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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在地上的农药立即挥发在空气中,一股难闻的蒜臭味呛得行人纷纷躲避。路过他身边的人个个捂住鼻子,忍不住瞅他一眼。金锁认为这是城里人对他的鄙视,便大声吼道:“看看啥?没见过!你喝!给给你!”那些行人匆匆避开他,生怕这农药溅在自己身上,或这个醉汉做出什么伤害性的举动。金锁很惬意,觉得这些人都怕他,都躲着他,骂道:“狗日的,熊包。”他晃晃悠悠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走,时而仰天狂笑,时而大吼几声:“命里该吃,走到地南头……”
一辆警车“嗷嗷”叫着在金锁身边嘎然刹住,从车上下来两位公安干警,不由分说地把金锁塞进车里。
第二天一大早,铁耙子家院门就被敲得山响。来人在门外喊道:“金锁喝药啦!正在县医院抢救哩!”
铁耙子跟铁匣子顿时就傻呆了,好半天才返过劲来。铁匣子浑身筛糠一样抖个不停,痴痴地瞪着两眼:“这咋弄?咋弄?”
铁耙子自喝了那碗黑水汤之后便上炕躺着了。他感到身上软绵绵的,胳膊腿儿也不听使唤,仿佛自己离开了这个躯壳,迷迷糊糊一夜到明。一听说儿子喝药啦,他脑袋“嗡”地一声惊出一身冷汗来,强支着身子坐起,急慌慌穿衣。
铁匣子见他那慌慌张张的样子,随口问道:“你干啥?”
“进城。”
“你那身子行吗?”
他没言语,只顾穿衣。
她这才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寻这找那,丢三拉四,仿佛这个家里一切都乱了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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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边穿鞋一边说:“把钱都拿上。”
她见他已走到窑门口,说道:“先给你弄口喝的?”
他像是没听见,只顾往外走。
她急急慌慌把孙子寄放在邻居家,快步跟上来。
山里的早晨总是让人感到一丝明快的凉意。顺着斜坡路下到沟底,满眼碧绿中透着一缕淡淡的枯黄。沟畔上一排排枣刺上满挂着红玛瑙般的酸枣,枝条上的叶片却早已随风而去。绿油油的柿叶涂上了一层浅浅的橘红,在秋风中冉冉地摇曳着。
铁耙子步态蹒跚,气喘吁吁,直觉头重脚轻,身子轻飘飘地好似踩在了棉花上。经过自家那5亩囿子地时,恍惚中,他眼睛的余光瞧见道旁的一棵蒿草,被菟丝子缠绕的已经枯萎。那濒死的蒿草在微风中瑟瑟地颤抖。蓦地,他觉得自己就像那棵已经枯萎了的蒿草?霎时,只觉一阵心慌,胃肠好似倒了个个儿,什么东西顺着嗓子眼儿直外涌,猛地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凄厉地惨叫,一股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像一条红绸子在空中一抖,便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铁匣子就跟在他身后,一把抱住他,急慌地:“他爹!咋啦?”
铁耙子一仰脖儿,又是两口殷红的鲜血喷射在地上,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铁匣子惊恐地:“他爹!他爹”
铁耙子脸似一张白纸,血红的嘴巴一张一翕地,鲜血顺着嘴角涔涔淌下来,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路旁那棵被菟丝子缠死了的蒿草。他那空洞呆茫的目光里似乎隐藏着不尽的悲愤与怨恨,伸手去抓那棵蒿草,手刚伸出去就两腿一蹬,手臂跌落下来,便一动不动了。
铁匣子紧紧地搂抱着老伴,她没有大放悲声,只有被悔恨与怨愤所包裹了的那种低沉的呜咽。那声音犹如夜半更深之际,一只虔守在山岗的母狼,所发出的那种令人颤栗的哀嚎。她脸紧偎着他那布满皱纹的脸,手摩挲着他那满是老茧的手,无声的泪水汩汩而下,滴落在他的面颊上,和着他口角那血水,一滴一滴地洇染了他白色的衣襟。
铁耙子死了。他那死鱼般的眼睛依然盯着那棵枯萎了的蒿草。
邻居们把铁耙子抬回去,停放在窑里。铁匣子虽然因死了老伴而悲伤泣厉,可她总不能只顾死人不顾活人。儿子正在医院抢救,她把家里的事托付给亲戚,抱起孙子出了门。
在县医院的抢救室里,铁匣子见到了金锁。抢救已经结束,金锁的病情已稳定。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左胳膊上打着吊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熟睡了一般。
铁匣子抱着孙子坐在床边,守着儿子,心中却惦记那死去的老伴。此时此刻,她不知应该何去何从。
儿子虽脱离了危险,若回去料理老扳的丧事,这尚未醒来的儿子就没人照护。若留在医院里照顾儿子,那死去的老伴的丧事谁来料理。她左难右难,泪流满面,脑子里就象这雪白的墙壁,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金锁那嘴角蠕动了两下,便哼哼起来。铁匣子急切地嚷道:“锁儿啊!你醒醒!锁儿”
金锁慢慢睁开眼,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他那右手缓缓地伸向空中抓摸着。铁匣子使尽了力气也没按住金锁那只探向空中的胳膊。他不停地摸,一付很认真的样子。时而脸上表现出焦虑与不安,仿佛为自己没有摸到什么而懊丧不已。突然。他那手在空中停住了,拇指、食指与中纸捏得很紧,巴叽了两下嘴,不住地呢喃着,刹时就嚷嚷起来。他痴痴地大睁着迷离的双眼,激动而兴奋地狂叫:“自摸!自摸…!哈哈哈哈……自摸!”
001。桑树坪夜话 (一)
桑树坪夜话
一
一辆崭新的帕萨克悄然停在了桑树坪中央的场地上。
勾庆成开了车门,欣然下得车来,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周围。脚在地上轻轻跺了几下,两条金黄色的小鳄鱼便从一团尘土的脚面上钻出来。他瞥了一眼这崭新的小轿车,眼角的鱼尾纹像小河一样欢畅地流淌起来。潇洒地一甩头,垂在脸前的几缕发丝便盘踞在额头,这才捧着一脸的愉悦径直朝茅子走去。
茅子就在场地边上。说是茅子,那是指它的功用,其实就是用石头垒起个半人高的圈圈。村里人不讲究,只要拉屎别人看不见屁股就行。
勾庆成去茅子不屙也不尿,就那样疙猴在两块垫脚石上。从兜里掏出一包芙蓉王,抽出一支,点燃,叼在嘴上。眯缝着两眼,斜瞅着地面,注意力却随着烟头上那缕袅袅青烟飞出了茅墙。
桑树坪并不是坪,它和北方山区里的小村子没什么两样。几十户人家横七竖八地蜷伏在山凹凹里。深秋的坡坡岭岭宛如一张褪了色的老照片,满目焦黄。树木掩映中的桑树坪就像一位垂暮之年的老者,枯瘦干瘪的没了一点儿生气
过了九月九,农家操起手。大秋收罢,地里活也就基本停下来。没事干的村民们三个一堆,五个一伙,猴在日头地里晒暖暖。
融融的的日光斜刺刺照在桑树坪。小车刺眼的反光照明弹似的晃出一片亮白。一个偏僻的小山村,突然出现一辆如此华贵的小车,村民们像看猴似的一窝蜂拥过来。
一见这两头平的小轿车,人们就知道是勾庆成的。他不光是桑树坪村长,还是煤矿老板,有职有权又有钱。在桑树坪这块地界上,能买得起小车的也只有勾庆成一个,他不买车谁买车。
人们在一种新鲜、好奇、妒嫉心驱使下,怯怯地向小车围拢过来。离小车还4~5尺远,那车突然“吱吱”地狂叫起来,车里还有个小蓝灯,随着狂叫声不停地扑闪。村里人哪经历过这场面,胆小的掉头就跑,胆大的也愣怔了。人们觉得日怪;没招它,没惹它,它叫啥?
勾庆成从茅子里慢慢直起身,轻轻咳嗽一声,缓步朝小车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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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自动闪开一条道,一个个脸上端着很不自然的笑。是那种想笑笑不出,不笑又不成,强挤出来的皮笑肉不笑。
勾庆成从容不迫地从兜里掏出一个扁扁的东西,朝小车一晃:没事了,上前看吧!
有人朝前走了半步,小车没叫,又朝前走了一步,小车还没叫。大伙这才放开胆子把小车围了个严实。
这些人里胆子最大的要数三扑棱,据说他敢吃活蛇。三扑棱走到小车跟前,伸出一根手指,试探着在车上摸了一下。刹时,他那嘴张地比包子还大:比大闺女肚皮还光溜。
人们一阵哄笑。
村长,这车得10来万?
有冷气吗?。
是外国货吧?
勾庆成得意的一甩头,垂在额前那几丝长发就回归了原位:进口车,才30多万。
人们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乖乖!30多万!
勾庆成无所谓地一笑:这车大家伙都可以用,有事只管言声。
人们淡淡一笑,算是对勾庆成的回答。他们心里明白,这么贵重的洋玩意儿岂是谁想就坐的。就他们那灰头土脸的样儿,咋往人家那一尘不染的车里钻呵!
山里人很现实,他们从不作非分之想。他们知道:贵人吃贵物,穷人吃豆腐。勾庆成说有事只管言声是一句客气话,谁又能张开这个口。但也不能辜负人家的一番好意,不冷不热地一笑就算是对他的回敬。
勾庆成脸上漾着得意,四处张望,最后把目光停在了一栋二层小楼前。
小楼周围趴着低矮的土坯房,显得小楼越发地高耸气派,真可谓鹤立鸡群。这二层小楼是勾庆成家的。他爹王富才背抵着墙壁愣愣地站在那里;他娘高月蛾紧贴着二儿媳妇水仙站着。
高月蛾腿有残疾,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她那条长腿总是稍稍弯曲着,以保持身子的平衡。儿子弄回这么贵重的稀罕物,她老脸上那纵横交错的皱纹拧成了一朵花。
水仙怀里抱着个吃奶的娃,两眼直愣愣地盯住小车。当她与勾庆成的目光相撞时,脸“扑”地一红,急慌埋下头去。
勾庆成满面春风地走过来,笑着对家人说:还看啥哩!上车呵!
家里人也不知是没听懂他的话,还是被这突然的惊喜弄懵了,竟没人搭理,也没人上前。
勾庆成喊道:爹,你先上。
王富才拘谨地一笑,便往后退。身后是墙没了退路,他紧贴着墙壁,脑袋摇得想个拨浪鼓。
勾庆成又转过脸:娘,你上。
高月娥乐得合不拢嘴,颠了一下她那条长腿,身子一晃:我坐车头晕,叫水仙上。说着便从水仙怀里接过娃,另一手还推了水仙一把。
水仙冷不防被婆婆推了一把,不由地身子就朝前一倾,这一倾使她那脚步再也没停下来。略现羞涩的脸上杂揉着迫不急待,勾着头,也不看众人,身子一拧,钻进了车里。
勾庆成又面向大伙:谁还上?不坐白不坐呵!一声喇叭响,小车便飞出去。车后扬起一股黄尘。
一群不懂事的娃儿们紧跟车后,在那滚滚黄尘里追逐着、嬉戏着……
002。桑树坪夜话 (二)
二
小车转过山墚就不见了,人们久久地眺望着那个方向。在人们目光的尽头,连绵起伏的山峦与一望无边的天际交融在一起,显得既空阔又渺茫。
小车并没有返回来,人们却依然站在那里,没一个人言语,鸦雀无声。而他们目光里却隐隐流露出一种鄙视与不屑,更多的是羡慕与妒嫉。
高月娥抱着娃,抖擞着身子原地悠动,嘴里畅快地直哼哼:噢,噢——
王富才靠墙根疙猴着。两眼瓷瓷地盯着远方,手中的烟袋锅不停地在烟布袋里挖,挖着挖着就把他挖回了20年前。
那时,王富才在乡煤矿(桑树坪煤矿)下坑挖煤。他老婆难产,娃保住了,他老婆却再也没醒过来。他只得带着这吃奶的娃,又当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