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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姬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花深深似乎没注意这些,对郑愿道:“把这家伙扔出去。”
郑愿看着海姬,冷冷道:“这个镇上的人,如果碰到这种情况,将怎么处理尸体?”
海姬低着头,轻声道:“我……我不知道。”
郑愿道:“你是这个镇上的人。你怎么会不知道?”
海姬头垂得更低,声音也更轻:“这里好像从未……
从未杀过人。”
郑愿怔住了:“这里从未杀过人?……连争吵打架都没有?”
海姬呼儒道;“没……没有。”
郑愿怔了半晌,才叹了口气,苦笑着喃喃道:“想不到这里竟是如此安宁!”
花深深忽然有点恶心,连忙转身进房。
海姬低着头,也跟了进去,留下郑愿一个人守着那具尸体发愣。
海姬的心神一直安不下来。
花深深很快就发觉了。
但她没有问什么。她知道郑愿肯定比她想得更全面。
更深刻,她知道郑愿会问海姬的。
果然,郑愿推门进来了。
海姬垂着头,慌慌张张下了床:“我……我出去睡。”
郑愿居然没有留她,花深深觉得很奇怪。
他刚躺下,她就开始发问:
“你肯定发现事情不对头,你为什么不问问海姬姐姐?”
郑愿冷冷道:“我为什么要问她?”
花深深道:“至少她对这里的情况比你熟得多。”
郑愿道:“她也许什么都不知道。”
沉默。
外屋里没有一点动静。
海姬的呼吸很轻很轻,若不注意听,根本听不见。
如果有人凑近了看海姬,就会发现她已泪流满面。
她已看出郑愿在怀疑她是知情者。她无法解释那一声尖叫,无法解释她对花深深说过的话,无法解释她好得出奇的预感。
若非她那一声尖叫,郑愿就许已死在蒋操的剑下。可现在这个“恩人”却被怀疑有罪。
海姬能不伤心么?
里屋里郑愿和花深深又在低声争吵着,两个人好像都很生气。他们好像又在为什么争吵。
一时间,海姬简直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有毛病。她为什么放着好好的“牛姑娘”不当偏要跑到这里来受委屈呢?
这就好像是拿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她这又是何苦呢?
海姬的泪水浸湿了枕头。她一向是个傲慢的骄傲的女人,她何苦要低三下四的做人家的婢女呢?
可当她想到郑愿充满神奇魔力的眼睛,想到她在他面前的不能自持,她很快又原谅自己了。
要得到郑愿这样的男人不容易。她必须要有耐心,要有韧劲。
她不能半途而废。
里屋里的争吵已停止,接着响起的声音更让海姬心乱。
那是男女合欢的声音。
一想到自己意中惟一首肯的男人正在和另一个女人做那件事,海姬就忍不住有种要杀人的冲动。
她痛恨花深深,也鄙视花深深。她认为花深深根本配不上郑愿,根本不能让郑愿快乐。
她认为能配上郑愿的只有她自己。只有她才能和他配合得天衣无缝,才能共同达到幸福快乐的顶峰,才能共同享受欲仙欲死的滋味。
可偏偏花深深是郑愿的妻子,偏偏她只是花深深的婢女。
天下的事,就有这么不公平。
海姬静静地躺着,心中充满了狂热的仇恨和欲望。这欲望因仇恨的刺激变得强烈异常。如海潮般涌向她的全身……
但她连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她是忍者。
她能忍耐凡人所无法忍耐的事情。
安宁小镇安宁如旧,就好像谁也没发规蒋操已失踪,就好像这镇上根本就没有过蒋操其人。
郑愿早晨去柜台,发现蒋操的尸体已不翼而飞。
这本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一点都不吃惊。
使他感到吃惊的是那个暗中控制安宁小镇的人。他简直难以想象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居然能让这小镇许多年来连一次争吵都未曾发生过。
现在他已猜出小镇安宁祥和的原因……这里的人看起来三教九流,形形色色,但都属于一个神秘的组织,由那个神秘的主人控制着。
这里并不禁止外人入内,但一个外人在这里住不长。
蒋操在被郑愿这个“外人”杀死之前,也许曾要过许多外人的命。
谋杀甚至可以光明正大地进行。这里的人对付外人。
当然是众志成城。
海姬当然是他们中的一员。
郑愿甚至已开始怀疑海姬的真实身份,怀疑海姬是那个神秘的主人派来监视他的。
他很后悔让海姬住进自己家里。他认为海姬或许是条毒蛇,这条毒蛇终究会咬人,而最可能被咬的,是花深深,是他的妻子。
他要想办法补救。
无论如何,他不想让已怀孕的爱妻受到半点伤害。
他想过许多补救的办法。
首先想到的是走。
三十六计,走为上。他和花深深不可能在和一群虎狼对抗中占便宜。更何况花深深有孕在身,需要爱惜。
还有一个办法是留下来,暗中查深,找出控制安宁镇的神秘主人,杀掉他。
但这个办法太危险,而且成算极小。一旦失手,将招致疯狂的报复。他不能也不愿拿爱妻的性命开玩笑。
他也想过留下来,尽量小心翼翼地过日子。但这办法显然行不通。
就算他加倍小心,别人也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蒋操昨晚的暗杀,就是明证。
他该怎么办呢?
郑愿在心里叹息。他反复告诫自己一定要镇定、要冷静,一点都不能慌,更不能显出一丝慌张的模样来。
被狼吃掉的人,大多都是因为惊慌。面对虎狼的时候,你越是慌张,它们对你的肉也就越有兴趣。
镇定也是一种勇气,而且是一种超凡的勇气。
孔老夫子今天的脸色一直不太好,也没心思教学生们读书。他只吩咐学生们把昨日的功课再好好温习一遍,自己就一路冷着脸回到破旧的卧室里,捡了几颗盐豆扔进嘴里,从碗柜里摸出酒壶抿了一小口,叹着气进了同样破旧的书房。
书房里有人在等他,一看见他走进来,都主动起身,朝他鞠躬:“夫子。”
孔夫子板着睑,一声不吭地走到书桌后面的破藤椅边坐下,眼皮耷拉着,好像很烦看等他的几个人。
等他的人一共有三个,三个都是浓眉方脸小眼睛的矮汉子,胡碴都很重,肌肉都很结实,看起来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
穿红袍的是镇中生药铺的朝奉,穿蓝衫的是倒也酒楼的大掌柜,穿灰衣的则是替孔老夫子打杂的仆役。
他们都恭恭敬敬地垂手站着,头埋得低低的,就像三个做错了事,念了别字的学生,在向孔夫子认错。
半晌,孔老夫子才有气无力地道:“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都坐下吧!”
三个人仿佛都松了绑似地悄悄呼出一口气,三个人同时点首为礼。齐声道:“谢座。”
但他们并没有坐下。
孔老夫子叹道:“我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我早料到了。”
倒也酒楼的大掌柜扑通一声跪倒,惶声道:“是属下自作聪明,以致坏了大事,请夫子责罚。”
孔老夫子微喟道:“大事倒未必就坏了。甚至可以说,昨晚的事是件好事,很好的事。”
他抬起眼睛,淡淡地看着大掌柜额上的冷汗,缓缓道:“至少,他们现在已弄明白了两件事。其一,郑愿的武功的确惊人。五号的剑术已相当不错。出手既快且狠,轻功更是独树一帜,可五号居然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这就证明要对付郑愿,切不可硬拚。其二嘛……”
孔老夫子的神情一下厉害多了:“我们证实了海姬的反叛。昨晚若非海姬出声示警,郑愿不死也会受重伤。”
他将目光移向灰衣仆役,冷冷道:“海姬是你一手提拔的,你准备怎么办?
灰衣仆役镇定地道;“我不相信她会反叛。”
“哦?”
“海姬示警的目的,绝对不会是帮助郑愿?”
孔老夫子道:“为什么不会?你别忘了,东海三神君是郑愿杀的。”
灰衣仆役道:“但海姬若存心报恩,没必要去中原寻找雇主,没必要自告奋勇揽下这桩重任。就算她会离开我们,也绝对不会反叛。”
孔老夫于道:“昨晚的事,怎么解释?”
灰衣仆役道:“我无法解释,但海姬一定会有合理的解释。”
孔老夫子往椅背上一靠,闭上了眼睛;“叫她来。我想听一听她的解释”。
如果郑愿在这里,一定会大吃一惊。
统治安宁镇这群虎狼的人,居然会是这么样一个糟得不能再糟的老头子。
可惜郑愿不在这里,郑愿又去了倒也酒楼。
他想看看蒋操的“失踪”有没有影响酒楼的生意和酒客的兴致。
满窗花一看见郑愿,就眯起好看的月牙眼甜甜地笑了:“昨天还说没必要呢,今天可比谁都来得早。”
郑愿的确来得太早了点。酒楼刚开门,他是第一个酒客。
郑愿微笑道:“我喜欢早上喝酒,而且,也喜欢一人静静地喝酒。”
满窗花用欢悦俏皮的声音道:“而且,不要钱的酒,不喝白不喝,是吗?”
郑愿一笑。
他依旧只要了两角酒和两碟小莱,坐在昨天坐过的座位上。他喝的很慢。
他相信不一会儿这里就会酒客盈门,他准备好好观察一下他们的神情。
可他错了。
他等了足足半个时辰,也没有见第二个酒客。
满窗花哼着一支蛮好听的曲子,远远坐在柜台里,根本没有要和他塔讪的意思。
郑愿只好听她哼曲子。
听了一会儿;郑愿就想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听过这支曲子了。
他的心忍不住狂跳起来。
等他听完她哼的第二支曲子时,就已能完全肯定她哼的是什么地方的曲子了。
他在海上听过。
那一年他为追杀“花痴”敖天放和“血魔”项怒时,到过黄海中十几个岛屿,那里有许多渔民,来自东瀛扶桑。
他听渔民们唱过歌。他还记得东瀛歌曲那种特有的韵味。
他暗杀东海三神君前,曾在东海各处追踪了很久。他遇到过倭寇和浪人,也听他们唱过歌。他也记得那些歌的曲调。
满窗花哼的曲子,只可能源自东瀛。
海姬精擅忍术,她曾流落东流。满窗花难道也和海姬有相似的命运?
这里还有多少人,会唱东瀛的歌曲?
这安宁镇上的人,真的彼此不往来吗?
他们是真的彼此之间从不交谈,还是仅仅在有外人在场时如此?
他们如果在没有外人时,说话是用汉话,还是用扶桑话?
郑愿在心里叹息。
满窗花终于开始着他,和他说话了;“郑爷,一个人想什么心事呢?”
郑愿微笑:“我在担心。”
“担心?替难担心?”
“替你担心。”
满窗花吃吃掩口轻笑:“郑爷真会说笑话。”
郑愿叹道:“我不是说笑话。”
满窗花膘看他,好看的月牙眼里媚态撩人:“你真替我担心?”
“嗯。”
“担什么心?”
郑愿道:“我担心你的生意。”
满窗花道:“我的生意有什么好担心的?”
郑愿悠然道;“你自己一点没察觉吗?”
满窗花轻轻摇头。
郑愿道:“你看,喏大的倒也酒楼,居然只有我一个酒客,而且我这个酒客还是吃酒不用给钱的。你的生意糟到这个地步了,你还不担心?”
满窗花朝他飞了个媚眼,轻轻笑道:“我昨天不是跟你说了吗?”
“说什么?”
“这人真是!我跟你说了,我不靠酒楼生意过日子。”
郑愿拍拍脑袋:“你瞧我这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