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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了个烂熟。
子午二时的冰雹寒威,已使他丝毫不觉其冷,寒流来时,他只学着那熊的样子。久之,他竟发现出,那种姿态,是一种焙炼先天元阳劲炁的绝妙法门,他自这熊身上所得到的好处,竟是自己昔日梦寐所求不到的。
这一夜,当寒流过后,谭啸正紧闭双目,在运行着气机内功的当儿,耳中似乎听到了一些响声,当目光睁开时,他发现了一个奇迹!
原来就在洞栅前三丈左右,雪山老人身着一袭白衣,正在棵松树尖梢迎风而立。
他那满头的乱发,肥大的衣衫,在月光之下,看来真如同是一个魔鬼似的。
起初,他只是由树尖飘身而下,又纵身而上,如此来回如穿梭一般,像是在练习着一种轻功,谭啸注意到他的扭腰点足,细微到几乎不可觉察的地步。尤其是偌大的身子,落在那松梢之尖,竟连颤抖一下都没有,只这普通的一个动作,已足令谭啸瞠目结舌了。
老人来回穿越了一阵,忽然解下了肩上的葫芦,对口畅饮了几口,就手把葫芦向一边一丢,手舞足蹈地高歌起来。
他唱的是: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会付与疏狂,曾批给露支风敕,屡上留云借日章。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那沙哑的歌声,令四山都起了回音。谭啸不禁为之色变,走遍江湖,他真没见过这么豪迈的老人,一时禁不住脱口叫了声:
“好!”
老人高歌方毕,闻声偏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忽地狂笑了一声:
“少年,你可知我方才所歌何名?为何人所作?”
谭啸点首道:“朱希真这一首‘鹧鸪天’,经老先生如此一歌,真有神仙风趣,弟子拜眼不尽!”
老人呵呵笑道:“谭啸,老夫真考你不住了,你再听来!”
老人边说,边以手掌击节,又高歌起来,他那破锣似的嗓子,放出悲壮的歌声:
“家在东湖潮上头,别来风月为谁留,落霞孤骛齐飞处,南浦西山相对愁。
真了了,好休休,莫教辜负菊花秋,浮云富贵何须羡?画饼声名肯浪求!”
谭啸在他唱第二段时,亦击节附之。一歌方毕,谭啸笑道:“前辈,这是石孝友‘全谷遗音’中的名作,是也不是?”
老人怔了一怔,倏地晃身,白影闪处,已立在铁栅门前。
他伸出一掌,往栅门上锁链一扭,门锁遂开,朗笑了一声:
“小朋友你出来,且学我的黑鹰掌。这是你天大的造化,错过今夜,你今生再也休想!”
谭啸不由一时惊喜不止,遂见老人说完这话之后,身形如风车似地旋了出去。
可真应了“身似旋风”那句话,身形往地上一落,正是悬崖边沿。
这狂傲半醉的老人,狂声笑道:“小子,你注意了,看清老夫这生平不传之秘。”
他口中这么说着,忽地展开了身法,一时之间,但见白影起伏如田陌之骛,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时而引颈投足,时而腾身分腕,随着他口中狂啸怪笑之声,整个峰岭都似乎为之震动了。
惊愕的谭啸,早已纵身而出,他展开身形,随着老人的身形跑着、跳着、叫着。
他看不清老人每一个动作到底是怎么施展的;可是,却绝不敢轻易放过老人一招一式。如此盏茶之后,仍摸不着头脑。老人忽地狂吼道:“笨货,你十天来学的足法都忘了么?”
这一声吼,顿令谭啸大开茅塞,当时口中惊喜道:“是了,是了。”
随着他也展开了身法,只团团地围着老人。雪山老人长笑声中,再一次展开了身法,边狂笑道:“右足,右腕,反崩,侧勾!”
谭啸依着熊步走开之后,竟发现那步法和老人这“黑鹰掌”法的下盘功夫,竟多相似之处;再加以老人口中的指示,居然十分得心应手。
老人看着大喜,更是练得有力,同时自他口中把一连串怪招异式,滔滔说了出来。
这一阵工夫,谭啸可真把吃奶的力气都施出来了,他也如同疯狂了似的,随着老人在这旷岭巅峰,把身形大大展开。
雪山老人今夜似乎疯狂了,他不厌其烦地反复施展着这套他认为毕生菁华的功夫。
二人一练一学,直到月已偏西,老人忽然身形纵起,狂笑道:“够了!够了!”
说着他的整个身子往地上一倒,大叫道:“娃儿把酒拿过来,哈……妙呀……妙呀!”
谭啸忙拾起地上的葫芦,觉得内中尚有不少,就笑着递了过去。老人接过酒葫芦,高高举起,自空倒下,口开如盆,咕噜噜就像是倒水似地灌着。
一时酒气漫空,溅得老人满脸满身都是,他狂笑大吼道:“酒!酒!酒!吾之妻……”
那大如小桶的多半葫芦白酒,顿时被痛饮一光。老人叫了声:“痛快呀!”忽地双手连连摇着空葫芦,十数摇后,一声长啸,就如同掷球似的,把它丢了出去。这朱漆大葫芦足足飞出二十丈以外,直坠入云幕之中。
他翻了个身子,含糊道:“娃儿,莫动我,老夫睡矣!”
话毕,鼾声如雷,空气中荡漾着一股浓郁的酒味,山风久吹不散。
十一
谭啸目睹老人如此狂态,一时为之愕然,他不敢轻易动他,因老人有言在先。可是却也不放心他一人睡此绝峰,遂在老人身边坐下,彻夜地守着他,运行了一会儿气功之后,天已微微亮了。
老人兀自鼾声如雷地熟睡着,晨风吹拂着他那满头乱草似的头发,天下狂人虽多,可是似他如此颠狂者,谭啸却是生平仅见。
经过这一夜相处之后,谭啸对老人生出一种由衷的敬佩。
他默默站在老人身前,心中生出无限怜惜之心,自忖道:“这是什么力量,使得他如此?可怜的老人!”
想着,他轻轻弯下身子,手指方一触及他的衣衫,老人倏地双目齐张,这种突然举动,不禁令谭啸怔了一下。
老人目光一转,欠身而起,他顾视了一下左右,瞠目道:“我怎会睡在此地?
你……”
谭啸微微一笑道:“老前辈,你莫非把昨夜之事忘了?”
老人忽地挺身而起,神色黯然地道:“这么说,我昨夜是喝醉了……”
谭啸有些害怕地点了点头:
“是的!你老人家醉了。”
雪山老人倏地反手,扣住了谭啸手腕,厉声道:“说!我昨夜都做了些什么?”
谭啸只觉得老人抓握处,如同上了一道铁箍,当时挣了一下,紧张地道:“你老真的都忘了?”
老人怪笑了一声:
“说!我做了些什么?”
谭啸想了想,遂点头讷讷道:“你老饮酒唱歌……”
老人咧口大笑道:“老夫素所喜为也!”
谭啸顿了顿,又接口道:
“然后,传了弟子一套功夫。”
老人毗目变色道:“什么功夫?”
“黑……鹰掌……”谭啸打了一个寒颤。雪山老人闻言,倏地面上一白,谭啸清晰地看见,由他两鬓沁出了汗珠,他不禁吓了一跳,嚅嚅问道:“老前辈,有什么不妥么?”
雪山老人紧紧咬着牙,发狠地跺了一下脚,长叹了一声道:“罢了!罢了!”如丧考妣似的,直向茅屋踽踽行去。
谭啸慢慢跟在他的身后,老人推门入内,他也跟了进去,痴痴地道:“老先生,你请放心,弟子定不辜负你造就的这一番苦心,这一套黑鹰掌,我今生绝不传第二人。”
老人回过身来,苦笑了笑说:
“功夫已是你的了,一切你看着办吧!”
说着又长叹了一声,眨着一双细目,看着谭啸,灰心地说道:“自我一见你之后,就发现你是一个危险的人物,果然……”
他分了一下双袖,苦笑了笑,又点头说:
“少年,你坐下。”
谭啸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似乎有些强人所难的感觉,闻老人言,忙坐了下来。
“我想对你了解一下。”老人慢吞吞地说:
“因为,现在你已自我身上,得到了武林中数百年未曾一现的绝技。”
谭啸尴尬地一笑道:“小可姓谭名啸,是湖南人氏!”
老人哼了一声:
“说下去。”
谭啸窘笑了笑,翻着眸子。老人点了点头:
“我叫你继续说下去,譬如说你的亲友仇人……”
他这么一说,谭啸不禁怔了一下,当时苦笑了笑,目光中泛着异彩道:“老先生,我是一个身世凄惨的人,你不听也罢!”
雪山老人怔了一下道:“你慢慢说一说。”
谭啸剑眉微轩道:“我二岁丧父,三岁丧母,受祖父养育,不幸四岁时先祖也弃养大行!”
老人不禁神色一变,喃喃自语道:“的确可怜。”
他目注着谭啸,遂问:
“那你是依附何人成长至今的呢?你这身功夫又是何人所传授?不在中原安居,飘零大漠异域又是为何?”
谭啸长叹了一声道:“老前辈,一言难尽啊!”
雪山老人着急地道:“你快说,不要咬文嚼字。”
谭啸慨然长叹了一声,遂把半生经历,一一吐诉出来,雪山老人本是一个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之人,可是听了谭啸这番经历之后,也不禁连连摇头,叹息不已,最后冷冷一笑道:“不必伤心,把心沉下来,这正是一个好机会。”
他目光向谭啸瞥了一下,沉声道:“我本来还想,你学会了我这种功夫,只怕英雄无用武之地,现在倒是不用发愁了。”
他眯着一双小眼,冷笑着说:
“剑芒老尼,俗名叫费亮君,她的大师兄一苇僧南空上人,和我还有数面之缘。那时候剑芒还是一个小尼姑,南空上人传授她本事时,我也时常在一边指点,想不到她也……依我看,这个人倒不是什么坏人。”
他一只手摸着下巴,又说;
“当然,你这杀祖之仇不共戴天,我不能叫你不报;不过,到时候对此人,要留一些分寸,你能答应我么?”
谭啸不由怔了一下,一时讷讷答复不出,因为那四个老人,在他心目中,已是十恶不赦的大仇人,他决心不留其中任何一人活命。想到老人竟会有此一说,一时不禁深深感到为难起来。
老人见状,面现不快地哼了一声道:“怎么,莫非这一点请求,你都不能答应我么?”
谭啸紧咬着牙,过了一会儿,才苦笑道:“老前辈,你要原谅我,我实在不能答应你,我……办不到!”
雪山老人长叹了一声道:“一切都随你吧!每一件事情,每一个时刻,都在改变之中,少年人,我希望你不是一个不幸的人。因为你的敌人,都是极为厉害的人物,你要慎重小心!”
谭啸战战兢兢地道:“谢谢你老人家的关怀,弟子此刻脑中只想着复仇,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老人面上闪过一个微笑,站起身来,喃喃自语道:“这孩子,我应该好好成全他一番。”
他这么说着,忽然朗声道:“小戚!”
小跛子在外面答应了一声,一拐一拐地走到窗前,探头进来,口中“咦”了一声:
“相公你怎么……”
谭啸含笑不语,雪山老人很高兴地看着小跛子道:“你去买点好菜,打一葫芦好酒,今天给谭相公饯行。”
小跛子怔了一下,弯腰道了声“是”,又看了谭啸一眼就下去了。
谭啸脸色有些讪讪,心中怪不得劲。因为老人言下之意,已等于在下逐客令了。他暗想道:“我有什么地方开罪他了么?”
想着目光转视向老人,却见这老头儿这时脸色十分兴奋,并不似有任何怒气模样。
他伸出一只手,在谭啸肩上拍了拍道:“来!你跟我来!”
谭啸心中疑惑地跟着他。老人用手推开了一扇门,含笑入内,谭啸跟着走了进来。
这是一间十分杂乱的书房,书桌上堆放着散乱的书,四壁上悬挂着的全是老人自己画的写的书画,笔砚也是零乱地放着,房内除有一张坐椅之外,尚有一个大蒲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