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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后,我还是走了,我走在医院满是消毒水味道的楼道里,看着每个从我旁边出现的年轻女子,我会想,那个会是周小川的女朋友呢?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会多温柔的对待他?至少,会比我温柔吧。
我觉得自己真是可悲,就跟九儿说得那样,我当年的那股劲儿都上哪儿去了?我那狗皮膏药的能耐都上哪儿去了?这么多年下来,我还是当年的我吗?我还是周小川的主心骨吗?还是“桥”的顶梁柱吗?原来咱哥们儿好歹也是天不怕地不怕,从小就野,那时候把被关禁闭的周小川从他家里拽出来,还特正大光明的让我姐给他炸馒头片儿,后来又为他退了学,我把拿烟灰缸差点儿打瞎了我,我都没服过软儿,从“桥”有我参加的第一场演出直到单飞之前的最后一场,我都一直是挑大梁的角儿……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这么怂了?又怂又磨叽,我还是我吗?我还是裴建军吗?那个特男人,特豁得出去的裴建军是不是已经死球儿的了?
脑子里一团混乱,离开医院之后迷迷糊糊开车回家,还没进屋就听见电话铃在响,在我快步从车库绕进客厅时,看见儿子已经把电话给抓起来了。
“喂——?”清脆的声音对着听筒喊。
“来,儿子,给我。”走过去接过电话,我问了句,“找哪位?”
“老二,是我。”我姐的声音传了过来。
“哟,姐,你出差回来了?”坐在沙发上,我边说边小心扶住正往我身上爬的慕慕。
“今儿早晨回来的,刚睡了一觉,你还没起呢吧?电话都让儿子接?”
“没有,我刚进门儿。”把车钥匙扔在茶几上,我伸手去抓凉瓶,给自己倒了杯水,连喝了几口。
“干吗去了?”戏谑声传进耳朵,“能让你起这么早,肯定不是小事儿。”
“啊,可不嘛。”放下杯子,停顿了一下,我苦笑,“周小川住院了。”
“哟,怎么回事儿啊?”
“咳,还能是怎么回事儿,熬灯油熬得呗,差点儿憋了。”叹气,继续苦笑,我让慕慕下来,然后问我姐,“姐,你说,我是不是……那什么……”
“什么呀?”
“就是说吧……你说我现在,跟原来是不是都判若两人了?”
我听艰难的问完,听痛苦的等着回答,可等来的却是一声笑。
“老二,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深沉了?”我姐笑个不停,“你是不是当爸之后就开始有内涵了?还动不动就思考点儿哲理性问题。”
“哎哟我的姐姐,你就别损我了,我这儿问正经的呢。”皱着眉单手揉了揉太阳穴,我追问,“我都快神经病了,你就说是不是吧。”
“这你让我怎么说?贫劲儿还是那德行,就是没原来疯了。”
“我原来疯啊?”
“你以为呢?说来劲就来劲,干什么都特有主意,连别人意见都不带征求的,你就说你跟家里闹成这样……”
“行了行了,饶了我吧。”我赶紧喊停,然后在我姐的笑声中沉默了片刻,“对了,姐……咱爸妈……最近怎么样?”
“亏你还惦记着。”收起笑声,我姐吁了口气,“都挺好,住得近,有什么事儿我跟刘鑫过去也方便……我说老二,你有时间,还是回来看看吧,最近……妈老跟我念叨你。”
一句话,说得我眼泪差点儿掉下来,我满脑子都是十二年前我妈那张满是泪水的脸,和亲生儿子就那么硬分开,她的悲哀和伤痛我知道有了慕慕之后才渐渐懂得。
“那……爸呢?”迟疑了好一会儿,我才开口。
“也挺好,退休之后就一直跟家种花儿养鸟儿,有时候蹬着小三轮儿带咱妈去趟丰台花园儿什么的,在要不就准备一桌子菜等着慕慕跟他哥过去。”
“哦……”我点头,“那,爸是真喜欢我儿子吗?”
“这还能是假的?你真没良心。”我姐骂我,然后命令一样的开口,“你小子有时间就给我回来看看知道不知道?别一天到晚脑子里头除了摇滚就是挣钱,你别忘了你还有老爹老妈没尽过孝呢!”
语调并不高,只是恰到好处的教训,我姐说完,等着我回答。
“是,我记着呢,我肯定回去,肯定回去!”连忙重复着,我揉了揉发胀的眼眶。
“把你儿子带着,对了,把川儿也带上,妈还问我呢,说川儿怎么也不回来看看,是不是他们家没搬过来,他就把他裴叔裴婶儿给忘了……”
有点儿唠叨一样的话让我差点哽咽,我真想告诉我姐,川川不要我了,他有了女朋友就把我给甩了,都怪我,怪我当初骗他,拿他当猴儿耍,他恨上我了,他恨死我了!
我脑袋里一团浆糊,张了半天嘴,却一句整话也没说出来。
“姐……我过两天,就去丰台。”吸了吸鼻子,我很认真的承诺。
我当时说的的确足够认真,后来我也的确履行了我的承诺,我去了丰南的爸妈家,去之前我还有顾虑,但回来之后我便开始庆幸,庆幸我扛着顾虑还是去了。
开门的是我妈,一瞅见我,老太太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一双手抓着我胳膊,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直到慕慕从我身后跳出来扑进我妈怀里,她才抹了眼泪露出一个笑,抱着孙子往屋里走,我妈喊我爸。
“掌柜的,少东家回来了。”
还是当年的那个称呼,这个称呼沿用了三十多年,在我妈口中我爸永远都是“掌柜的”。
我站在门厅,心都提到嗓子眼儿的等,我等了差不多有一分钟,才听见里屋踱出了一阵脚步声,然后,半掩着的卧室门开了,从里头走出来一个随已头发花白,身材却仍旧挺拔的老者。
那是我爸,是我一气之下就十二年不曾见面的,我的亲生父亲。
我再也管不住自己的眼泪。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十二年之后的现在,我若还能忍住不哭,那我便是冷血,便愧对一个人字。
那天,我爸到最后也没掉过一滴眼泪,他用全部刚强维持着自己做父亲的尊严,他大声嗽了下嗓子,跟我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坐吧”,第二句是“喝口水”。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却有如洪钟撞击我耳膜,我坐在我爸对面,端起桌上的紫砂壶给他倒了杯茶,茶水的颜色很重,十二年来还保持着喝浓茶的习惯,父亲仍旧守着他的原则,端起小茶杯,他慢慢啜饮,然后放下,然后抱起跑过来起腻的慕慕,摸了摸孩子的头顶,轻声开口:
“孩子真像你,太像了。”说完,他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皮看了看站在卧室门口的母亲,又看着我,“要是将来他也想从你翅膀底下冲出去闯天下……你别拦着他。”
“爸……”后头的话,全都没在哽咽当中了,我再没了言语,只剩下激动,多年来的心病终于有了解药,多年来的折磨与隔阂终于画了句号。我除了激动,没有其他更恰当的词汇来形容我那时的心情。
“还有,川儿,回头让他也来看看我跟你妈。”低沉稳重的声音接着说,“也不知道当年我打他那一巴掌,他还记恨不记恨……”
他肯定不会的!爸,川川不是那种人!他从来就没记恨过您,从来就没有过!他还劝我和家里和好,是我早没听他的,都怪我,全都怪我!这么些年……
我在心里这么喊,嘴上却半句也没说出来,我抱着跑过来给我抹眼泪的慕慕,哽咽中只能不住点头。
冰释。那天,我从没如此深刻过的,理解了这个词。
我超脱了。
……
那之后,我和家里恢复了关系,只要有空当儿,我就一定会回家看看,但我却一直没有机会联系上周小川,他仍旧只是我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身体稍稍恢复之后,他又开始了自己的工作,我说不出他这般拼命是为了什么,也许是天性使然,也许是想证明给我看,他想告诉我,没有我,他一样可以成功。
再次和他面对面,已经是新年的演出了,在工体,我的乐队,周小川,小九,还有六哥,单飞的我们以单飞的形式和状态同台演出,我不知道这能说明什么,“桥”的成员们,在一年之后再次站在同一舞台上,各自的心情……大概都不会简单。
那天晚上,头一个出场的是小九,他把整个工体放了把火,这把火越烧越旺,越烧越烈,直到最后周小川出场,温度达到了至高点。我没在休息室干等,我站在后台,看着一束灯光照在身上的周小川,他抱着吉他,坐在椅子上,唱着作为最后一首收场曲子的柔和情歌,我听的心都快停跳了。
“哎,看样子是给你唱的。”小九突然从后头搭住我肩膀,他边喝水边拍了下我后背,“今儿可难得这么一机会,错过了你就是大傻。”
“嗯。”我点头,“我再不抓住,出门儿让车撞死。”
当时我有那么点儿发誓赌咒的意思,我也的确准备这回要好好抓住机会,我知道周小川是独立休息室,散场之后我犹豫都没犹豫就跑去找他了。
敲门的时候我有点儿慌,手也有点儿哆嗦,听见那声“请进”的时候,我和那次重新回家时一样的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我推门进屋,然后和正从沙发上起身的周小川相互对视。
他愣了,然后有些脸红,把电视关掉,又把遥控器放到桌子上,他站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好。
“那什么……你……刚才真不错。”随手关好门,我傻乎乎的说了一句。
“是吗。”淡淡笑了一下,他又坐下,“你也挺好啊,强子也是,还有那贝斯手……叫什么来着?”
“二徽。”我回答。
“对对,章……京徽。”他点头,然后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吧,在门口站着干吗。”
“哎。”我像得了圣旨一样走过去,规规矩矩坐在他对面。
“听九儿说,你跟家里和好了?”从桌子上找了听没有打开的饮料,他边递给我边说。
“嗯,你都知道了?”我挺惊讶。
“早知道了。”他笑,“就是一直没时间去看看你爸妈,等忙过了这阵儿……”
“没事儿没事儿,这不急。”我摇头,“你什么时候有工夫什么时候去吧。”
“成。”他应着,随后又问,“你儿子挺好吧?”
“好着呢,还那么能折腾。”我笑着说,“就是……时不时的,跟我念叨他周叔。”
“真的?他还记得我?”询问的目光盯着我。
“那可不嘛,你原来那么疼他,这一下儿就不去了……”
“对,怪我。”收回视线,他叹了口气。
“不不,没有的事儿……”我赶紧否定,然后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终于开口,“川川,回来吧!”
他一下子抬起头来看着我,脸上的红潮相当明显,他看我看得很认真,随后从沙发中站起身,他往门口走,那样子绝对是逃避。
“川川!”我有点儿急了,站起来就追了过去,我在他还没摸到把手之前就攥住了他的手腕,然后借助他挣扎的惯性把他整个顶在了门上。
“别闹!外头有人……”他没来得及喊出来,因为我在他的拒绝脱口而出之前就堵住了他的嘴。我吻得相当急切,急不可耐,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