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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刀万里行-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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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啜着酒,似不经意地打量着酒楼里的人。

他觉得这些人有点奇怪。

他们虽坐在一桌,彼此却极少交谈。他们的话,大多是和满窗花说的。

他们虽极少交谈,却显然彼此很熟。

每一个酒客上楼,他们都会点头微笑打招呼,新来的也会四面哈腰,礼数很周全。

他实在猜不透这里面有什么古怪。

还有那个十八岁的大姑娘满窗花,被人呼为‘’满床飞”,居然还一点都不生气。

天下哪有这么和气的女人?

不过郑愿是个很懂得保养身体的人,弄不懂的事情,他就不去想。

更何况他原先对安宁小镇也有所了解。

如果这些彼此熟识的酒客都想掩盖自己的秘密,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他们毕竟都是负血债或有血仇,他们有权利保护自己。

再说满窗花,她不过是个做生意的女孩子,如果她还想继续将酒楼开下去,别人说点什么,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郑愿一向很想得开。

两角酒将饮尽,满窗花已飘然而至,嫣然道:“郑爷是新客。本店对待新客,一向免费招待三顿酒。郑爷想必还未尽兴,两角酒也实在太少了点。”

她将手中托盘里的一碟火腿片和两角酒一齐放在郑愿面前,抿嘴一笑,又像只蝴蝶般飞开了。

郑愿愕然半晌,突然站起来道:“这怎么可以?”

满窗花远远地乜着眼睛,道:“怎么不可以?莫非郑爷认为免费招待三顿酒太少么?”

郑愿苦笑道:“不是太少,而是根本没必要。姑娘这么做生意。岂非要赔光?”

满窗花吃吃笑道:“郑爷真的以为我仅仅是靠卖酒为生么?”

郑愿道:“当然。开酒楼的人,自然是以卖酒为生。”

满窗花低笑道:“郑爷莫要忘了,酒为色媒人。郑爷难道没听见众位爷叫我什么吗?”

众酒客都微笑,但没人抬头看郑愿和满窗花。

郑愿这回是真的吃了一惊:“难道是真的?”

一个年轻人含笑道:“若非亲临其境,实难相信满姑娘真能满床飞。”

郑愿忙拱手道:“这位是……”

年轻人也拱手,微笑道:“在下姓蒋,单名一个操字,情操之操,而非糙米之糙。”

郑愿道:“在下郑愿;心愿之愿。”

蒋操一扯满窗花,将她扯到郑愿面前,笑道:“这位满姑娘,真名满窗花。两位多亲近亲近。”

郑愿苦笑道:“不敢,不敢。”

他倒是真的不敢。

就算花深深不吃醋,允许他和其他女人鬼混,他也绝不敢招惹一个被所有的人称为“满床飞”的女人。

他不敢,满窗花也根本没有半点要和他吊膀子的意思。

满窗花甜甜一笑,道:“幸好,我也没打算赚郑爷的银子。”’

蒋操哈哈大笑起来,郑愿也只好跟着苦笑。

就这么着,他和蒋操以及满窗花算是认识了,而且还有说有笑的。

这在安宁镇里,是不是可以算得上件“创举”呢?

毕竟,这里的人们彼此之间是很少交谈的。更缺少充满欢乐的交谈。

郑愿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瞄四周的酒客。

他发现他们仍然和刚才一样在饮酒,好像他们并没有注意到他和蒋操之间的谈话有什么异乎寻常的地方。

这里可真奇怪。

蒋操属于那种见面熟的年轻人,热情、开朗、健谈,而且酒量极佳。

他这么介绍他自己:“姓蒋的人自古就没出过太大的大人物,有名的虽不少,但很难出太大的名。就拿三国时来说吧,东吴有个蒋钦,蜀汉有个蒋琬,虽说都不错,终究居人之下。曹魏的蒋干更丢丑。所以我后来自己给自己改名为‘操’,好歹沾点曹孟德的余威吧!”

郑愿和蒋操很快就混熟了。

三杯酒一过,两人居然已像知交似的,无话不谈。

蒋操道:“郑兄来安宁镇也快一年了,今儿才第一回来喝酒,实在值得好好庆贺一番。满床飞,再拿点酒来!”

郑愿居然也就没阻拦,他也很想趁机会和蒋操多聊聊。

要在安宁镇找到一个像蒋操这么开朗健谈的人,实在不容易。这机会若不好好把握,那实在是种遗憾。

满窗花果然棒了一坛酒过来了:“这是从江南运来的乌程酒,窑里就这一坛子。难得郑爷今儿赏光,我就忍痛破费了。只是便宜了你这个喝蹭酒的小蒋。”

蒋操伸手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满窗花吃惊地跑开了。

蒋操大笑。

郑愿只有陪着干笑:“蒋兄和满姑娘很熟?”

蒋操还未开口,满窗花已在柜台里咬牙恨声道:“鬼才和他熟!”

蒋操笑道:“说这话多叫我寒心?五年的交情了,你不认账可不行。”

满窗花笑着咋道:“我和你妈才有五年的交情呢!”

蒋操悠然道;“你若想让我叫你一声‘干妈’,只管开口。”

满窗花也不恼,但也不再理地。

蒋操叹道:“说归笑归笑,实际上满姑娘是个大好人。郑兄来的次数越多,体会也会越深。”

郑愿苦笑道:“只可惜我还要做生意,不能常来呀!”

蒋操眨了半天眼睛,忽然故作神秘地道:“我听说牛姑娘被你收作通房丫头了,是不是这么回事?”

郑愿当然要否认。

蒋操拍拍他肩膀,叹道:“那我就放心了。”

郑愿道:“哦?”

蒋操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牛姑娘原有十二个光棍跟班。你若不想惹麻烦,最好还是莫打牛姑娘的主意。”

郑愿也压低声音道:“蒋兄莫非也是那十二个跟班之_?”

蒋操马上摇头:“郑兄千万不要误会。蒋某人早已成亲了,就算还没有,也绝不敢跟那十二条光棍打交道。”

郑愿有点讪讪的,幸好还可以借酒盖脸:“哦?他们有什么难缠的地方吗?”

蒋操苦笑道:“也没什么太难缠的地方。只不过唉!”

郑愿笑笑,不再问了。

他不问,蒋操却要说:“他们的武功都不错。当然了,郑兄不会把他们那点功夫放在眼里。但他们杀人,有时候并不全靠武功。”

郑愿还是微笑。

蒋操道:“你不相信?”

郑愿谈谈道:“相信。”

可他脸上那种神情,却似在告诉蒋操,他不相信。

蒋操道:“我看得出你不相信。我跟你说件事,你就相信了。那一年秋天,有一个……”

满窗花在柜台里冷冷道:“蒋操,我看你的酒喝的太多了。”

蒋操转头大声道:“别瞎吵吵!我自和郑兄说话,你瞎吵吵什么?”

满窗花撇嘴道:“我是瞎吵吵,你是说实话,打抱不平。你要真有本事,当他们的面说去。在背后说别人坏话,似乎也不算什么很有脸的事。”

蒋操自然很不爱听这种话,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啊,你个骚货!你敢这么着跟你蒋大爷说话!”

郑愿连忙也站起来,劝道:“蒋兄,何必发这么大火呢?来来来,喝酒,喝酒!”

趁这机会,他又看了看那些酒客。

那些酒客好像忽然间变成了瞎子聋子,对这边发生的争吵根本就没注意。

没注意是不是就意味着十分注意、一直在注意?

郑愿不敢肯定。

蒋操愤愤地坐了下来:“跟女人打交道就是没意思。

你跟她客气,她还当是福气呢!”

郑愿只好笑笑。

蒋操刚才这一生气,就把刚才的话题忘了,郑愿只好另辟蹊径:“蒋兄,我发现这安宁镇实在奇怪得很。”

“哦?有什么可奇怪的?”

郑愿微笑道:“这里的人非常奇怪。”

蒋操笑得已很有点不自在,酒楼里的气氛好像也变得凝重了。

郑愿能感觉到周围逼迫过来的杀气。

很浓的杀气。

很显然,他的这句话说得很“难听”。得罪了许多人。

郑愿又加了一句:“这里的人做的事也非常奇怪。”

杀气更浓。

他难道不知道他是置身于一样虎狼之中吗?他何苦硬要捋虎须呢?

这里的人,一向不议论别人。

蒋操刚说了几句有关那十二条光棍的不大中听的话,满窗花就已提醒蒋操不要胡说了,郑愿这时却又公然向全镇人“宣战”,岂非不智之极?

蒋操毕竟属于镇中的老住户,郑愿却是个新来的。

镇里的人也许可以原谅郑愿。

“郑兄的话,在下听不懂。”蒋操勉强笑道:“这镇里的人和事真有那么奇怪吗?”

郑愿悠然道:“当然。”

“说来听听?”

郑愿微笑道:“就从我的杂货店说起吧!我刚来的时候,没想做杂货生意,可镇子里偏偏就只有这家杂货店想盘出去给我,我不想要都不行。”

蒋操茫然:“什么意思?”

郑愿叹道;“我的意思是说,我本想也开家酒楼,可最后还是卖起了杂货……原因很简单,酒楼已经有一家了,杂货店又是镇子里不可或缺的一种行当。”

蒋操还是没听明白。

郑愿苦笑:“直说了吧!我发现安宁镇里任何一种生意都只有一家。米店。市店。茶庄、客栈、酒楼、赌场。

杂货店,等等,等等。全都如此。”

酒楼里的气氛松弛下来了。

杀气虽还没彻底消失,但已很淡了。

蒋操大笑道:“郑兄,这你就不知道了。这是有原因的。”

郑愿道:“但我就是没想明白原因是什么。”

蒋操道:“当初安宁镇刚开始形成的时候,这里的确乱得很,经常有打架斗殴的事情发生。后来乱得实在不像样子了,大家就去请教孔老夫子,求他老人家拿个主意。”

郑愿道:“孔老夫子?”

蒋操道:“就是他老人家。他老人家是镇子里的老人了,而且又是读圣贤书的人,识字明理,又不是江湖人。

请他老人家拿主意。岂非正合适?”

郑愿由衷地点头;“的确正合适。”

蒋操道:“他老人家究竟是圣贤门徒,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症结之所在。”

“哦?”

“他老人家说,镇子里的人,都是逃难来的,谁也不缺钱花,这之所以要避在这里,无非是想图个清静,何苦还要为生意上的事争吵呢?”

“这倒是真实话。”

“老人家说,既然都不想借这点生意发财,大家何不商议一下,一种生意只准一家做,这样不就相安无事了?”

“有道理!”郑愿鼓掌赞道:“这位孔老夫子真是有见识。”

酒楼上的气氛已完全松弛下来了,杀气已荡然无存。

蒋操笑道:“后来这镇子就有了这么一点不成文的规矩,一种生意只准一家做。镇子也就越来越平安了,所以后来才叫安宁镇。”’

郑愿举杯起身道:“孔老夫子功不可没。我们为孔老夫子干一杯。”

他这话一说,全酒楼的酒客们都举杯起立,共饮一杯。

看来孔老夫子在安宁镇里,可以算得上是德高望重了。

满窗花蝴蝶般飞过来,又替郑愿和蒋操送来了酒菜,脸上笑得甜丝丝的。

郑愿不好意思了:“从现在起,我们吃的酒菜该我会钞了吧?”

蒋操笑道:“你别难为情,只管吃就是了,吃多少满床飞都不会心疼的。”

郑愿搓手叹道:“这怎么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

蒋操笑得更诡秘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别说‘倒也’酒楼有规矩,就算没这条规矩。你既已说了孔老夫子那么多好话,满床飞也不会收你的钱。”

郑愿愕然。

蒋操笑道:“谁叫她是是孔老夫子的干女儿呢?”

满床飞睑上居然现出了晕红:“死小蒋,净胡说!”

看起来这位“干女儿”对孔老夫子的感情还相当不一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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