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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话说的周小川脸一红一白的,他半天才来了一句:“你甭跟我这儿游,污染水源。”
小九听的笑到上不来气,他说你们俩可真成,简直就是两口子,天天逗还逗不够,老跟新婚燕尔似的。
“什么新婚燕尔,我们是老夫老妻。”我一把搂住周小川肩膀,“是吧?孩儿他妈。”
“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他冲我冷笑。
“嚼子,你上他那河底带着去吧,夏天就水里凉快。”小九话一出口,我笑到差点站不住。
“行行,够意思,九儿,你是我好哥们儿,咱俩赶紧找根儿香八拜结交吧,我跟你同生共死。”
那天我们是越闹越离谱,吉他小溪干看着插不上嘴,鼓手小河上厕所回来,也一脸莫名其妙的瞅我们仨。
我觉得挺有成就感,也挺有优越感,我、周小川、小九仨人在一块儿的时候,别人是插不进来的,而就我们三个而言,关系也比较微妙,我老是逗川川,小九则是帮腔的角色,我跟周小川逗得越欢,他那儿锣边儿就敲得越响。
三个人的小团体可能是最稳定的,就数学角度而言,三角形是最稳定的图形,一旦固定了三个点,就很难使之再变形,而放在生活中,这种稳定体现在相互扶持上,不管发生什么事,总会有至少一个人能保持冷静,能想出办法来。
我喜欢三人组的另一个原因,则是在我不在周小川身边的时候,有小九照顾他,虽然那小子一阵阵的也挺不着调,但总比没人要强,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能安心跑到上海去的原因,如果没有小九,我就是再跟家里赌气,也不会撒开他去外地。
暑假过了又要开学,开学之后又是寒假,寒假过后又是新的一学期,日子就是这么一天天循环往复的,在学校的日子挺没劲,也就是跟林强在一块儿的时候能不至于无聊,但一天天熬下去的劲头就是新的假期,就是又能回北京,又能跟周小川泡在一块儿的日子,我想,忍,也就忍了。
八九年过了是九零年,走到二十世纪的最后一个十年,我稍微有那么一点儿感慨,还记得当年上小学的时候写作文,题目是什么畅想二零零零年,当时写的天花乱坠,老觉得进了二十一世纪,人人都能穿得跟太空人一样,乘坐奇怪的交通工具,在半空中飞来飞去,虽然后来事实证明并非如此,我却仍旧听佩服自己的想象力。
九零年,北京会开亚运会,到时候能看见好多外国人上咱们的地盘儿上来比赛,能收集印着运动项目的纪念币,能看见满大街的熊猫盼盼,虽然后来那些面值一块钱的纪念币都让我给花了,熊猫盼盼也成了防盗门的一个品牌,但在这之前,我对于九零年是真的特期待。
但是期待归期待,现实照样一天天过,大学生活我不太找得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感觉,上课,吃饭,睡觉之余是吉他和鼓点声,有那么一阵,我都想干脆跟林强组个乐队玩玩。
“裴哥,你不能误了自己前程啊。”他边叼着烟擦拭镲片儿边说。
“……咳……”我没说出什么来,林强那句不怎么语重心长却格外让我心里发紧的话,我一直记得清清楚楚。
前程,什么是前程?什么是“我的”前程?老老实实大学毕业?说不定还考个研,然后接茬儿往上念,博士,博士后?难道这就叫前程?那我是不是应该再努把力奔着诺内尔奖一路杀过去?
我没有那么高的觉悟,也没有那种当个老学究的兴趣,要让我见天儿戴着瓶子底儿眼镜给别人讲中国上下五千年的文学大家及其文学成就,我宁可劝学生们自己去买套中古文通史回来看。做学问不是我的追求,绝对不是,我对毛主席保证。
那我的追求到底是什么?出大名?还是挣大钱?这些我都不是那么明确,我觉得我只是想追寻一种不具备清晰轮廓的东西,一种不知道能闯到哪一步,不知道前头有多少死胡同,不知道会走多少弯路,更不知道终点在何方的东西。
这大概就是创业吧。
我想做自己喜欢的东西,仅此而已。
“可是,大学总不能白上,要不太可惜了。”林强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然后拢了一把挺长的黑头发。
我又没说话,我想,如果能有那么个机会,我肯定抓住,到时候我可就不管什么别人的期待了,我会照自己的方式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骂去吧,哭去吧,我不伺候了。
可能这世上的事儿就是这样,你有时候越不想怎么样,它就偏怎么样,有时候你没抱多大希望,结果反而照你想象的方向发展下去,等你反应过来,已经不能不往那个方向走了。
接近期末的时候,周小川给我打了个电话。
“嚼子……”他说,“小溪跟小河说不想干了。”
“什么?!”我觉得自己听错了。
“他们俩觉得玩儿摇滚没奔头,又嫌钱少……”
“等会儿!”我止住了他的话,“那他们俩就把你给扔下了?”
“也不能叫扔下,这总不能勉强人家,当初又没签生死文书,我哪儿能咬着不撒嘴。”
他在努力掩饰,但我能听出来他话里的委屈。
“你现在在哪儿呢?”
“在家呢。”他答道,“我的东西都拿回来了。”
“那……”我有那么点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半天,我才开口问,“那现在,‘桥’就算……散了?”
我不想说最后两个字,那种说法有点残忍,特别是对周小川来说,但除了这么问,我有没有更婉转的途径,而且我急于得到他的答案,莫名其妙的就是那么急。
“我不知道,建军,我不甘心,要是就这么散了我真的不甘心!我还没奔出个样儿来呢!不能这么就放弃了!”
“没错,不能半途而废。”我同意。
“而且如果不混出个样儿来,我也没法跟家呆着了,当初我也挺伤我爸妈心的……”
“那你上哪儿啊?”
“我也不知道。”他苦笑了一声,“要不我干脆当个流浪歌手算了。”
“少胡说八道。”我骂他,“你要不先上我们家呆着吧,东西都搬过去。”
“那你假期在哪儿住啊?我一去,你就没地儿呆了。”
“咱俩挤一被窝呗。”我笑。
“那多热啊。”一句小声的嘟囔。
“行了行了,不开玩笑了。”我言归正传,“反正你先过去吧,我这不是马上就放假了嘛,等我回去咱们再想办法。”
“嗯……”低低答应了一声,他挺小心的开口,“我想,要是近期找不着合适的人手,我就只能先去工作了,总不能坐吃山空。”
“工作啊……”我拉长了声音,然后突发奇想,“哎!对了!要不我退了学给你当吉他手去吧!”
“裴、裴建军,你别吓唬我啊!”他有点结巴了,“你要是敢,你爸妈非杀了我不可!”
“我退学,碍你什么事啊?”我笑。
“是我勾搭你的!!”他抬高了嗓门,然后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那什么……反正……”
“反正什么啊反正,可不就是你勾搭的我嘛。”我挺来劲,“我说,你到底用不用我?一句话,我就扛着行李卷儿回北京,哎,对了,说不定我还能给你捎回一鼓手去。”
“你饶了我吧!”他拒绝,“我不能毁了你的前途。”
这话我挺不爱听,前途,又是前途,什么都要和我的前途挂钩,我告诉你周小川,你的前途就是我的前途,我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你消得人憔悴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老想为你牺牲一回,壮烈一回,你多少也该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了吧?都这么些年了,你说我是不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好歹你赏我一面子,就利用我的一片赤胆忠心一回不行啊?齐天大圣经过九九八十一难还成佛了呢,合着我这么些年下来还不及一猴子有造化?
这么想着,我可没这么说,因为周小川的态度挺坚决,虽然底气不足,但他死活就是不肯让我回北京给他帮忙。
“就当我刚才的话没说过!裴建军,你给我老老实实在上海呆着,再提退学的事我就跟你没完!”
他话说得挺狠,但我知道,他是希望我去给他“添乱”的,这小子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算算我们也认识十六七年了,他那点儿小心眼儿有几个转轴没人比我更清楚。
行,你不是不好意思说吗?那我就付诸实际行动得了。
“主任,咱们学校退学手续怎么办?”那天,我扔下电话就直接去了院长办公室。E086D29:)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
“你、你说什么?你哪届的?哪班的?”
我有点想笑,主任那幅金丝边儿眼镜都快掉下来的样子绝对够爆笑级的,忍住没笑出来,我又重复了一遍。
“我想问问,咱们学校这退学手续怎么办?”
时隔多年,现在我想起当时的情景都会觉得自己绝对够勇猛,够疯狂,我在一瞬间做出了影响我一生的决定,然后为这个决定付出了实际行动,也付出了挺大代价,但现在我不想说代价,因为我得到了最好的回报,这回报也许不能和我的代价相抵消,但我却从中得到了最大的满足。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我念叨着,同时看向对面的林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裴哥,别跟我转文,我这方面不行啊。”他苦笑。
“我借古喻今呢。”喝了一大口啤酒,我叹,“这他妈真是一真理啊!”
没错,绝对是真理,我违心上了所谓正经的大学,我奔波于千里之远的京沪线上,我为省钱天天节衣缩食,我打完长途电话之后穷得蹦子儿没有,这些都应了前几句话,然后,周小川又来“行拂乱其所为”,我没“忍性”,我跟着他乱了,而现在,我比任何时候都有天将降大任于我的感觉。
“强子,我一哥们儿要组乐队,差一鼓手,你去不去?”我问。
“行啊。”林强的眼睛立刻放出光来。
那天是在我们俩最常去的一个小饭馆里,我跟他提起这些的,当晚我就给周小川打电话说鼓手和吉他手都给他找着了。
“这么快?!”他惊异,“上海人?”
“北京人,随时能上火车回去。”我笑,“快吧?我办事儿没别的,就是出效率。”
“那,都是什么人啊?”
“你见了就知道了,绝对可靠。”
“哦……”他应着,然后又问,“那什么时候能到北京?我去接站。”
“不用接。”我说,“那吉他手就是右安门外的,对咱家那片儿,要多熟就有多熟……”
九零年,小九辞了售票员的工作,开始跟周小川玩儿摇滚。
九零年,我退了学,带着林强坐火车回了北京。
……
林强刚看见小九的时候眼都直了,我没夸张,我看得清清楚楚。
“看什么看?”小九挺不爽,但有点脸红。
“没有,我看你有点……眼熟。”半天,林强才折腾出这么一句特白痴的话来。
我差点儿笑出声来,但最终没有,因为周小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