低头查看了一遍。“过些日子就消了。”
“奴婢知道。”喜鹊脸红扑扑的,洋溢着一股母性的辉晕,“婆婆就怕奴婢奶水不好,饿着平安,天天逼奴婢喝鸡汤……”抬头看着甄十娘,“奴婢又胖了一大圈。”想起以前的身材,脸色黯下来。“想着要来见夫人,奴婢昨儿在家试了又试,以前的衣服一件都不能穿了。”看着甄十娘婀娜杨柳般的身材,眼里全是羡慕,简武简文都这么大了,还跟个姑娘似的。
若像她现在一样,一看就是个妈妈,大约沈钟磬早怀疑她曾经生养过了吧?
“没病没灾比什么都好!”见喜鹊竟羡慕自己,甄十娘白了她一眼,“等孩子大一大自然就瘦了,你别一天瞎琢磨,身在福中不知福!”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要一副丑陋的容颜,也要有一副好身体!
喜鹊就吐吐舌头,“奴……”
正说着,李长海慌慌张张地回来了,没等丫鬟通报,就敲敲门冲 进来,“夫人……”见屋里一堆丫鬟,声音戛然而止。
喜鹊一激灵,转头看向甄十娘。
“你们下去吧……”甄十娘打发了小丫鬟,回头问道,“又怎么了?”
“武哥闯祸了!”李长海紧张地看着甄十娘,“纪怀锋在那儿看着,让奴才回来请您。”
甄十娘腾地站起来,“他怎么了?”
“他……他……带人堵……堵……门……”李长海磕磕巴巴,越着急越说不清楚,“夫人去看看就知道了!”
李家学堂是梧桐镇上唯一的学堂,梧桐镇除了有钱人家的孩子自己雇先生外,穷人家的大都送到这里来。
从五六岁到十几岁不等,一共三十几个学生,正闹哄哄地聚在院子中。
简文简武和两个身材粗壮的男孩守在学堂门口和先生李闵江对持着。
学堂外聚瞒了人。
“……反了,反了,都反了。” 李闵江气的两手颤抖,胡子都翘了起来,“欺师辱师,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啊!”
“我没有欺师辱师!”简武仰着头大声说道,“先生做事儿没有章法,教学没有规则,对学生说打就打,随便休假,……”娘说先生随便打学生也是不对的,学习也有疲劳期,每十天应该固定休息一到二天,要劳逸结合才好,不能随先生的喜好,来客人时想休就休,想起娘亲的话,简武胸板挺的绷直,“不平则鸣,学生不对,先生可以责打,先生不对学生也可以反抗!”语气激昂铿锵,“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先生不对的地方被学生指出,也应该改正,否则就不要再为人师误人子弟了!”
说着话,感觉场面出奇的静,简武一回头,甄十娘正面沉似水地站在身后,声音戛然而止,脚下动了动,想扑过去,想起自己还在和先生对持,只开口叫了一声娘,忽闪着两只黑曜石般的大眼睛,一脸稚气的小大人模样,让人忍不住地心发软。
甄十娘一阵头疼。
赶来这儿的路上,她已经了解了事情原委。
私塾先生对不听话,背不出书来的学生打手板、打板子是家常便饭,狗子天生就有些笨,又没开窍,书总背不出来,常常前天打的肿还没消,今日便又被打一顿,狗子一见先生就浑身发抖,明明会背的东西也忘了,连话都磕磕巴巴讲不明白。
可偏偏的,先生打人一向让学生自己数数,如果数错了就要从头来。
狗子今日又被罚了十板子,先生自己没力气,打板子的活都是学塾里唯一的护院李三执行,李三生的五大三粗,手上力气也大,打板子又狠又准,一点都不含糊,狗子打到一半便数晕了,又重新来,没打完便昏了……
打小就和狗子一起玩,简武不干了,一怒之下就鼓动学生集体罢堂,抗议先生打人。
他原本就是一个小霸王,为人仗义,恩怨分明,来塾里没几天身边就聚了一堆小兄弟,平日都恨先生这么打人,自然是一呼百应。
可毕竟是尊师重道的古代,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之说,简武这种行为可以说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小孩子不懂事一声吆喝就呼啦啦地跟着他胡闹,大一点的学生都有主见,死也不敢违反先生,简武索性就带人把学堂的门给堵上了,谁也不让进去上课,一定要先生给个说法。
有纪怀锋郭秀在一边护着,没人敢动简武,大家闹闹哄哄地僵在了那儿,直是轰动了左邻右舍,看到围观的人越聚越多,纪怀锋才觉得事情有些闹大了,悄悄劝简武算了。
谁知简武犟劲也上来了,死活不肯低头,誓要先生给个说法,把打人的规矩改了。
穿越五年了,甄十娘清清楚楚地知道古代三纲五常尊卑有序的人权和现代自由平等的人权差异有多大,也一直小心翼翼地让自己容入这个时代,不被视为异类,却不知,前世根深蒂固的自由平等思想已经刻到了骨子里,五年当中,还是潜移默化地影响了简武简文。
前些日子简武就常常问她,先生总打人对不对?若先生不对,学生可不可以抗议?
是不是从那个时候,简武心里就对先生打人这件事有了疙瘩?如果那时自己有耐心坐下来好好陪陪简武,也许就会发现他的心理变化吧?
可惜,从简文简武一入学塾,她就开始忙于达仁堂,忙于应酬沈钟磬,陪他们的时间太少了。
看着眼前僵持的局面,甄十娘暗暗后悔,若早点发现简武的异样,就不会有今日之举了。
简武口口声声先生打人不对,如果做不出表率就不配为人师表,都是自己平日的言传身教,前世因抗议学校和社会的不合理现象学生罢课屡见不鲜,称不上稀奇,可这是古代,敢当众欺师就是大逆不道,是惊世骇俗!
怎么办?
她是打压简武还是帮简武伸张正义?
打压了,就等于完全推翻了自己先前的言论,对简武来说,心中一定会留下一道不可磨灭的阴影,甚至会影响他一生。
可是,帮他伸张正义,便是与整个封建礼教做对,以她母子的微薄之力怎么能够?
蚂蚁撼树,螂臂挡车,闹不好,他们就会招来各界的谴责,被作为另类处置了!
毕竟这里一直奉行不打不成材的教育模式,私塾先生打了孩子,家长不但不能像前世那样到学堂找先生论理,甚至告上官府,相反,还得感谢先生,还要给先生送补品,犒劳先生打孩子操了心、费了力气。
她没在梧桐镇期间,喜鹊就曾因为简武挨打送了先生一只鸡道谢。
第一百八十一章 护犊
“夫人想办法先劝走少爷……”正为难间,纪怀锋在甄十娘耳边悄声说道,“事后我会让这个学堂消失。”这不是危言耸听,身为大内侍卫,别说弄没一个学堂,就是把整个梧桐镇屠了也不在话下。
鼓动学生罢塾,简武是大周开国以来头一份!
传出去,闹不好会影响他一生的仕途,这可不是儿戏。
从此消失?
甄十娘身子一震,他这话什么意思?
她脸色一寒,“你不许乱来!”
对上甄十娘少有的威仪目光,纪怀锋嘴唇动了动,到底退到了一边。
甄十娘抬眼朝先生望去。
先生五十多岁,身材高挑,穿了件深蓝色细布长衫,刻板的一张脸,五官长得也中规中矩,一部花白的胡子一根根地都翘了起来,看到他,甄十娘不由自主地就想起鲁迅名著里的孔乙己。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先生兀自哆哆嗦嗦地嘟囔着,原本声音压不过简武,周围静了下来,他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晰,“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责,今儿不把你……”
“我没爹,你不用……” 话没说完,就被简武打断。
甄十娘心像被针扎了一下,“武哥!”声音因失控而显得格外的凄厉。
简武声音一顿。
先生打人就是不对,没料娘是非不分就喝住自己,简武眼圈刷地红了起来,他瞪眼看着甄十娘,现出一脸的委屈。
回过神,把甄十娘自己也下了一跳,“她怎么竟然当众失控了。”稳了稳心神。不看儿子委屈的小脸,甄十娘转向先生,“我是简武的母亲,打扰先生了。”
先生才发现甄十娘。
送简文简武入学时,先生见过甄十娘,对这位温淡柔和,谈吐不凡的女子印象颇深,心里奇怪,“这么一个慈祥的母亲怎么竟会养出一个这么霸道的儿子?”对上甄十娘的温淡宁静。胸口的怒气一瞬间消失了大半,他朝甄十娘拱手道,“简姑娘来的正好,简武不服管教,带头聚众闹事。今日简姑娘无论如何也要给老夫一个说法!”
“此事皆因责打狗子引起。”甄十娘诚恳地看着先生,“……先生为何要责打孩子?”
“犯错自然要打!”
“打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记住教训,下次不犯错……”甄十娘顺着他的意思说道,“是吧?”
“当然!”先生点点头,“玉不琢 不成器!”
“先生说得是……”甄十娘点点头。
先生头就高高地昂了起来。
娘明明说过先生打人不对,而且还讲过许多农民起义和学生示威游行的故事,怎么一转眼。娘竟变了?
竟然连问都不问就当众说先生对!
简武委屈地憋着嘴,眼泪在眼圈打转。
纪怀锋看不下去,正要开口,就听甄十娘话题一转。“责打只是一种手段,是先生为了让学生记住教训的手段,既然是手段,就应该有效果。先生缕缕使用均不见效,为什么还坚持要使用。不试试别的方法呢?”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先生,“所谓条条大路通极乐,有许多法子都可以达到先生所说的雕琢目的啊。”又道,“孔子弟子三千,可记录圣人言行录的《论语》中,却没有只言片语提到教育弟子要用鞭笞,孔圣人施教一贯主张‘不愤不启,不悱不发’的方法,先生难道没有读过这些圣贤之书?”
简武目光就闪闪地亮起来。
围观众人也发出一阵唏嘘声。
嘴里不说,自己的孩子每每被打的两手红肿地回去,任哪个父母都心疼,原本也认为先生打的对,所谓不打不成材嘛,此时听了甄十娘的话,细品一品,也觉得很有理。
孩子受到教训就是,为什么一定要打得那么重呢?
直到此刻,先生才发觉甄十娘这话是在给设自己套。
先前简武带头罢课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是可以扭送官府治罪的,所以他才敢气势汹汹地和罢课的学士对持,但现在甄十娘拿圣人的言行指责他打孩子不对,就不同了。
“你……”他指着甄十娘说不出话。
习惯于学生对他言听计从,习惯于之乎者也地彰显文采,像这样针尖对麦芒的狡辩,先生还真不会。
真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先生气的两手直哆嗦。
“打个比方……”他这面气的说不出话,甄十娘却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她指着蜷缩在长桌上的狗子,“我听武哥说,他是因为背不出书才被先生责打,天天打都背不出来,先生有没有想过……”她拉长了声音,“或许他不是不肯用功,是他根本没听明白先生讲的东西,抑或,已经背下来了,因怕责罚,在您面前一紧张就忘了?”
轰……
话音一落,罢堂的学生立时喧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