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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棋,只怕神仙姊姊就是那个‘秋水妹’,和她丈夫逍遥子在
此下棋,唉,这个……这个……啊,是了,这局棋不是两个
人下的,是神仙姊姊孤居幽谷,寂寥之际,自己跟自己下的。
神仙姊姊,当日你为甚么不高呼数声?段誉听到你娇嫩的呼
叫,自然跃入深谷,来陪你下棋了。”走近去细看棋局,不由
得越看越心惊。
但见这局棋变化繁复无比,倒似是弈人所称的“珍珑”,
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长生。段誉于弈理曾钻研数年,当
日沉迷于此道之时,整日价就与帐房中的霍先生对弈。他天
资聪颖,只短短一年时光,便自受让四子而转为倒让霍先生
三子,棋力已可算是大理国的高手。但眼前这局棋后果如何,
却实在推想不出,似乎黑棋已然胜定,但白棋未始没有反败
为胜之机。他看了良久,棋局越来越朦胧,只见几上有两座
烛台,兀自插着半截残烛,烛台的托盘上放着火刀火石和纸
媒,于是打着了火,点烛再看,只看得头晕脑胀,心口烦恶。
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蓦地心惊:“这局棋实在太难,
我便是再想上十天八天,也未必解得开,那时我的性命固已
不在,钟姑娘也早给神农帮活埋在地下了。”自知若是再看棋
局,又不知何时方能移开眼光,当即转过身子,反手拿起烛
台,决不让目光再与棋局相触,心下突然一阵狂喜:“是了,
是了,这局棋如此繁复,是神仙姊姊独自布下的‘珍珑’,并
不是两个人下成的。妙之极矣!”
一抬头,只见石床床尾又有一个月洞门,门旁壁上凿着
四字:“琅嬛福地”。想起神仙姊姊写在帛卷外的字,心道:
“原来‘琅嬛福地’便在这里。神仙姊姊言道,天下各门各派
的武学典籍,尽集于斯。我不想学武功,这些典籍不看也罢。
只不过神仙姊姊有命,违拗不得。”于是秉烛走进月洞门内。
一踏进门,举目四望,登时吁了口长气,大为宽心,原
来这“琅嬛福地”是个极大的石洞,比之外面的石室大了数
倍,洞中一排排的列满木制书架,可是架上却空洞洞地连一
本书册也无。他持烛走近,见书架上贴满了签条,尽是“昆
仑派”、“少林派”、“四川青城派”、“山东蓬莱派”等等名称,
其中赫然也有“大理段氏”的签条。但在“少林派”的签条
下注“缺易筋经”,在“丐帮”的签条下注“缺降龙十八掌”,
在“大理段氏”的签条下注“缺一阳指法、六脉神剑剑法,憾
甚”的字样。
想像当年架上所列,皆是各门各派武功的图谱经籍,然
而架上书册却已为人搬走一空。这一来,段誉心中如一块大
石落地,喜欢不尽:“既然武功典籍都不见了,我不学武功,
便算不得是不奉神仙姊姊的命令。”但内心即生愧意:“段誉
啊段誉,你以不遵神仙姊姊之令为喜,即是对她不忠。你不
见武功典籍,该当沮丧懊恼才是,怎地反而喜欢?神仙姊姊
天上地下有灵,原宥则个。”
见这“琅嬛福地”中并无其他门户,又回到玉像所处的
石室,只与玉像的双眸一对,心下便又痴痴迷迷颠倒起来,呆
看了半晌,这才一揖到地,说道:“神仙姊姊,今日我身有要
事,只得暂且别过,救出钟家姑娘之后,再来和姊姊相聚。”
狠一狠心,拿着烛台,大踏步走出石室,待却另寻出路,
只见室旁一条石级斜向上引,初时进来时因一眼便见到玉像,
于这石级全未在意。他跨步而上,一步三犹豫,几次三番的
想回头去再瞧瞧那位玉美人,终于咬紧牙关,下了好大决心,
这才克制住了。
走到一百多级时,已转了三个弯,隐隐听到轰隆轰隆的
水声,又行二百余级,水声已然震耳欲聋,前面并有光亮透
入。他加快脚步,走到石级的尽头,前面是个仅可容身的洞
穴,探头向外一张,只吓得心中怦怦乱跳。
一眼望出去,外边怒涛汹涌,水流湍急,竟是一条大江。
江岸山石壁立,嶙峋巍峨,看这情势,已是到了澜沧江畔。他
又惊又喜,慢慢爬出洞来,见容身处离江面有十来丈高,江
水纵然大涨,也不会淹进洞来,但要走到江岸,却也着实不
易。当下手脚齐用,狼狈不堪的爬了上去,同时将四下地形
牢牢记在心中,以备救人之事一了,再来此处,心想:“今后
每一年中,总得有几个月在洞内陪伴神仙姊姊。”
江岸尽是山石,小路也没一条,七高八低的走出七八里
地,见到一株野生桃树,树上结实累累,采来吃了个饱,精
神为之一振,又走了十余里,才见到一条小径。沿着小径行
去,将近黄昏,终于见到了过江的铁索桥,只见桥边石上刻
着“善人渡”三个大字。
他心下大喜,钟灵指点他的途径正是要过“善人渡”铁
索桥,这下子可走上了正道啦。当下扶着铁索,踏上桥板。那
桥共是四条铁索,两条在下,上铺木板,以供行走,两条在
旁作为扶手。一踏上桥,几条铁索便即晃动,行到江心,铁
索晃得更加厉害,一瞥眼间,但见江水荡荡,激起无数泡沫,
如快马奔腾般从脚底飞过,只要一个失足,卷入江水,任你
多好的水性也难活命。他不敢向下再看,双眼望前,战战兢
兢的颤声念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一步步的终于挨到
了桥头。
坐在桥边歇了一阵,才依着钟灵指点的路径,快步而行。
走得大半个时辰,只见迎面黑压压的一座大森林,知道已到
了钟灵所居的“万劫谷”谷口。走近前去,果见左首一排九
株大松树参天并列,他自右数到第四株,依着钟灵的指点,绕
到树后,拨开长草,树上出现一洞,心想:“这‘万劫谷’的
所在当真隐蔽,若不是钟姑娘告知,又有谁能知道谷口竟会
是在一株大松树中。”
钻进树洞,左手拨开枯草,右手摸到一个大铁环,用力
提起,木板掀开,下面便是一道石级,他走下几级,双手托
着木板放回原处,沿石级向下走去,三十余级后石级右转,数
丈后折而向上,心想:“在这里建造石级本是容易不过,可是
这些石级,比之神仙姊姊洞中的反而远为不如。”上行三十余
级,来到平地。
眼前大片草地,尽头处又全是一株株松树。走过草地,只
见一株大松上削下了丈许长、尺许宽的一片,漆上白漆,写
着九个大字:“姓段者入此谷杀无赦”。八字黑色,那“杀”字
却作殷红之色。
段誉心想:“这谷主干么如此恨我姓段的?就算有姓段之
人得罪了他,天下姓段之人成千成万,也不能个个都杀。”其
时天色朦胧,这九个字又写得张牙舞爪,那个“杀”字下红
漆淋漓,似是洒满了鲜血一般,更是惨厉可怖。寻思:“钟姑
娘叫我别说姓段,原来如此。她叫我在九个大字的第二字上
敲击三下,便是要我敲这个‘段’字了,她当时不明言
‘段’字,定是怕我生气。敲就敲好了,打甚么紧?她救了我
性命,别说只在一个‘段’字上敲三下,就是在我段誉头上
敲三下,那也无妨。”
见树上钉着一枚铁钉,钉上悬着一柄小铁锤,便提起来
向那“段”字上敲去。铁锤击落,发出锋的一下金属响声,着
实响亮,段誉出乎不意,微微一惊,才知这“段”字之下镶
有铁板,板后中空,只因外面漆了白漆,一时瞧不出来。他
又敲击了两下,挂回铁锤。
过了一会,只听得松树后一个少女声音叫道:“小姐回来
了!”语音中充满了喜悦。
段誉道:“我受钟姑娘之托,前来拜见谷主。”那少女
“咦”的一声,似乎颇感惊讶,道:“你……你是外人么?我
家小姐呢?”段誉见不到她身子,说道:“钟姑娘遭遇凶险,我
特地赶来报讯。”那女子惊问:“甚么凶险?”段誉道:“钟姑
娘为人所擒,只怕有性命危险。”那少女道:“啊哟!你……
你……你等一会,待我去禀报夫人。”段誉道:“如此甚好。”
心道:“钟姑娘本来叫我先见她母亲。”
他站了半晌,只听得树后脚步声急,先前那少女说道:
“夫人有请。”说着转身出来,约莫十六七岁年纪,作丫鬟打
扮,说道:“尊客……公子请随我来。”段誉道:“姊姊如何称
呼?”那丫鬟摇了摇手,示意不可说话。段誉见她脸有惊恐之
色,便也不敢再问。
那丫鬟引着他穿过一座树林,沿着小径向左首走去,来
到一间瓦屋之前。她推开了门,向段誉招招手,让在一旁,请
他先行。段誉走进门去,见是一间小厅,桌上点着一对巨烛,
厅虽不大,布置却倒也精雅。他坐下后,那丫鬟献上茶来,说
道:“公子请用茶,夫人便即前来相见。”
段誉喝了两口茶,见东壁上四幅屏条,绘的是梅兰竹菊
四般花卉,可是次序却挂成了兰竹菊梅;西壁上的四幅春夏
秋冬,则挂成了冬夏春秋,心想:“钟姑娘的爹娘是武人,不
懂书画,那也怪不得。”
只听得环珮丁东,内堂出来一个妇人,身穿淡绿绸衫,约
莫三十六七岁左右年纪,容色清秀,眉目间依稀与钟灵甚是
相似,知道便是钟夫人了。段誉站起身来,长揖到地,说道:
“晚生段誉,拜见伯母。”一言出口,脸上登时变色,心中暗
叫:“啊哟,怎地我把自己姓名叫了出来?我只管打量她跟钟
姑娘的相貌像不像,竟忘了捏造个假姓名。”
钟夫人一怔,敛衽回礼,说道:“公子万福!”随即说道:
“你……你姓段。”神色间颇有异样。段誉既已自报姓名,再
要撒谎已来不及了,只得道:“晚生姓段。”钟夫人道:“公子
仙乡何处?令尊名讳如何称呼?”
段誉心想:“这两件事可得说个大谎了,免得被她猜破我
的身世。”便道:“晚生是江南临安府人氏,家父单名一个
‘龙’字。”钟夫人脸有怀疑之色,道:“可是公子说的却是大
理口音?”段誉道:“晚生在大理已住了三年,学说本地口音,
只怕不像,倒教夫人见笑了。”
钟夫人长嘘了一口气,说道:“口音像得很,便跟本地人
一般无异,足见公子聪明。公子请坐。”
两人坐下后,钟夫人左看右瞧,不住的打量他。段誉给
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说道:“晚生途中遇险,以致衣衫破烂,
好生失礼。令爱身遭危难,晚生特来报讯。只以事在紧急,不
及更换衣冠,尚请恕罪。”
钟夫人本来神色恍惚,一听之下,似乎突然从梦中惊醒,
忙问:“小女怎么了?”
段誉从怀里摸出钟灵的那对花鞋,说道:“钟姑娘吩咐晚
生以此为信物,前来拜见夫人。”钟夫人接过花鞋,道:“多
谢公子,不知小女遇上了甚么事?”段誉便将如何与钟灵在无
量山剑湖宫中相遇,如何自己多管闲事而惹上了神农帮,如
何钟灵被迫放闪电貂咬伤多人,如何钟灵被扣而命自己前来
求救,如何跌入山谷而耽搁多日等情一一说了,只是没提到
洞中玉像一节。
钟夫人默不作声的听着,脸上忧色越来越浓,待段誉说
完,悠悠叹了口气,道:“这女孩子一出去就闯祸。”段誉道:
“此事全由晚生身上而起,须怪不得钟姑娘。”
钟夫人怔怔的瞧着他,低低的道:“是啊,这原也难怪,
当年……当年我也是这样……”段誉道:“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