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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谦虚了,哪儿有拿自己当狗比的。”林强否定我的说法。
“我又没说我是柴狗,我是那……那叫什么来着?”想了半天,我才从记忆深处找到了那个名词,“对了,葡萄牙水犬,我就那种狗。”
没错,葡萄牙水犬,凭我的记忆力,我相信我没弄错,就是那种一脑袋卷毛,又瘦又高的专门工作犬。是水上救生用的,当年周小川就说我是这种动物,我一开始不接受,可后来一琢磨,这种狗也确实不错,最起码有饲养价值,不是光吃不干的宠物。
我想,我本应就是周小川养的这么一条水犬,对生活质量没有过高要求,可一声令下就能下水救人,我肯定能大展身手,也的确大展身手过,可现在,周小川不打算再给我大展身手的机会了。
我挺失落。
“裴哥,你怎么老愣神儿啊?”林强拿胳膊肘碰了碰我。
“没有没有,我这儿想后天那小场子呢。”我赶紧找借口。
“首体啊。”
“怎么了?”
“什么时候能在工体开场子。”他挺感叹。
“别急呀,首体都能开了,工体还能远吗?”我掏出烟点上,说了一句曾经让我挺热血沸腾却并非出自我口的话,“明年,我保证咱能上工体。”
实际上我们在第二年的确进了工体,而且根本没费力,是公司直接安排的,对于从主乐队中杀出来的小乐队,总比白手起家要容易多了,我不是狂,单凭我和林强的名字,想进工体也不可能是持久战。
演出那天是五月三十一号,天儿挺两块,但首体的温度却不低,我们三个使出了最能疯折腾的劲头,把现场的气氛接连好几次推向顶峰,然后,在谢幕之前,我和二徽合作把林强从台上扔了下去。
当时台下就炸锅了,尖叫声不绝于耳,歌迷好像《铡美案》最后抬陈世美的那样儿把林强愣给抬了起来,加上他自己的挣扎,等再爬上台来身上已经满是手印了。
“裴哥,暂不带这样儿的吧?!”系紧已经被抓开的腰带,他好像惊魂未定的看着我。
“怎么了?多能显示你魅力啊。”我一边往后台走一边笑。
“我倒显示魅力了,命悬点儿丢了。”拢整齐乱七八糟的头发,他又转脸儿看二徽,“我说,你怎么也跟着起哄啊。”
二徽不说话,光笑,我揽过林强的肩膀,边冲台下最后挥了挥手边说:“走走,哥给你压惊,咱去大吃一顿。”
“上哪儿啊?”
“前门大栅栏,东单西单,东四西四,你随便挑。”我说得挺爽快,他回应得也挺利落。
“那些地方都没劲,咱去地安门那馄饨候吧,我上回一吃就上瘾了。”
“成,你倒真会给我省钱。”我笑着点头。
“裴哥,馄饨候在哪儿啊?”二徽开口问。
“就在地安门鼓楼旁边儿,特实惠,也算一老字号了,咱仨人儿吃到撑死也过不了一百块钱。”
那天我们就真去了地安门,真去了馄饨候,仨大男人狼吞虎咽算上酒水,一结帐才七十多,吃饱了,沿着街边儿溜达,一直就走到了烟袋斜街,走到了后海。
“原来,周小川那吉他手就住这片儿。”点上烟抽了一口,我抬手指着一片民宅。
“裴哥……”林强拍了拍我后背,“最近你可张口闭口都是川儿了啊。”
“没有吧?我是说他那吉他手。”我想狡辩,却被他戳穿了。
“行了裴哥,心里难受别逞能,大伙都明白着呢。”
一句话,说得我直犯酸,大声嗽了下嗓子,我看像一旁默不作声的二徽。
“徽子,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吗?”
“啊……不就你跟‘桥’那队长闹矛盾了吗。”挺坦然的回答,我听了,看向林强,他冲我一摇头,我明白了。
“强子这么告诉你的?”
“嗯。”
“哦……”我点了点头,随后叹气,“行,差不多吧。”
“那,要是以后和好了,咱这乐队……”
“干吗?怕我散伙啊?”老实表达出来的担心把我给逗乐了,摆了摆手,我强调,“放心,咱不会散伙的,‘北京杂种’散不了。”
“行,那我就放心跟你们二位混了。”很憨厚的笑着,二徽一幅放松了的样子。
“错了,不是你跟我俩混。”林强纠正,“是咱俩跟他混,裴哥可是挑大梁的。”
“成,你们跟我混吧。”我笑,“孩儿们,看我齐天大圣的神通吧。”
边走边聊边说边笑,我们仨从后海走回来,又从地安门往西,路经荷花儿市场,一直走到了玲珑路,说来都邪了,就在台上那么折腾,我们居然还有力气走那么远,林强借着路灯给我看他胳膊上让歌迷抓出来的红道子,我说这算什么呀,六个身上都让人给爪紫了,你就知足吧,再说一乐队,除了主唱就你这鼓手往下跳方便,我跟二徽,我们俩脖子上都挂着琴呢,要让弦勒死可咋办?林强挺大声的叹气,说没错,我就是一冤大头。
那天晚上,我们走到玲珑路口就打车各自回家了,我还挺精神,坐副驾驶座儿上跟的哥一路聊,到家时差不多是凌晨四点。
直接走进浴室泡了个澡,我彻底放松了,在浴缸里挺舒服的打盹儿,我昏昏沉沉中就开始想这两个月来的经历。
大概是开演唱会之前,我记得差不多是一个多礼拜吧,小九来看过一次林强,两个人在小里间儿嘀嘀咕咕了挺长时间之后,小九离开了,临走前跟我说,让我好好看着强子,别让他疯病犯了乱折腾,我说那没跑儿,然后拽着他袖子问“九儿,还恨我知情不报吗?”
“没必要了,都这份儿上了……咳。”他叹了口气,冲我一笑。
“那,还恨川儿让强子走吗?”我又问。
“也没必要了,川儿是不得已……其实谁干什么,除了心甘情愿的,就是不得已的,咱们四个,你跟川儿都是不得已,强子是不得已外加心甘情愿,要说欠他最多的,是我,可我不能离婚,田慧是个好女人,不怕让你不高兴,他和汤小燕不一样,要是硬掰……就又多了一受害者……”说到这儿,他抬头看着我,“反正欠强子的,我会慢慢儿补,你欠川儿的,也别忘了,咱俩就一点点儿还债吧。”
一番话,说得我眼眶发热鼻子发酸,我觉得我放下了一大负担,好像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好像所有的混乱都已经理出了头绪,我明确了一个早该明确的目标:好好弥补周小川。
那天,小九走后,林强挺高兴,说话有点儿轻飘飘的,我说你小子遇上什么美事儿了?小九怎么夸你来着?他傻笑,然后说裴哥你说哪儿去了,我们俩就聊了聊天儿。我没说什么,但我知道他们俩决不只是聊天那么简单,最次也得是示爱告白,九儿绝对冲他掏心窝子了。
放下他们的事儿不说,单说我,或者说我和周小川,我们决不能就这么完了,我不管他交不交女朋友,也不想去考虑将来他会不会结婚,我想,只要能跟他在一块儿就好,不管是什么形式的在一起,总之不分开就行。我是块儿狗皮膏药,我要追着他粘着他,追到底为止。
思路清晰起来,泡澡也没了昏昏欲睡的感觉,从浴缸里爬出来,我围上浴巾往卧室走,钻进被窝,搂着凑过来撒娇的二咪子,我睡了个短短的好觉。
第二天把我叫醒的是连续的敲门声,我慌着忙着穿上衣服去开门,发现站在外头的是我姐,还有我那宝贝儿子。
“爸——!”拉着长声的呼唤让我骨头都酥了,蹲下抱着慕慕亲了一通,我抬头看我姐。
“怎么也不给我打一电话呀,我不说亲自接吗。”
“咳,你一天到晚忙得四爪儿朝天,我今儿放假,就说直接给他送过来得了。”我姐冲我笑,然后关门进屋,“对了,我可得跟你这儿好好告告状。”
“哟,慕慕又干吗了?”我凭直觉知道这小子又没干好事儿。
“还说呢,我们家那房子不是二楼吗,窗户外头就是一大平台,这小子跟他哥翻出去玩儿了,玩儿就玩儿吧,还往下扔石头子儿,扔就扔吧,偏巧就砸着人了。”
“啊?!”我差点儿把下巴颏掉脚面上,“那,砸坏了没有?!”
“没有,黄豆粒二大的石头,砸不坏。”我姐叫住了在屋子里追二咪子的小东西,然后问他,“慕慕,跟你爸说,砸着谁了?”
“爷爷——!”
稚嫩的声音把那个称谓说出来时,我全身都麻了,不夸张,当时我差点儿就没站住,只觉着脑子里轰隆隆响,一句整话说不出来,只剩了听着我姐讲述的力气。
“砸得特准,当时老爷子都暴跳如雷了,可一听说是慕慕,再瞅见这小东西,你猜怎么着,当时就云消雾散了。横是你这宝贝儿子天生有邪的,会勾人,哎,小眼睛眨巴眨巴的逗得老爷子合不拢嘴。”
“那……”我觉得自己有点而失去语言能力。
“还那什么那,老头老太太喜欢你儿子,这就能说明问题。”我姐站起来,暗示性的冲我笑,然后从手包里掏出个信封塞进我手里,“当时是咱爸咱妈来我这儿找刘鑫有点儿事,顺便上银行取退休金,这是给慕慕的一千,说原来也没心疼过孙子,这回先给点儿,以后再说以后的,你先拿着吧,儿子太小还不能给他花。”
我没反应过来,我一丁点儿,一丁丁点儿都没反应过来,直到我姐离开,我都还有点发愣,看着满屋子跑的慕慕,我半天才终于恍然。当时我只有一种心情:狂喜,只有一个念头:给周小川打电话。
我也没想过他会不会在家,会不会接,我甚至忘了考虑接电话的会不会还是他女朋友,我抄起听筒,拨通了他家的号码,我按住快蹦出来的心脏,然后在几声电话铃响过之后,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说了句:
“喂?”
可能我应得的报应和应受的折磨还远没有到头,我想。
接我电话的是周小川,那是他的声音没错。
“哪位?”有点没睡醒的声音。
“我。”
“……谁?”好像根本没听清我是谁,他又问。
“我,嚼子。”稍微有点失望,但我还是沉住了气,“你睡觉呢?”
“啊……困死了。”打哈欠的声音传来,“你怎么起这么早啊?”
“我姐把慕慕给我送来了。”我解释原因。
“是吗。”
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回应让我心里格外不是滋味儿,保住扑到我身上的儿子,我尽量保持冷静,措了措辞,我开口。
“那什么,我跟你说,刚我姐告诉我……”
后头的话,我没来得及说出来,因为电话那头的周小川似乎根本没在听,他好像在跟谁说着什么,我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似乎是轻轻的娇宠的斥责。那种语调让我愣住了,我觉得耳熟,那种温柔的说话方式曾经只有我才能享受到,可现在……
“抱歉,你刚说什么?我没听见。”在我怔愣中,他的声音又从听筒那边传来。
“啊……我说……”一时间,我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支支吾吾半天才开口问了一句,“跟谁说话呢?你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