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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释放的青春-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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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独院这天,郊外田里的稻子刚打浆黄。风穿过树梢吱吱直响。季节仿佛靠近秋天了。
  我追了出去,去拉她的胳膊。邵美放纵着我,自己进屋了。
  “一千一万天我不会忘记她。无论如何她是我最过心的朋友,也是你的女朋友,不管她鄙视不鄙视我都会回来看望她。”张思颖边走边说。
  我没吭声,烦躁不安跟在这些话的后边走到天一酒楼门口。
  张思颖停脚,望着我说:“雨桓,看到那辆车了吗?他回来了,要带我走了,今天去找你也是去和你们道别的,不料碰了一鼻子灰。”
  顺着张思颖指的方向,我瞥眼过去。宝马车门边靠着她狠不得千刀万剜的男人。他友好地咧着嘴,头发是稀疏了些,但没有张思颖扬言的那样严重。油亮亮的前额排着几条波浪纹,微微的,没多大衰老征兆。如果硬要寻他不是的话,从他稍嫌古怪的表情上,最多可捕捉到三分——一个嫌妻室儿女的拖累不够的男人。
  “就是他?”我问,“你还相信他?”
  张思颖点头说:“他是去了哈尔滨,他无心负我,只是当时因为特殊原因没来接成我。我当初并不是看上他的钱才和他在一起的,那是别人的感觉,我是真心爱他的,他有他的魅力。他现在和老婆离婚了,自己做事业很辛苦。我相信我的感觉,他不是一个坏人,只是人在难处时也身不由己。三年了,他现在能亲自来接我,就说明他还是爱我的。我和他的母亲通了电话,谈了很多,我相信他不会骗我。只要他肯回头,以前的痛和恨都可以统统抛向脑后,你放心吧,雨桓,姐没有白白在社会上混三年。”
  “想好了?别再受伤害。”我傻傻地说。
  张思颖抱着我,吻了吻,拭去眼角的泪。
  “雨桓,我走了,你要保重自己。好好爱邵美,她是一个好女孩。”张思颖说得我鼻子酸酸的,眼泪挤出眼眶。
  “过来,认识一下,也让他知道,我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孤独。”说完,张思颖拉着我的手走近宝马车。
  张思颖向他介绍,我从小红伞底下跳出来。
  “嗨,以前经常听张思颖提到你,读过几遍你那篇《不要把痛留给明天》,独特,佩服。”他伸直腰握住我的手说。普通话流利,甚至还有些柔和的肉感,跟他保养得好好的手一样。
  “都是张思颖夸张我,见笑了。”我在商人面前向来说话不成话,尤其是在成功的商人面前。
  我望望张思颖,又望望这位把张思颖从象牙塔拎出来的先生。
  他们相视微笑着。
  宝马车的流水线比我想像的还要讨乖卖巧。张思颖曾经带着邵美坐它玩过黄果树。她跟马丽背地里说,宝马肯定是她这辈子能坐的最好轿车。这很伤我的心。张思颖几次邀我见见她的男人,都给我无理回绝,直到今天,张思颖决定放下我,放下我的独院,放下这里给她生活的地方远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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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释放的青春 第三部分(12)
“记着好好照顾自己。”张思颖偎在商人身边,小红伞举得高高的,“别再当孩子王了,少抽烟喝酒。”
  “同学们呢?他们问你我怎么说?”我努力想克制临别前张思颖给我的失落和伤感,但我无法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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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会和他们讲。”张思颖说,“他们都无所谓。毕业了有机会去哈尔滨玩啊。”
  她一笑,招摇人的两个酒窝飞出。
  以前邵美就声称,张思颖毁就毁在这两个酒窝上。
  “非要在哈尔滨举行?”考虑到万水千山我犯愁。
  “她以后大部分的工作和生活都在哈尔滨了,再说,张思颖中意哈尔滨。”商人摸摸下巴,谦逊地笑笑,“带你的邵美来和她们比比,哈尔滨有许多地道的邵美姑娘。叫上马丽,回程机票我们负责。”商人说完,弯着他北国的腰钻进驾驶室。
  轻微的马达声一响,我着慌了,顾不得张思颖告诫的眼光,我抓住车门问。
  “先,先生,我听说上半年你才离婚。这次你能善始善终吗?”
  商人嘴角多余的肉跳了跳,探出头:“对你也需要发誓?”
  我张口结舌,往后退开。车缓缓移动,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在我面前扫来扫去。
  张思颖张思颖张思颖!
  张思颖侧身越过商人,伸手给我,我紧紧地攥着它。望着这只同样握了好几年画笔的纤纤玉手,我有点难以割舍。
  邵美曾预言,张思颖这只手有一天会画出蒙娜丽莎的另外一种惊世微笑。我一直跟着深信不疑。《最后的审判》她修改过五处。邵美认为她对光线的处理,简直是天才。
  这只手,我握过一次。那时候,我们都云谈风轻地活着,那时候,这只手上一个戒指也没戴。
  我胡乱地挥挥手,这时迟来的眼泪才赶来,如同花溪的水哗哗地往下流……
  邵美说分别有两次,一次形影,一次灵魂。
  来势汹汹的雷雨,伴着巨大的雷声滚落,犹如海啸。越来越多的车穿梭在大街上,挡风玻璃前漫天都是雨刷在不知疲倦地刷。
  长街上行人骤减,偶尔扬长而去的汽车卷起琳琅的水花异常孤独。
  声音响彻天空,也是孤独的声音。
  我站在马路上,没有带伞。然后慢慢地蹲下身,像一个等着天空放晴的孩子。
  一个人在春天里忘却自己,并不是不可能的事,这是我意外的发现。
  看不见风,也摸不到星辰。我疑心西南大学的欺骗跟上了我。火车倦卧在我的想像之中,脑海中哈尔滨走近我了。
  哈尔滨,我努力伸出双手,仍旧触不到她的肌肤;我伤痕累累地爬到她面前,仍旧撩不开她的婚纱。
  我默默地祈祷:这方让张思颖赴汤蹈火的黑土,这条看惯了痴男怨女的北方的河,不要拒绝我的凝视,不要拒绝我的靠近吧。既然张思颖已经在爱与爱的间隙里窥见了尽态极妍的新娘,就让她走过,就让她平安地走过去吧。
  春天,在她的手里,已经所剩不多了。
  哈尔滨,不要扰乱她的脚步,不要像西南大学那样冷淡人的心——让张思颖以张思颖的方式走,好吗?
  看得出,温柔的松花江能够,但我却不能够。
  你教我怎样送回那张认认真真的脸,你教我怎能不犹豫她面前的千百条路。
  犯不着考虑独院里的预言,犯不着在意是人走还是梦走——没料到,我的第一次卖醉,竟是在她和我之间,在远和近之间。清晰地倒映在花溪里的她,弯曲的。有谁爱她呢?如果不是哈尔滨。
  灼痛的目光,晃动了哈尔滨处女般的宁静。
  有谁宽容她的放纵呢?如果不是哈尔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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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境中,我恭恭敬敬跪在哈尔滨大门前。
  我的左手,指着千百条康庄大道。我的双眼,睨着南方那座曾经伫立的山坡。
  山坡上光秃秃的,只有风从那里经过。
  叁拾叁
  花溪的水,冷阴阴地绿着。戴满小白花的碗豆,眼睛半闭半睁;而柳条儿呢,像初嫁的小媳妇儿,一见生人就娇羞羞背过身子。若不是偶尔有水雀贴着水面掠过,我几乎要以为这片浅湾,是画在画上的了。
  
无处释放的青春 第三部分(13)
邵美放下画夹转过腰,我望着她在河水中的影子说:“假如这河边,也有我们一块地,那该多好呀!这样的黄昏,扛着锄头回家,夕光贪婪地爬满你的裙,村里的单身汉,一个个眼睛瞪直,成天盼我不在家……”
  “回到家,你也像塌鼻子女婿一样昏昏浊浊靠着矮墙。”邵美抢过话,“其实塌鼻子女婿懒死了,你瞧他那块地,满是草。”
  “才不会,我要让我们的地,长满吃的玩的。”潜伏的农民德性给勾引出来,憧憬得有头有尾。
  “午后太阳晒厌了,觉又不想睡,是可以找邻居吵吵架的——那大肚子的楚昕儿,在我们地边转转,白菜凭空少了几根。难道它会生脚?”
  邵美嘻嘻哈哈滚在我怀里,放开胆子吻我。爱情一旦和刀耕火种挂钩,不但实在,而且可爱。
  “你做什么都配,就是不配做农夫的妻子。”我抱住她,满脸泥土色,像当年抵制日货的的父亲。
  “这叫用流行表达传统,是时尚。”她索性将我压倒在河岸上,这时候,上游的渔夫只要稍稍回头就见得着我们,但是他没有,连他拖着的网也没有。时尚化是可怕的东西,尤其对我这种从没高贵过的人来说更为可怕。我歌颂情爱,也即是间接歌颂性爱。在人类社会,性永远只属于自然领域。当人们力求把自然时尚化的时候,那当然是离自然越来越远的时候。
  邵美压在我身上,我压在狗狗秧星星草败节草猫猫眼灯笼棵灰灰菜身上。
  可怜啊,时尚化的自然。我想起已经远在天边的纯粹的自然。那里没有流行,没有传统。渔夫听见响声肯定会回过头,看清了,跺着脚乱骂。
  我喘着粗气,眼光越过邵美去想她水中的倒影——如果有的话。
  邵美哼哼唧唧,她好像陶醉了。
  在她看来,年轻最大的优势在于可以没完没了地接吻。
  这个仁慈的傍晚,我软得连《忆萧红》也不想看。
  邵美说美术学院今天举办一个学术报告会,一定要我陪她去。
  贴着墙,跟在邵美背后往学术报告厅里挤,我心慌慌的,十足的乡下佬混进绅士圈的狼狈。也不怪,第一次置身猩红色的学术报告厅,身前身后都是玩艺术的,咋不慌?邻座是大鹏紧挨着微露着肚脐眼的马丽,牛仔衣天使般张着翅膀,给我想飞的冲动。大鹏贪婪地紧捏着马丽的手,臃肿的身子几乎要贴在马丽高峰似的乳房。马丽往里挤挤,肚脐眼忽隐忽现,很是过分。
  我偷偷地四处打量。
  主席台上空横着“纪念梵高逝世××周年”的隶书条幅,两边挂着马丽她们临摹的《花盛开的果树园》、《邮差》、《吃马铃薯的女人》……耷拉着脑袋的麦克风旁边耷拉着一个不像梵高却像《花花公子》老板海夫纳的主持人。他准备发言,脸红红的。主席台的楼梯口立着两个长裙拽地的女孩子。绝妙的两个静物,我看见有好几个人在速写。
  “下面,有请学校公关协会会长讲话。”主持说着,行了个九十度的夸张礼。
  “感谢各位大中午光临。梦乡少个庄周,报告厅多个听众,该感谢!”短小精悍的男人自鸣得意地停下,眼观鼻,鼻观心,心观听众,没收到所想像的掌声,他继续演说。
  “众所周知,文森特?梵高是梵高家族、十九世纪的荷兰,席卷世界画坛的印象派画风中充满传奇色彩的大师。印象派的是非曲直早已有了公论。梵高同谁结婚,先前九五画室的代表已经讲过。梵高不是一个婚姻能左右作品的情爱者。在这里,我想说的是提奥。姑且这样说,没有提奥,也就不会有梵高的这些作品。今天,我们纪念梵高,也等于纪念提奥……”
  邵美递矿泉水给我,轻轻问马丽:
  “谁在《医院的里院》上乱写字?”
  “看不惯她的人那么多,谁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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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扭头看,离得太远,灰蒙蒙的一片,看不清楚。
  会长胡扯着梵高向韦森勃勒赫借钱的事,我听不进去,小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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