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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陈萍萍肯离开,或许这件事情也就罢了,如果他不肯离开,那么他便要回京都来。
这并不是庆帝对陈萍萍的情意,只怕更多的还是对陈萍萍那颗心地审问,质问,轻声相问。
庆帝与陈萍萍相知相伴数十年,他可以接受任何人背叛自己,因为多疑地帝王从来不相信世间任何人,可是他不能接受陈萍萍背叛自己,甚至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查出来的任何真相。
一个人活在世上,总是害怕孤独地,尤其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或许庆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陈萍萍这个看上去孤寡无比的老跛子,是他冰冷内心里唯一可以证明自己是个活人的温暖所在。
所以皇帝陛下愤怒,焦虑,直到最后,依然带着一丝不自信地审看着自己以及陈萍萍的心。
当局者迷,或许唯一能够看清楚这一切的,只有这个靠着太极殿廊柱,晒着太阳的太监头子。
洪老太监喜欢晒太阳,姚太监也喜欢晒太阳,当初死在范闲手下的侯公公也喜欢晒太阳,大概是这些畸余之人的心里藏有太多的秘密,比任何人都毒辣的眼光,让他们知晓了太多帝王的喜怒哀乐,偏生他们说不得,琢磨不得,所以只好让太阳不停地晒着自己的身体,以免让体内的那些秘密发霉了,以免那些冰冷的情绪把他们冻伤。
姚太监闭着眼睛,缓缓地呼吸,他不是洪四痒那种强者,也没有为庆国一统天下而牺牲自己的伟大精神,他只是一个谨慎小心的人,他所有的目标就是保证自己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所以对于皇帝陛下和陈老院长之间的那些事情,他除了害怕之外,没有别的任何想法。
“今儿太阳着实不错。”从殿旁走出来的戴公公靠在了他的身边,笑眯眯地说道。
姚太监笑着看了这老伙伴一眼,他二人当初是一道入宫的,只是戴公公在宫内的日子却不像自己这般平稳。戴公公最先在淑贵妃宫中,深得陛下喜爱,往大臣宅子里传旨的要紧事情都是交给他做,然后后来一朝失势,在宫里混的极惨,直到最后小范大人帮忙,又有宫变时的突出表现,才在宫中重新出了头。
整个宫里的太监宫女都很害怕姚太监,毕竟是他陛下身旁最亲近的首领太监,但戴公公却没有一般人的那种畏怯感觉,毕竟是老熟人,而且戴公公如今权势也不小,身后还有一位小范大人。
姚太监没有接话,只是往旁边挪了挪,把廊柱的位置让了一半给他。
戴公公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转而叹息道:“当年我们刚入宫的时候,就偷懒在这儿晒太阳,结果被洪老公公打了五十板子,还记不记得?”
姚太监当然记得,当时的几个小太监当中,小侯子已经死了。他叹了一口气,知道老戴想问些什么,想必对方也查觉到了今天皇宫里的异样。只是这件事情太大,整个天下只怕只有五个人知道此事,更何况戴公公和小范大人关系极好,此事更要瞒着他。
姚太监笑了笑,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左手边的太阳,说道:“当年的伙伴,最后死的死,散的散,有几个还像你我一样记得同挨板子的情份?”
“我们还活着,活着就好。”戴公公摇了摇头。
姚太监忽然抬头往长廊尽头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太监正佝着身子,缓缓地走了过来,他眯着眼睛说道:“洪竹最近跟着你,怎么样?”
“这孩子大概三年前受了大刺激,越来的沉默寡言了。”戴公公明显很喜欢那个机灵而沉默的小太监,叹息说道:“当初也是东宫里的红人,结果谁想到最后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他当年也是御书房里服侍的。沉默寡言……也是好事。”姚太监平静说道:“你当年也是话太多了。”
戴公公自嘲一笑,没有再说什么。一处山间,急行军至此,刚刚休整不到一日的京都守备师一属,接到了京都枢密院发来的特急密报。史飞接过那封密信,将信口处的火漆毁去,一字一句地将信里的内容读了一遍,眼瞳微缩,旋即回复正常,并没有沉默多长时间,便将这封信递给了身旁的亲兵。
“收好这封信,明日你不准现身!如果我死了,把这封信……交给小范大人。”数千名京都守备师骑兵正在山谷之中待命,大将史飞只带着身边的亲兵站在落日下,注视着前方不远处达州的动静。
亲兵微感惊愕,心想自己燕京大军和小范大人甚至是监察院向来没有什么瓜葛,这是什么信如此重要?
史飞冷笑一声,没有解释什么。他看着山谷下的下属们,心里根本没能任何底气,因为连他都不知道,这些京都守备师的官兵里,到底有有监察院安插下的钉子。
虽然朝廷明旨规定,监察院院务条例也说的明白,严禁监察院向军方渗透,可是大将史飞是何等样人,他根本不相信这些。
连秦老爷子这种大人物都栽在监察院的奸细手中,史飞可不认为自己比秦业更厉害。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压速,向达州方向逼近。”
他害怕自己失败身亡,更害怕一旦死后,陛下为了安抚小范大人的情绪,会把杀害陈老院长的罪名栽在自己的身上,所以他把那封陛下的手书交给了自己的亲兵,如果此次失败,那么这封信一定要送到范闲的手中。
第七卷 天子
第八十九章 … 夜风中的轮椅
黑夜中的达州,火把包围中的达州,天上地下全是星火,比白昼暗不了多少的达州。醉露书院监察院前任院长,庆国皇帝陛下最忠诚的仆人,最亲近的臣子,坐在轮椅上的陈萍萍,看着官道两侧跪在地上向自己叩首行礼的人们,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颤抖,那些细细深深的皱纹并没有绽成菊花的模样,而只是那样冷漠地铺直着,就像是黄土平原上那些被雨水冲涮千年所形成的惊心画面。
干枯而老气十足的双手缓缓从羊毛毯子上抚过,这块淡灰色的羊毛毯子永远是那样的顺滑舒服,每当抚在上面时,陈萍萍总觉得自己是在抚摸一些自己没福气抚摸的东西。
没有用多长时间,他便从那位内廷太监的嘴里,知道达州城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知道了那名被监察院下属护在当中,正在救治的朝廷钦犯是谁。
高达?这个名字陈萍萍不熟悉,但也并不陌生,他知道是范闲当初的亲信护卫。他望了一眼那个浑身是血的朝廷钦犯,冷漠的眼眸渐渐缩了起来。
监察院并不知道高达活着,陈萍萍在心里叹息一声,心想堂堂虎卫首领,居然也被范闲变成了一个学会惜命的人物,安之这个孩子平日行事看似淡漠无趣,没有想到,原来在细微处竟然有这样的魔力。
正如陈萍萍先前自言自语的那样,巧巧的妈妈,居然真地生出了巧巧。这并不是一件很巧合的事情,而是因果注定,前事注定。然后落在了此处。正如今天监察院三十辆黑色马车组成的车队,只是很正常地经过达州,却在达州地城外,遇见了朝廷缉拿钦犯的阵仗,而被朝廷缉拿的钦犯。却是当初范闲的人。
这也不是巧合,不是巧遇,所有的这一切地背后,或许都隐藏着一些什么。
“贺大人居然能查到脱逃的钦犯,真是了得。”陈萍萍咳了两声,微笑说道,身后那位从不离身的老仆人推着他的轮椅,向着众人中间行去。
轮椅在官道上碾压,发出咯吱咯吱令人心悸的响声。
内廷太监何七干在宫廷里的辈份极高,只是性情阴鹜。一向不得宫中贵人所喜,所以位份并不如何重要。然而在皇宫里打熬了数十年,他自然知道此时自己应该表现出如何的态度。
他领着两名太监和刑部十三衙门的高手们将包围圈散开,生怕让陈老院长认为自己这些人有什么敌意。
何七干知道陈老院长是怎样恐怖的人物,他从来不会奢望,今天既然碰见了陈院长,如果对方发了话。自己这些人还能把那个朝廷钦犯带走。当然,从另一个方面考虑。他也不认为已经告老辞官的老院长,会因为这样一个不起眼地朝廷钦犯,而违逆陛下的旨意,毕竟陈老院长是陛下最忠诚的属下。
只是他忽略了两件事情,一是陈萍萍知道高达是范闲的人。而范闲从来不喜欢别的人来对付自己的人。哪怕那些所谓别的人是宫里派出来地人。二来陈萍萍正沉浸在一种很复杂的情绪中,他看着地上那个犹自昏迷地朝廷钦犯高达。在心里琢磨着一些旁人根本不理解的事情。
监察院的救治很有效果,高达终于自血泊之中缓缓醒来,本来他应该受不了这么重的伤,只是为了保护娘子和孩子,有几记深入骨肉的刀伤,全部是被他用身躯和臂膀硬接了下来。
甫一醒来,便被四周地火把刺痛了眼珠,高达干枯地嘴唇微动,然后看见了近在咫尺的黑色轮椅,还有轮椅上地那位大人物。他没有见过几次陈老院长,但他知道陈老院长是什么样的人,尤其是看到陈老院长那微有忧虑,十分复杂的眼神之后。
哑娘子见着夫君醒来,大喜过望,抱着孩子半跪在了他的身旁,对着四周的监察院官员连连点头致谢,这位民间的妇人,并不知道此时场间的局势有怎样的微妙,也不知道所谓救人与不救,其实都只是后面那些大事的引子。端要看陈萍萍怎样做。
高达的脸色黯淡了下来,他知道陈萍萍如果看在小范大人的份上保住自己的性命,那么贺宗纬便可以借此事把范闲拖下水,甚至可以把陈萍萍拖下水。
他的手指微微一动,眼中闪过一丝狞狠之色,屈指向着自己的太阳穴敲了下去!
先前要逃,是因为他单身一人,携妻带子,纵使面对着庆国强大的国家机器,他依然要倔犟地活下去,直到活不下去的那天为止。醉露书院
然而此刻要自尽,是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活着,会给陈萍萍,更准确地说,是给陈萍萍想要保护的小范大人出一道难题。
所以他选择自尽,陈萍萍看着他出手,没有丝毫反应,只是眼眸里闪过一丝欣赏之色,又闪过一丝洞悉世情的微笑。
啪的一声,一直守在高达身旁的那名监察院官员很轻松地阻止了高达自尽的念头,他望着高达冷漠说道:“好不容易多活了三年,都有老婆孩子的人了,何必这么着急死。”
这个声音很熟悉,高达心头微微一震,很困难地扭头望去,没有想到却看到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然而这名监察院官员转回了本来的说话语气,再加上那双眼睛里熟悉的戏谑之色,让高达马上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高达干枯的双唇微微一动,却是说不出话来,像看着鬼一样看着这名监察院官员,许久之后,用极低的声音哭笑着说道:“原来……你也还活着。”
那名监察院官员微微一笑,把他身上的布条再紧了紧,拍了拍他地手。说道:“谁不想活呢?院长在这里,你的死活,轮不到你做主。”
陈萍萍微显疲惫地靠在黑色的轮椅上。车队两方那些陈园地女子散去林间方便去了,好在那些羞人的声音没有传过来,只是后来那些调笑的声音渐渐高了。
老人眼帘微眯,看着高达说道:“你不是高达。”
高达心头一震,不明所以地看着陈院长。
陈萍萍缓缓说道:“你只是一个小人物。你的死活并不是一件大事,所以你最好还是活着。”
此言一出,不止高达和身旁那位监察院官员,就连四周散布着的刑部高手以及何七干那三位内廷太监,都嗅到了一丝古怪地味道。是的,临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