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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伯常越来说来劲,声音也越发的激昂:“自古如是,岂能稍变?庆律早定,夏……明先生何必再纠缠于此?还请大人早早定案才是。”
宋世仁有些困难地站起身来,在夏栖飞关怀的眼神中笑了笑,走到堂前傲然说道:“所谓家产,不过袭位析产二字,陈先生先前所言,本人并无异义,但袭位乃一椿,析产乃另一棒,明老太爷当年亦有爵位,如今也已被明青达承袭,明青城先生对此并不置疑,然袭位只论大小嫡庶,析产却另有说法。”
陈伯常微怒说道:“袭位乃析产之保,位即清晰,析产之权自然呼之欲出。”
袭位与析产,乃是继承之中最重要的两个部分,宋世仁冷笑说道:“可析产乃袭位之基,你先前说庆律,我也来说庆律!”
他一拍手中金扇,高声说道:“庆律辑注第三十四小条明规:家政统于尊长,家财则系公物!我之事主,对家政并无任何意见,但这家财,实系公物,当然要细细析之,至于如何析法,既有明老太爷遗嘱在此,当然要依前尊者!”
陈伯常气不打一处来,哪有这般生硬将袭位与析产分开来论的道理?
“庆律又云:若同居尊长应分家财不均平者,其罪按卑幼私自动用家财论,第二十贯杖二十!”宋世仁冷冷看着明兰石,一字一句说道:“我之事主自幼被逐出家,这算不算刻意不均?若二十贯杖二十……明家何止二十万贯?我看明家究竟有多少个屁股能够被打!”
明兰石大怒站起。
宋世仁却又转了方向,对着堂上的知州微笑一礼,再道:“此乃庆会典,刑部,卑幼私擅用财条疏中所记,大人当年也是律科出身,应知下民所言不非。”
不等明家再应,宋世仁再傲然说道:“论起律条,我还有一椿,庆律疏义户婚中明言定,即同居应分,不均平者,计所侵,坐赃论减三等!这是什么罪名?这是盗贼重罪。”
陈伯常双眼一眯,对这位来自京都地讼师好生佩服,明明一个简单无比的家产官司,硬是被他生生割成了袭位与析产两个方面,然后在这个夹缝里像个猴子一样地跳来跳去,步步进逼,虽然自己拿着庆律经文牢牢地站住了立场,但实在想不到,对方竟然连许多年前的那些律法小条文都记的如此清楚。
刚才宋世仁说的那几条庆律,都是朝廷修订律法时忘了改过来的东西,只怕早已消失在书阁地某些老鼠都不屑翻拣的阴暗处,此时却被对方如此细心地找到,而且在公堂之上堂而皇之的用了出来——这讼棍果然厉害!
宋世仁面色宁静,双眼里却是血丝渐现,能将官司打到如今的程度,已经是他的能力极限,袭位析产,真要绕起来确实复杂,他地心中渐渐生出些许把握,就算那封遗嘱最后仍然无效,但至少自己可以尝试着打出个“诸子均分”的效果。
明家地七分之一,可不是小数目。
虽然他不能了解范闲的野望,但钦差大人既然如此看重他,他自然要把这官司打的漂漂亮亮,为讼师这个行业写上最漂亮光彩的一笔。
能够参与到明家家产这种层级的争斗之中,对于讼师来说,已经是最高的级别,更大一些的事情,比如……那宫里的继承,一个区区讼师哪里有说话的资格?而且如果不是朝廷分成两方,偶成角力之事,明家的家产官司也根本不可能上堂,更不可能立案,宋世仁也就不可能有参与的机会。
所以虽然他十分疲惫,精神上却有一种病态的亢奋,这种机会太少了,自己一定要把握住。
如果宋世仁知道自己在江南打的这场官司,会刺激到某些人敏感的神经,从而间接地促成某些人的合作,并且让范闲与那些人的矛盾提前出现对峙的状态……就算再给他几个青史留名的刺激,他也只会吓得赶紧隐姓埋名溜掉。
宋世仁没有在意那个问题:所谓家产,大家都是想争的,不管是明家的,还是皇帝的。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二十二章 开楼杀人夜
就像范闲经常的那句话一样,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生活总要继续。
所以当时光已经迈入了庆历六年的第四个月份后,江南一带和往年并没有太多的改变,那个轰动一时的明家家产官司还在继续,内库开标之后各路皇商开始收货行销的工作也在继续,官员们还在偷偷摸摸地收着银子,苏州的市民们还在口水四溅的议论着国事家事房事。
但也有些小变化。首先是明家的家产官司打的太久了,双方折腾也太久了,以至于逐渐丧失了最开始的新鲜刺激感觉,每天守在苏州府衙外的职业围观群众越来越少,苏州知州大人以及双方的讼师都快挺不住这种马拉松似的折磨,由每日开堂变成了三日开堂再到如今已经有六天没有开堂。
宋世仁与陈伯常都还在各自势力地帮助下,一头扎在故纸堆与发霉的庆律之中寻找着对己方有力的证据,而明家与夏栖飞的重心已经从案情上转移出来。
明家人知道不能再被钦差大人把自己的精神拖在家产官司上,强行振作精神,开始打理今年一定会亏本的内库生意,只求能够亏得少一些。
而夏栖飞也要开始学习做生意,他如今摇身一变,已然成为了江南除了明家之外最大的一家皇商,往年崔家行北的线路绝大部分都已经被他接了下来。要重新打通各郡州关防线路,要与北方地商人接上头,虽然有范闲在背后帮助他,这依然是一件极其复杂的工作。
在离开苏州的前一天,夏栖飞以明家七少爷的身份,请还停留在苏州城里的江南巨富们吃了一顿饭,其夜冠盖云集,马车络驿不绝,来往商人金贵逼人,直直夺了苏州城的七分富贵气。
而这些富贵气全部都聚集在了夏栖飞请客的地方——抱月楼苏州分号。
抱月楼苏州分号在延迟数日之后。终于还是开业了。这座楼本来就是买的明家的竹园馆,是苏州城里最热闹的所在,史阐立拿着那五万两银子四处打理,各级官府也给足了范闲面子,一路挥手放行,装修一毕就应该开业,只是因为中间出了一些问题,所以才拖到了今天。
问题就在于。抱月楼并没有一个拿得出手来地红牌姑娘,这世上什么事情都讲究一个品牌效应。虽然史阐立向江南***业的老板们很是借买了些妓女,但却没有一个名声响彻江南的头牌。
没有头牌撑着楼子,想在江南打响的抱月楼是断然不敢就这么开的,所以一直拖到桑文来到江南,凭借她在这个行业里的江湖地位,才吸引了几位江南明曲大家。京都抱月总楼的石清儿又费神费力请了位流晶河上新近崛起的红倌人。以及一位大皇子从西胡那边抢过来地西胡美人儿,将这两位姑娘家送到了苏州,配上那些明曲大家,史阐立才有底气正式开业。
这天夜里,夏栖飞就在二楼宴请一众江南巨富,红灯高悬。丝竹轻柔,恰好为抱月楼的开业做了个极漂亮地发端。
抱月楼苏州分号开业第一天,并没有广纳宾客,只是将江南最有钱的人全吸引了过来,这个声势一出。那些自命风流的公子哥和官宦子弟们,过几日还不得全部像伸着舌头的狗一样扑过来?
京都流晶河上新近崛起的那位红倌人姓梁名点点。年不过十六,天生一股风流味道,稚气尚存的眉眼之间飘荡着一股勾魂夺魄地媚意,偏在媚意之中又隐着一丝冷,甫一出道,便夺了京都风流场上的万千目光,被誉为袁大家袁梦和已成一代青楼传奇司理理姑娘之后,最有潜质稳坐头牌之位的女子。
只是这位梁点点姑娘还没有怎么来得及在京都大展罗裙,便满心不甘愿地被抱月楼强行买了,强行送到了苏州,她的心里不免有些不舒服,只是知道抱月楼的背景,也不可能强挣什么,倒是来了苏州之后,一开始就与桑文掌柜签了一个颇为新奇的合同,让这位不过十六地姑娘家大感意外,那合同里似乎都是对自己有利的……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的老鸨?
而另一位来自西胡的美人,生的与中原女子果然有极大差别,双眼微陷却不显突兀之感,反而是极深地轮廊加深了那面容的诱人程度,尤其是微黑地皮肤并不显得粗糙,反而有一股黑珍珠般的神秘美感,而且这位西胡美人儿的身材实在是曲致十足,前突后翘,让习惯了国人女子清淡味道的庆国人口舌发干。
只是这位西胡美人的来历比那位梁点点还要……诡异,这位西胡美人姓玛名索索,乃是西胡一个部落的公主!
大皇子领军西征,前后打的西胡一败涂地,不知道征服了多少部落,而其中第二大的那个部落头领为了表示投降的诚意,就将自己的宝贝女儿献给大皇子,有点儿献亲的意思。不料大皇子这个人着实是个粗线条的家伙,竟是将敌人的女儿当成女奴一般看待,尤其是与北齐大公主成婚之后,更是不方便将这个西胡美人儿留在王府之中,所以一听说范闲在江南开青楼少头牌,便急火火地送到了抱月楼,再转送到了苏州。
这二位姑娘由京都至苏州,在抱月楼开业之间,八处已经帮范闲做足了宣传攻势,八处虽然对江南的明家办法不多,但要把两位姑娘塑造成只能天上有,人间绝对无的绝代佳丽,却是手到擒来地小问题。史阐立配合着市井间对于这两位姑娘的猜测流言。很巧妙地让这两位姑娘选择在前些日子坐于马车往苏州城外踏青一巡……
踏青,不过是造声势,让江南的好色之徒们远远一观两位姑娘的绝世容颜,一路之上,跟着抱月楼马车的登徒子不知凡几,马车前后的青青原野尽数被那些男子的双脚或马蹄踏成平地,所谓踏青,还真是踏平了青草。
如此一来,江南所有人都知道抱月楼如今拥有怎样的两位女子,胃口终于被钓起来了。
……
……
而今日抱月楼分号开业。这两位头牌姑娘却没有出去见客,连泉州孙家、岭南熊家主事这样身份的人,都没有资格让她们出去陪着稍坐一会儿。
因为这两位姑娘都十分乖巧安静地坐在一个房间内,坐在一位年青人的身边,曲意温柔地抬腕抬杯,喂这年青人进食饮酒。
在这年青人面前,这两位姑娘心中纵使再有怨意,也不敢展露一二。就连她们最擅长地蛊惑男人心的技巧,也不敢随便施展出来。
她们在这个人世间生存。所凭恃的无非便是自己的外貌与细腻善忖人的心思,而此时安然若素坐在她二人中间的那位年青人,容貌生的已然是清秀无俦,至于心思……世人皆知,小范大人拥有一颗水晶心肝儿,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没有什么人是他看不穿地。
范闲摇摇头,示意身边的两个姑娘家不要再侍侯自己,要说身边两个如花似玉、已在江南媚誉渐起地姑娘家这么围着自己,他一个正常男人心里要是没点儿想法,不想喝那头啖汤,绝对是在骗人。只不过如今他的心思确实不在这些方面。
他看着梁点点,叹了口气,心想这十六岁的姑娘家,怎么就这么会勾人呢?水汪汪的眼睛像是会在说话,想到此节。不由又想到那个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朵朵究竟多大了?
看到梁点点那双脉脉含情的双眼,范闲清楚这姑娘只是职业性地想攀个靠山罢了。不过回头看见那位西胡美人儿,范闲地心里愈发地叫起苦来。
奴本是西胡公主,奈何如今却身在沟渠……这位玛索索只怕是早就认了命,女人在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