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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眼睛都快笑没了:“中、中!就来,就来!”
郑愿总算也开口了:“掌柜的,先弄点洗脸水来,酒菜不忙。”
掌柜的连连点头:“中,中,中!”
掌柜的刚走,宋捉鬼就压低声音道:“你脸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该洗掉了吧?”
郑愿不禁伸手摸了摸面庞,面上的微笑也渐渐变得冷厉了:“不忙。”
“还有用?”
“不错。”
宋捉鬼很小心地想了想,探询似地问道:“是想派什么用场?我能不能帮上忙?”
郑愿道:“你能。”
宋捉鬼顿时就来精神了:“你说,要我帮什么忙。”
郑愿笑了笑,没有开口。
掌柜的亲自端着热腾腾的洗脸水送来了。
“昨天晚上,我们好像说了不少话?”
“好像是。”
“你还记得不记得了?”
“记不大清楚。”郑愿微笑道:“我只记得你说你要娶铁线娘为妻,真有这事?”
宋捉鬼瞪眼道:“当然是真的。”
“夏小雨呢?你准备怎么面对夏小雨?”
宋捉鬼愤愤道:“你别提那个贱人!我和她早就恩断义绝了。”
郑愿叹了口气,喃喃道:“恩可断,义可绝,情只怕不能忘怀吧?”
不等宋捉鬼回答,他又叉开了话题:“你有段时间一直呆在洛阳?”
“不错。”
郑愿端起酒碗,慢慢喝干了整整一碗酒,这才迟疑地问道:“花家……花家上下……还好吧?”
宋捉鬼沉声道:“天香园一战,花家伤亡惨重。花老祖的几个儿子非死即伤,活下来的只有一个老二花豪。花老祖祖衰老了许多,孙老太君倒似健旺得多。实际上,现在的洛阳花家全仗她老人家支撑大局了。”
郑愿道:“阿福夫妇呢?”
宋捉鬼道:“你是问你的义兄义嫂?”
“是”
“他们不知去向。”
郑愿的神色顿时黯淡下来了。
宋捉鬼故意不去看他,淡淡道:“不过,我想他们可能去了金陵紫雪轩。”
郑愿的手剧烈地哆噱了一下。声音也变嘶哑了:“是吗?”
他眼中又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宋捉鬼悠然道:“我听说天香园血战后,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小男孩被人秘密地从花家送进了金陵紫雪轩,现在由紫雪轩的两位老主人抚养。”
郑愿站了起来,拳头捏得紧紧的,又悲又喜:“是……是……是真……真的吗?是真的吗?真的吗?”
宋捉鬼眼中虽已泪花闪烁,神情却仍淡淡的:“我没亲眼看见,也不知究竟是不是真的。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消息是曼苏尔老爷告诉我的。我想,曼苏尔老爷的话,总不会是假的吧?”
郑愿牙齿直打架,差点咬破了嘴唇。
苍天有眼!
他想放声痛哭,他想跪下来朝苍天膜拜。
结果是他只流着泪大笑着打了宋捉鬼一拳,喝了满满一坛酒。
他的儿子还活着!
他和花深深的儿子还活着!
他觉得眼前一片艳阳,这肆虐的寒风这茫茫的雪野已变成了春风、春天、春草。
活着.真美好啊!
“我师父和若若婆婆还好吧?”
“都很好。我听曼苏尔老爷说,他们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抚养情儿上了。天马堂的刁昆仑刁堂主现在也在紫雪轩,他也很疼情儿。”
“刁堂主?”郑愿吃了一惊:”刁堂主知道不知道狐狸窝发生的事情?”
宋捉鬼苦笑:“若连我老宋都知道,他老人家会不知道?”
郑愿道:“那他老人家有没有什么打算?”
“不清楚。”
“他就这么算了?就这么样放过水至刚父子?”
“他已经老了。就算他再回瀚海,还能收拾局面吗?”
郑愿叹息。
宋促鬼忽然拍了拍脑袋:“你瞧我这记性!我忘了告诉你,我昨天碰到山月儿了。”
郑愿的脸变得惨白:“山月儿?”
宋捉鬼吃惊地道:“你怎么了’!”
郑愿努力控制着自己,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道:“你真的看见山月儿了?”
“是啊?”
“真的是她。”
“我猜是她。”
“猜?”
“嗯。昨天下午我碰见她了。我跟她说话,她不理我,转身就跑。我要去追,被她身边的四名马贼拦住了。”
“她身边有人?”
“不错,还不少呢!”
“是狐狸窝的人吗?”
“不是。是五龙帮的,那种形状的马刀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五龙帮?她怎么会和五龙帮的人走在一起?”
“我也不知道。或许她是想借五龙帮的马刀来为山至轻报仇吧!”
“她现在会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也许是回五龙帮老巢去了吧!这里毕竟是狐狸窝的地盘,她不可能在这一带久留的。”
“我准备走一趟五龙帮。”
“找山月儿?”
“嗯。”
“为什么?”
“为什么?”
郑愿不想告诉宋捉鬼为什么。
这是他自己的事,完完全全是他自己的事。
“老宋?”
“嗯?”
“你现在马上赶回中原,如何?”
“为什么?”
“我已经跟你讲过了安宁镇、旭日谷的事情。这件事迟早要办,迟办不如早办,但仅凭你我之力,实在差得太远了。”
“所以你想让我回去搬援兵?”
“不错。
“中!不过,我回中原找谁去?”
这话一说,连郑愿也沉默了——是啊,到哪里去找援兵呢?
中原武林已是野王旗的一统天下,谁敢冒着背叛野王旗的风险来瀚海帮助郑愿呢?
宋捉鬼半晌才道:“要不,我去找一找曼苏尔老爷,问问他有什么办法。”
曼苏尔老爷富甲天下。曼苏尔老爷一向神通广大,别人做不到的事,曼苏尔老爷一定做得到。
郑愿摇头:“曼苏尔老爷也许能组织一支力量来瀚海,但不可能太快,而且根本无法瞒得过南小仙。”
宋捉鬼只好承认。
郑愿想了想,眼中渐渐闪出了光彩:“老宋,你还记不记得铁红旗。”
宋捉鬼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红旗门?”
中原飘红旗,红旗满中原。
汴梁铁红旗是英雄中的英雄,是威武不屈的象征,是江湖少年崇拜的偶像。
十六岁出道,凭一把大刀和一腔热血、一股悍不畏死的气慨打遍中原;二十四岁只手创立“红旗门”,三十余年来,红旗门的血红大旗一直稳稳擎在铁红旗手中,从未倒下过。
就算是现在号称一统武林的野王旗,也未能令铁红旗屈膝。
红旗门的三千健儿始终在中原武林中驰聘。只有他们敢和野王旗对着干,敢不服从野王旗的号令。
不知有多少人想看一看红旗门和野王旗火并的结果,谁都想看看哪一面旗帜会先倒下,是红旗,还是黑旗。
然而,众人翘首期盼的决战一直未曾到来,野王旗一直没有动红旗门,红旗门也尽量不和野王旗作正面的对抗。
表面上看起来它们相安无事,可事实上,它们都在暗中准备决战,终究会有一面旗帜先倒下。
不是黑旗,就是红旗。
找红旗门来帮忙,倒的确是个好主意。铁红旗和郑愿、宋捉鬼的交情都不薄,铁红旗又是个侠肝义胆的英雄,若是知道安宁镇、旭日谷的事情,一定会发兵相助的。
问题是,如果铁红旗兵发瀚海,野王旗会不会乘虚而入,一举摧毁红旗门?
答案几乎是肯定的。
郑愿思前想后,拿不定主意,宋捉鬼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们不想害了红旗门。
可除了红旗门外,他们还能找谁呢?
他们忽然都有了种瑟瑟之感——偌大的武林,有几个人像他们这样是为真理、为正义而活着的呢?
像他们这样的人,是不是注定要一生坎坷呢?
茫茫江湖,芸芸众生,追逐的无非是名、是利、是权势地位。
凭他们几个人能改变这一切吗?
宋捉鬼喃喃道:“我们是谁?谁知道我们?谁理解我们?”
郑愿勉强展额一笑,道:“我理解你,你也理解我,这岂非已足够?”
宋捉鬼 叹道:“这难道真的就足够了吗?”
郑愿苦笑。
良久,郑愿才毅然道:“无论如何,我们也必须相信‘吾道不孤’这句话。老宋,你回中原,去联络铁红旗,同时也向曼苏尔老爷和我师父他们请教一下方略大计,我在这里等候你的好消息。”
宋捉鬼重重一叹:“中!”
匆匆一晤,转眼又成飘蓬。
分别的时候,宋捉鬼眼眶都红了,郑愿虽在微笑,但也笑得非常苦涩。
“老宋,一路珍重。”
“我会的。你也多保重。”
“我会保重自己的。”
话说完了,宋捉鬼还是没有走。
郑愿咬了咬牙,道:“君子也来了。”
宋捉鬼神情一震:“他也来了?”
郑愿道:“他是来找我的。我没有见他。”
宋捉鬼道:“他知道你在这儿吗?”
“我想他知道了。就算原来不知道,现在也已知道了。”
“你准备怎么办?”
郑愿缓缓道:“我不想见他。”
他领了顿,苦苦一笑,道:“我知道他也未必真的想看见我。”
宋捉鬼走出关口了,才回了一下头。
郑愿已在关那边。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茫茫的雪野上奔走。
为了他心中那一团化不去的浩然正气。
宋捉鬼 挺起了胸膛。
有郑愿这样的朋友,他这一生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第二十三章 永不派灭的
秦中来看得出来,慕容贞已经快崩溃了。
盛世客栈地下的石牢的确够“牢靠”。 秦中来从被关进来的那天起就一直在想办法出去,到现在他也还没有想出办法来。
但在他的心中,希望并没有泯灭。
他仍然坚信他会找出脱困的办法,他相信他一定会重见天日。
慕容贞却已完全绝望了。
刚被关进来的头两天,她还有劲头骂陈盛世,还有心情和 秦中来吵架,现在也不过才第五天,她就快支持不住了。
她经常会陷入死寂状态,不说话、不喝水、不吃饭,甚至也不动。
她常常坐在那里发呆,连眼珠子都不转。
秦中来知道,他必须想个什么办法帮她树立活下去的信心了。无论如何,他总不想和一个疯子被关在这间牢房里。
而且还是个女疯子。
凭良心说,这间牢房也许是天下最漂亮、最华丽、最精致的牢房。
房顶上嵌着五颜六色的水晶和石英,墙壁涂成了柔和的粉红色,地上还铺着厚厚的毯子,床也是梨木雕花大床,床上有苏绣枕头,有枕绸合欢被,可惜没帐子。
房间里有根雕的茶几、有锦墩,有很大的一张梳妆台,有全套的梳妆用具,当然也有马桶。
你要是觉得这里闷,就可以看看书橱里放着的几百种传奇脚本,可以弹弹琴,可以吹吹萧,还可以写写字。
除了没有自由外,住在这里,的确也不算很难受。
每天的饮食,都是从设在墙壁上的机关通道送进来的,而每天排泄的废物,可以从床后一个地道里倒掉。
这里的通风条件也不算很差,吃的也不错,住一两天的确没什么,可要常住,没有人会受得了。
“没有自由,毋宁死”。有人这么说。
这句话并没有错,但更重要的并不是自由,而是“争取自由”。
这才是人类应有的精神。
秦中来走到床边,看看仰躺在床上瞪着房顶发呆的慕容贞,柔声道:“你已经两餐没吃一点东西了。”
慕容贞连眼睛都不眨。
秦中来叹道:“你这样下去会垮掉的。”
慕容贞还是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