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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秘密只有三个人晓得——水至刚、他和他母亲。
他母亲早已死了。现在水至刚也完蛋了。世上就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秘密了。
水无声回头远眺着西天的落日。
他听见了低沉的号角,他听见了远远的喊杀声,他看见了敌人的马队卷起的飞雪狂沙。
决战就要开始了。
山月儿的人马分四面进行攻击。这四队人马全都是天马堂的宿敌。
他们都曾隶属于天马堂,不过那已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在那之前他们都彼此仇杀不断,在那之后他们之间的仇恨并没有因曾做过一回“兄弟”而减轻多少。
现在,为了争夺狐狸窝这块地盘,为了掠夺狐狸窝的财富,他们又走到一起来了。
山月儿把这群“狼”招来,是为了和那群狐狸厮杀。
她要的只是报仇,其它的一切,她都可以不管。
她只要看见水氏父子的人头就足够了。至于狐狸窝会不会变成一堆瓦砾,天马堂会不会因此而烟消云散,她根本就没考虑过。
反正她已拿定了主意——仇一日不报,她一日不离开瀚海;一旦大仇得报,她绝不想再在大漠上多呆一刻。
现在,她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
山月儿打马疾驰,手中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凌厉的弧光:
“杀呀——”
数千匹战马嘶鸣着冲到了一起,交织在一起,卷起漫天的狂沙,环绕着浓烟滚滚的狐狸窝。
数千名健儿嘶吼着冲到了一起,用他们手中的刀枪剑戟,屠戮着敌人的生命。
刀在挥舞。血在飞溅。马在悲鸣。
水无声抛下了自己的剑,抢过敌人的一杆铁枪,扫荡着敌方的铁骑。
他没有大喊大叫,他的嘴一直抿得很紧。
墨至白骑着匹骏马乘乱冲出了乱人的包围,向大漠深处疾弛。
现在该是他逃脱的时候了。
以后该是他安安心心享受属于他的那一大笔财富的时候了。
夜幕已在杀声中不知不觉降下了。
事情乱到现在这个地步,她不想走也已不可能了。
吴至俏也走了。
她也是单人独骑逃走的。和墨至白不同的是,吴至俏并没有带走狐狸窝的任何财宝,她来的时候两手空空,走的时候依然两手空空。
但她却把青春埋葬在这里了。
有什么财宝,比青春更可贵呢?
吴至俏跑出老远,才勒住奔马,回首远眺狐狸窝。
她已看不清狐狸窝的面容,但她还听得见狐狸窝在血与火中挣扎时发出的呻吟。
吴至俏潸然泪下。
山月儿亲自指挥的,是血刀会的人马。
“要入血刀会,刀上先见血。”这是瀚海上人人皆知的一句话。
血刀会只招收那些曾经杀过人的人,那些刀上沾过血的人。
在瀚海的几股悍匪中,血刀会的实力是除狐狸窝之外最强的,就因为血刀会的每个人都不怕杀人,都喜欢杀人。
他们更喜欢金钱、喜欢女人。
所以他们才会帮山月儿拚命。
山月儿很相信血刀会的实力。她相信凭血刀会那股悍不畏死的狠劲,一定可以顺利地冲破狐狸窝的防线。
然而她想错了。
血刀会的实力虽然很强,由水无声亲自指挥的狐狸窝铁骑战斗力更强。
第一次冲突,血刀会伤亡就已数十;第二个回合,血刀会的精锐损失过半。
好在狐狸窝的损失也不小,血刀会元气虽然大伤,狐狸窝的日子也不好过。
几番冲杀过后,双方都已精疲力尽。血刀会人马所剩无几,水无声手下也不多了。
血刀会无力攻破防线,水无声的手下也已无力反抗。
但他们还是在拚命厮杀,只不过喘息的时间越来越长,搏杀的气力越来越弱。
留下来的,已全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他们杀人的本领更高强,自保的手段也更巧妙。他们要杀死对方,已十分费劲了。
她在战斗的间隙,骑马巡视了四面的战况,她发现己方处于相当不利的境地。
但只要还没有到失败的地步,她就决不轻言失败,她就一定还要努力争取胜利。
天明的时候,山月儿才发现自己彻底失败了。
她没有报得成仇。
厮杀声已在她四周渐渐消沉,尸体却一直在激增,到处都是残肢,到处都是凝血。
山月儿住马默立,凝视着黎明中的狐狸窝。
她的确是失败了。但仅仅是这一次。
她还会再回来。
木踏平狐狸窝,她绝不罢休!
她带转马头,慢慢走开了,走向远方。
失败并没有使她悲伤,更没有使她气馁,她还有下次。
下次不行,还有下下次。
自始至终,她没有流一滴泪。
自始至终,她没有对她那些部下的死流露出一丝伤感,流露出半点怜悯。
她还会再找到许多和他们一样肯为钱为女人而拚命的人。这种人天下有许多许多,数都数不清。
一如这瀚海的沙砾。
天明的时候,水无声发现,他胜利了。
可这胜利的代价也实在太大。
水无声已换了四次马,现在他又换了匹好马,骑着它绕镇一周,巡视战场。
数千具尸体“拱卫”着被烧焦的狐狸窝,那景象说不出有多凄凉惨烈。
幸好时令正是隆冬,酷寒难耐,否则的话,这数干具尸体散发出的气味,真不知要多少时间才能完全消除。
就算是这样,寒风中浓重的血腥气味仍使他想呕吐。
狐狸窝的伤号们凄惨的号叫声、狐狸窝的妇女们痛悼亲人的哀嚎声,都使水无声有一种要发疯的感觉。
他强撑着不让自己失控,用尽量平静的声音吩咐部下辨认尸体,分开掩埋。
然后他才回到他的家,他的房间。
他被家人领到哭声震天的“姨娘们”中间,他看见了水至刚的尸体。
他一滴泪也没流。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玄铁指环在哪里?”
领他进来的女人柔声道:“在我这里。”
水无声转头,才认出这个女人就是冯大娘。
冯大娘居然已换上了一身孝服,越发显得清雅可爱。
冯大娘将玄铁指环慢慢戴在他右手中指上,柔声道:
“我怕有人混水摸鱼,就先脱下来收好了。”
水无声瞪了她半晌,一言不发,忽然间伸手抱起她,旋风般冲了出去。
他压抑一夜的野性终于在这个时候爆发了。
他将冯大娘狠狠扔到床上,狂怒地嘶吼着,将她的衣裳扯得满屋子乱飞。他抓她拧她揍她踢她,如一头饿极了的野狼在扑击自己的猎物。
他的动作完全像是个疯子。他的脸扭曲得非常可怕,他的手揪她的头发,将她按倒在地上。他粗野地压住她,咬她的脸,咬她的唇,咬她的脖子。
冯大娘无谓的挣扎抗拒反而更激发了他的野性,他凶猛地动作着,疯狂地嘶吼着。他几乎将她的身体撕裂。
小江倒在一处墙角边,他挨了三刀,三刀都砍在他肚子上。
他还没有死。
他的神智也因为寒冷、因为剧痛而变得清醒异常。
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他忽然觉得死其实也并不怎么可怕。
他想喝酒,可他站不起来,甚至连动也动不了。
他想唱歌,唱几支家乡的小调,可他的喉咙已不知被什么堵住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想微笑着离开人世,可他有什么值得他在死前微笑的事情呢?
他惟一能做的,就是流泪。
热辣辣的泪。
对于他的过去,他不愿再想。
那不值得去想。
他躺着的这个墙角,正巧可以看见水无声的住处。
水无声抱着冯大浪冲过街道的时候,小江看见了。
小江心中掠过了一些愤恨,对冯大娘的愤恨。
同时,小江又有点幸灾乐祸。
他想,在不太遥远的某一天,水无声也会像他小江这样死在某个墙角,没有人理睬,没有人同情。
小江深知,无论是谁,只要沾上冯大娘,迟早都要死在她的手里。
冯大娘的确可以算得上是个美人,只不过是个比绝大多数美人都难缠得多的美人。
她根本就是个“蛇蝎美人”。
然而,愤恨也罢,幸灾乐祸也罢,对于小江来说,都不过是一种极其无奈的、极其奢侈的感觉。
他将很快沉入永恒的、不可知的黑暗深渊,他将注定永不再有任何感觉。
小江在吐出最后一口气之前,面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他终于找到了值得他微笑的理由——
他终于可以休息了。
水无声推开了冯大娘。
他的野性已完全消失,他已彻底平静。
他赤裸着身子坐在那里,面上竟似带着种淡极的微笑。
若有若无地微笑。
就好像他忽然间就领悟到了人生的某种真谛,听到了宇宙深处传来的某种声音。
他坐在那时,似乎已进入佛所说的第七层境界——阿识那。
永恒的、埋藏在所有感觉深处的、被世间万事万物所湮没的、生生不息的阿识那。
冯大娘艰难地挪动身子,爬向她散乱在地上的衣裳。
她想逃走。她实在已无法忍受水无声。
她的脑海中已几乎是一片空白。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离开他,离开这个疯子,离开这个疯狂的地方。
水无声没有理她,也许他根本就未曾察觉到她的举动。
冯大娘胡乱套上件衣衫,拣起大氅裹住身子,踮着脚尖往门口溜。
这时候她忽然看见了挂在墙上的一柄剑。
某种疯狂的意念顿时占据了她的心——用这柄剑,杀死这个疯子。
这意念是如此刺激,竟使她热血沸腾,使她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甚至使她忘记了水无声的武功剑术有多么可怕,忘记了她已身心疲惫,她根本不会是水无声的敌手。
冯大娘伸出了手。左手。
她屏住呼吸,她的左手一点一点伸向那柄创。
只要她的左手一搭上剑鞘,剑就将弹出,她的右手将在接住剑的同时,刺向痴痴坐在那里的水无声。
她一直用眼角的余光膘着水无声。
水无声似乎已入定。
冯大娘的左手终于塔上了剑鞘,冷冰冰的鲨皮剑鞘。
剑弹出。
龙吟乍起。
剑刚弹出三寸,冯大娘的右手已搭住了剑柄。
冯大娘握柄;落空。
剑光骤盛。
冯大娘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睛。
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她的人也已鬼魅般闪出了窗户。
冯大娘回头看了一眼,水无声并没有追出来。
剑已在水无声手中,光华四射,她简直已无法看清水无声的身影。
水无声发出了长啸,啸声清越入云,震得冯大娘肝胆欲裂。
她知道,只有气功修炼到登峰造极的境界,一个人的啸声才会如此可怖。
难道水无声真的已达到了那种境界?
一阵爆响。光华顿敛。
水无声仍旧坐在那里,手中已无剑。
剑在地上。
剑已碎成数十铁片。
难道水无声已在刹那间将一柄精钢利剑震得粉碎?
他的气功怎么会突飞猛进呢?
冯大娘想不通。
第二十六章 失衡的瀚海
陈盛世一向是个很沉得住气的人,否则的话,他早就被人杀死了。
可当他听到手下禀报说狐狸窝和瀚海上的四股悍匪发生火并时,竟吃惊得一下子从椅子里蹦了起来:
“什么?”
那名手下只好再说一遍:“前天夜里,山至轻的闺女山月儿领着五龙帮、血刀会、铁马令和瀚海门的一千多名好手,和水无声率领的狐狸窝人马发生冲突,双方损失都很惨重。山月儿那一方几乎全军覆没,狐狸窝也损失了六七百人。”
陈盛世站在那里,直愣愣地瞪着那名手下,好半天才吐出口浊气,慢慢坐回椅中,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