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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他走神,甄十娘不着痕迹地关上门隔开了秋菊的背影。
“将军请坐。”她上前给沈钟磬拉了把椅子,摸摸案上的壶,“水有些凉,妾去给将军烧壶热的。”拉开门就要躲出去。
这厮火气太盛,还是等他消消火再进来。
“不用,我一会儿就走。” 听到沈钟磬冷冷的声音,甄十娘哀叹一声,转身回来。
“奴才去吧。”荣升接过壶借机走了出去。
“为什么要罚楚姨娘?”见自己不说话,甄十娘就静静地坐着不言语,沈钟磬怒气不由一点点又升腾起来,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
“她打了喜鹊。”
甄十娘声音淡淡的,带着股理所当然的味道。
“喜鹊只是个奴才!”沈钟磬语速又低了下来,他讥讽地看着甄十娘,“……她连一个奴才都惩罚不了吗?”
楚欣怡也是奴才!
甄十娘也火大,不过这话只在心里想一想,她可不敢跟他对着吼,甄十娘咳了咳,“妾是将军的嫡妻,难道连一个姨娘都不能惩罚吗?”
“你……”一向注重规矩的沈钟磬神色不由一僵。
被遗弃了五年,他几乎忘了她还是他后院主母的这个身份,从来没想过甄十娘还敢以正妻的身份干涉他内院的事儿。可细想一下,甄十娘是他明媒正娶的嫡妻是事实,她这话一点毛病没有,而且正妻惩罚妾室就是后院的事情,他这个家主还真没有说话的立场,更别说是替小妾撑腰了。
“还是……”他这面心思百转,甄十娘却不给他思考的机会,她一字一字地说道,“将军深夜来此,如此兴师动众就是为了宠妾灭妻!”最后四个字咬的特别重。
甄十娘迎着沈钟磬凛冽的目光,大胆地和他对视。
沈钟磬目光闪道一边,心里竟微微有些发虚。
骤然看道楚欣怡被打成那样,在母亲的怒意和威逼下,他二话没说便连夜赶了来,就是想趁机和她做个了断,如今被她这麽一说,若自己今夜真借此事逼她和离还真就应了宠妾灭妻之说,她若真撒混耍泼闹到官府,还真不好收拾。
至少,为堵住悠悠之口,他便不能再扶正楚欣怡。
想起甄十娘以前的刁钻蛮横,沈钟磬心里还真有些发耸,气势就明显弱了几分,“不管怎样,她总是主持将军府中馈的姨娘。”
见他软下来,甄十娘见好就收,她幽幽叹了口气,“若是打了别人,我总会给她三分颜面不去计较。”话锋一转,“喜鹊不一样的,她是双身子的人了,大冷的天跪在雪地里一个不甚就是一尸体两命,在将军眼里她不过是一个奴婢,命如蝼蚁,死便死了,可在妾她却是救命恩人,四年前妾身染重病命悬一线,若不是她衣不解带地伺候,妾早已魂归地府了,妾……这条命是她的。”
想起辛酸往事,甄十娘温淡的眼底浮起一层氤氲,迷迷蒙蒙的,直令沈钟磬的心跟着颤了颤。
空气顿时沉寂下来。
良久,沈钟磬摇摇头,“……怡儿温婉贤淑,怎么会让喜鹊跪在雪地上?”来之前楚欣怡和春红可都不是这麽说的。
这意思是她说谎了!
一股怒意突窜而出,甄十娘一转念便明白了,自己和楚欣怡之间,他相信的自然是楚欣怡,脱口要出的话生生地卡在舌边,甄十娘抿起了唇。
第六十七章 孤注
正僵持着,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李长河扶着喜鹊匆匆推门走进来,瞧见沈钟磬,喜鹊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都是奴婢不好,惹楚姨娘生气,奴婢愿意受罚,求将军不要怪罪小姐。”
瞧见喜鹊红肿不堪的脸,沈钟磬身子一震,暗道,“怡儿说只掌了两下嘴,怎么竟打成这样?”突然之间,他就想起了荣升说的四年前喜鹊去状元府求助被打成猪头的事儿。
“你不要命了,这大冷的天深更半夜地跑来!”听喜鹊还在不停地喘息,甄十娘惊得站起来,“……你快起来,仔细动了胎气。”上前就往起扶。
“求将军不要责罚小姐。”喜鹊倔强地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甄十娘心里哀嚎。
她到底是谁的奴婢,难怪当年抗日战争中会有那么多汉奸,原来真的人怕恶人,他只那么黑着一张脸这喜鹊就变了节。
“七八个月的身子了,一旦动了胎气就是一尸两命!”话是对喜鹊说,甄十娘眼睛却看着沈钟磬,语气中有股极力压抑的怒气。
沈钟磬就扫了她一眼,低头冷冷地说道,“你起来吧。”
喜鹊站起身来,战战兢兢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事实就摆在眼前,突然之间,沈钟磬有些意兴阑珊。
良久,他叹息一声,“……无论如何,你不该打她的脸。”
就那么肿着一张猪头似的脸回去,现在整个将军府都记起来他还有一个威名远扬的恶妻了,闹得楚欣怡哭哭啼啼的没完没了,母亲硬逼了他连夜来和离。而且还扬言要立即撵出祖宅,不得带走沈家一针一线。
“她打了喜鹊的脸。”甄十娘小声嘟囔道,言语中有股小孩斗气的执拗。
沈钟磬诧异地抬过眼,却见她神色淡然,无一丝羞愧之色。
到底这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的性子还是没改啊。
原本心里还有些怒气,可想到甄十娘五年前比这还骄纵十倍百倍,沈钟磬突然就释怀了,而且有种淡淡的宽慰,不再找百般的籍口和理由胡搅蛮缠。她能这样心平气和地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已经是难得了,他实在没必要跟她计较更多。
毕竟,这次错在楚欣怡。
而且,甄十娘就是那样的性子。
身怀六甲的喜鹊被打成这样。若不还手打回去,她就不是甄十娘了!
几个月来,沈钟磬心里一直有种隐隐的不安,他觉得甄十娘就像换了个灵魂,被妖孽附体了,否则,一个人不会突然就转了性。这也是他即贪恋她精湛的厨艺,欣赏她高超的棋艺,却又避之蛇蝎般不来祖宅的原因。
至此,沈钟磬已确信。甄十娘就是原来那个甄十娘,只是五年的清贫生活,让她变得隐忍冷静,从而生出了一股堪透世事的超脱。
“去煮碗面来。”今晚和离的事儿不能谈了。还是等明天吧。
煮面?
还在全神贯注地想着怎么应对接下来的事情,甄十娘有些跟不上上沈钟磬跳跃的思维。她错愕地看着沈钟磬,暗道:“不是说一会儿就走吗?怎么又要吃饭?”
“……今儿晚了,客栈大约找不到了,暂时在这将就一夜吧。”沈钟磬板着脸解释道。
喜鹊秋菊脸上已经露出笑容。
甄十娘哀叹一声,这年头房子最值钱,谁有房子谁老大,这是他的房子,他是大爷他说了算。
面条筋韧,哨味鲜美,一大盆哨子面端上来,两人连汤都喝个精光,荣升还有些意犹未尽。
甄十娘怀疑,这深更半夜的,吃的这么饱,他们会不会消化不良?
不过这不是她操心的事情,吩咐秋菊把自己的被褥搬走,将两人安顿在了东屋。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沈钟磬醒来时,甄十娘早把简武简文送去后院,又做了一桌精美的早餐。
用过早饭,秋菊和喜鹊双双守着甄十娘不敢离开。
“你们出去……”沈钟磬放下茶杯,冲喜鹊三人说道。
荣升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喜鹊则一把抓住甄十娘。
“去吧……”甄十娘拍拍她的手。
沈钟磬这是有事要和她单独谈,吃不了她。
“那……小姐小心了……”喜鹊不安地看了沈钟磬一眼。
沈钟磬眉头蹙了起来。
甄十娘忙推了喜鹊一把。
看着她和秋菊双双走出去,甄十娘起身亲自给沈钟磬续满茶,“……将军今儿不回上京?”
“十娘……”沈钟磬声音少有的温和。
端茶的手指微微一颤,甄十娘心突地跳了下,就势把茶杯放到沈钟磬跟前,“妾有件事想求将军。”
正犹豫着怎么说出和离之事儿,听了这话,沈钟磬恍然松了口气,语气轻松地说道,“十娘有事儿只管说。”总归夫妻一场,和离之前,能尽力满足她的愿望也算是尽了心。
“妾这副身子骨怕是也活不长了……”甄十娘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转身坐下,“只是秋菊喜鹊跟了我一回,还望将军好歹能容下她们,在将军府外的庄子上给她们谋个差事,她们能一生无忧,妾也瞑目了。”
她活不长了?
想起她那轻若柳絮的体重,沈钟磬猛地抬起头。
莫名地,他心狠狠地抽了下。
“四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是给你生儿子了!
心里抱怨,嘴上却不敢说出来,想到简武简文都随了自己前世老爹的姓氏,甄十娘心好歹平衡了不少,嘴里含糊道,“大夫说我最多……可活……两年……”
真的只有两年可活吗?
她怎么说的这么云淡风轻?
恍然两年后面临的不是生死,是去春游。
一将成名万古枯,身为横贯沙场的将军。他见惯了生死,更见惯了人濒临死亡前的挣扎,因为一个贪生,有多少人阵前变节,背友丧义,买主求容,却没有几个人能够把一个死字说的这样云淡风轻!
静静地看着甄十娘,沈钟磬眼底闪着一丝困惑。
望着眼前这双有种堪透世事的淡定的眼,沈钟磬蓦然想起自己三日前来这儿。她就是去了临镇寻求名医。
也许这是真的。
这念头一闪过,沈钟磬心里一阵烦躁,他腾地站起,大步走了出去。
甄十娘一动不动地坐着,眼里有种近乎羽化的沉静。
“小姐!”沈钟磬一出去。秋菊喜鹊就冲进来,“他跟您提和离了?”
见甄十娘摇头,喜鹊声音有股兴奋的尖利,“你没答应?”所以他才怒气冲冲地走了?
“他没提……”甄十娘又摇摇头。
“那……”
那将军怎么气走了?
话在喜鹊嘴边直打转,她心神不定地看着甄十娘。
“把围棋拿过来……”甄十娘起身来到炕上。
秋菊搬过炕桌,小心翼翼地铺好棋盘。
吧嗒,甄十娘把手里的黑子放在星角处。随手又捡起一粒白子,一粒一粒地摆着,甄十娘神色如常,心却如煮沸了的水般翻腾不息。
喜鹊和萧煜都说他是个重信重义的人。
人至信则心胸磊落。她赌他是个磊落的人,不会在她病弱时离弃她,所以才在他说出合离之前抢着说出自己命不久矣。
言外之意,他只要耐心地等上两年就是自由身。他们已经没必要和离了。
可这也是一把双刃剑,把自己的短处暴露给对手。若她猜错了,他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为早日借助联姻攀上更高的权势,便可以此为据,上表请万岁休了她。
七年无出,又加身患恶疾,她犯了七出中的两条,即便有先帝谕旨,万岁也能允了。
缓缓地放下一枚棋子,甄十娘动作从没有的沉重。
这步棋她走对了,还是错了?
一旦错了,她该何去何从?
文哥武哥还小……她又只有两年的寿命……身子孱弱如此,难道真要带着他们去投靠萧煜……摇摇头,萧煜是沈钟磬的莫逆,见了文哥武哥的长相,以他的聪明绝对能猜到他们的出身。
到最后,还是一个母子分离的局!
“后院太冷清,文哥武哥直吵着要过来……”见甄十娘静的出奇,喜鹊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