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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他们一边骂、一边打,以壮声势,就是此理。
然而惊涛书生这回却心不在焉。
甚至不像平时一般,他还忘了擦脸。
他只看着自己一对雪玉似的手——这对手保养得很好,很干净、整洁、白皙,甚至如果不是指甲太长方形的话,它像女人的手还多于像男人的——就像那是一只黑手,另一只是血手。
他脸上的表情也很诡异。
甚至还在喃喃自语。
他像是失望。
也似是喜悦。
但最明显的是有点如痴如醉。
“好一场舞……”
向他攻袭的人隐约听见他这样低声呢喃似的说着,“好一个女子……”吴其荣虽不专心,但却仍能一一躲开一花二温三人的猛攻。
——虽然总带点险。
不过,似乎他也不大在意。
——他是一个爱女人的男人,然而,他刚才却出手杀一个舞得最柔的美丽女子!
他的心情也不好过。
但这却使这两大党魁暗自惊惧。
甚至,刚才在“回春堂”五人围攻吴其荣之时,久攻无效,相持不下之际,这书生却乍听萧声相召就能立时抽身退离“回春堂”,这仿佛已证实了一点:——凭他们五人,还制不住这看来有点痴痴的书呆子!
这当然不是好事。
更坏的是他们发现:多指头陀已缓得一口气,转而绕过去要向唐宝牛背后偷袭了!
然而唐宝牛却在极大的悲恸中。
他抱着朱小腰。
他的膝头像已折断了似的跪了下来。
他张大了口。
眼泪像一拳一拳的大滴滚落下来。
他望着天。
——天若有情天亦老。
温梦成、花枯发情急之下,再也不向吴惊涛攻袭、恋战了。
他们立扯走了温柔,改掠向唐宝牛那儿,一面大叫道:“不可大意闪神!背后有敌!”
“唐巨侠,挺起你的腰脊来,快救走朱姑娘——不要做乞怜狗!”
他们一面高呼,一面人未到,飞叶和劲气已分别向多指头陀激发了过去!
十二、多情总被无情伤
唐宝牛这儿还不算惨烈,更惨烈的是方恨少那一战团。
龙八刚才给唐宝牛一唬而撒手就走,就把待斩立决的方恨少留在原地。
方恨少苦于穴道受制,身上又有多重捆绑,无法动弹。
话说惊涛书生自“回春堂”一路退了出来,追出来的人,除了温柔、温梦成、花枯荣之外,还有两人。
两个年纪虽大,但脾气亦大、胆子更大的人:陈不丁,冯不八。
冯不八和陈不丁原对惊涛书生紧迫不舍,后转而吓退了龙八,正要解开方恨少身上受制的穴道和受缚的绳索;与此同时,花枯发和温梦成也飞越了过来,先攻吴惊涛,转袭多指头陀,以解唐宝牛之危。
这一刹间,局面已成了大对决。
但龙八、多指那一伙人的确高手太多,单是“开盖神君”司空残废,以及余再来、言衷虚、张初放、蔡炒、叶博识、马高言等剑派掌门死守着,犹如铜墙铁壁,江南霹雳堂、碎云渊毁诺城、乃至佟劲秋率领“好汉庄”的人,正好斗个难分难解、难分轩轾。
这时,有一名全身白衣、脸蒙白巾的人,身法洒脱,剑法凌厉,单袖飘飞,鹘起兔落之间已杀伤官兵十七八人,眼看就要冲杀入龙八、多指头陀、唐宝牛、方恨少那儿,但他的所向披靡、势如破竹,却激怒了另六人。
这六人立即对他出了手。
六大高手。
六大用剑的绝顶高手。
他们是:“剑神”温火滚,“剑鬼”余厌倦,“剑妖”孙忆旧,“剑怪”何难过,“剑魔”梁伤心,“剑仙”吴奋斗,六人终于出手。
这“七绝神剑”,已不是当年随蛮兵侬智高跟狄青作战的“七绝神剑”本人。那七名剑客,已为蔡京招揽,年事已高,久不出江湖,人多已改称他们为“七剑神”,而他们已把一身剑法绝学,各授予一位徒弟。这数十年来专心培植下,新的“七绝神剑”,在剑法上的造诣,恐怕要比当年诸葛小花和元十三限力战上一代的“七绝神剑”更高更强!
他们一直不出手,好像是因为还没等到有足够份量的人来逼使他们出手。
而今他们等到了。
他们终于一齐出手,攻向那白衣剑手。
那白衣剑客以一敌六,单剑战六柄神、仙、妖、魔、鬼、怪的剑法,却丝毫不惧、越战越勇。
一时间,也打得剑气纵横、舍死忘生。
陈不丁与冯不八正要趁这大好时机杀掉龙八、救走方恨少。
可是,他们忽然感觉到一个感觉:不祥。
冯不八、陈不丁二人平时虽然常常打打闹闹,但其实夫妻情深,心意相通,所谓打者爱也、骂者关心也。他们夫妇二人,鲸鲽情深,打打骂骂反而成了他们日常生活里的乐趣。
可是,这刹间,他们一同生起了一个感觉:一,有敌来犯;二,他们彼此间深深的望了一眼;三,然后才一齐返身应敌。
——“有敌来犯”是一种警惕。
——回身应敌是反应。
——真正的感觉是:彼此深刻的互望一眼:仿佛在这一次对望,要记住对方到来世;好像这样一次互望,是今生的最后。
敌人来了。
敌人只一个。
这惟一的敌人并不高大。
他飞身而来,一络长发,还垂落额前,发尖钩钩的,晃在鼻尖之上。
他眼睛骨溜骨溜的乌亮,还带着一点稚气、些许可怜。
他向冯不八、陈不丁点了点头,算是招呼,然后才出手。
他向两人点头的时候,相距还有十二尺余之遥,但他出手的时候,突然的、陡然的、骤然的、忽然的、倏然的、遽然的、蓦然的、乍然的……总之是一切都令人意外的快速,他已人在冯、陈二人之间,然后出剑。
剑攻破陈不丁的爪影里。
剑刺入冯不八的杖影中。
可是他手上无剑。
——他的剑呢?
脚。
他是罗睡觉。
对他而言,他的脚就是剑。
——而且是两把剑。
对他的敌人而言,他的一双脚都不只是剑。
——同时也是死亡。
在陈不丁铺天盖地的爪式尚未真正全面全力施展之前、冯不八排山倒海的杖法刚告一段落新力未生之际,他毫厘不失的、右脚一踢、足尖如剑锋、切入陈不丁的咽喉;同时,左脚一蹴、趾尖如剑尖、刺入了冯不八的胸膛。
两人闷哼一声,罗睡觉“抽剑”,双腿一收,血喷溅,附近几成了一片血雾。
他已完事。
——完成了一件优美的工作。
杀人的事。
他很满意自己所作的事。
他做的十分专业。
而且简直就是“专家”。
——如果他不是个绝对且一流的“专才”,他的代号也不会只有一个字:“剑”。
因为剑就是他。
他就是剑。
——他已代表了剑。
剑就是他一切。
陈不丁身历数百战,冯不八比她丈夫更好斗,他们两人一旦联手,更是夫妻俩一条心,合起来的武功绝对是冯、陈其中一人的三倍以上。
当然,他们两人并非无敌,但要找赢得过这对镔铁爪加虎头拐的人,只怕也寥寥可数了。
可是,罗睡觉只用了一招。
二式。
不止是赢了他们。
也杀了他们。
干净利落,好像他生来就是要杀他们的,而他俩生来就是给他杀的一样。
如此这般。
如此而已。
陈不盯冯不八死了。
众皆哗然。
“不丁不八”既殁,朱小腰也伤重,群雄战志大为受挫。
“剑”杀了二人,他的脚“立时”又“变”成了与常人无异的一双腿子,缓步退回其他六剑阵中。
他看来轻松。
且带点不经意。
他的发丝依然垂落玉粉粉的颊上,看去可爱得多,至多只带点儿神秘,一点也不像是个出手杀人一招了的可怕杀手。
何况他杀的还是高手。
他看去浑似个没事的人一样:好像什么事儿都不曾发生过。
但有两件事,只有他心里知道:一,他胃痛。
胃部像有一只山猫在肆威,狂抓怒噬,使他痛苦不堪。
二,他心疼。
他的心在抽搐着,像正在给人大力拧扭、揸压着,使他痛不欲生。
他每次杀了人,就会这样:不是手臂像脱了臼般的痛楚,就是呼息闭塞哮喘不已,总之,一定会感到肉体上的折磨。
所以他每一次杀人,都形同是在折磨自己。
他就像是给人下降诅咒一样。
但他却不能不杀人。
所以他不得不忍受这种苦痛。
而且,他还不能让人知道。
——一个杀手的缺点是决(绝)不能让人知道的。
让人知道缺点的战斗者,如同把自己的罩门卖了给敌人。
同理,一个好杀手若让你知道他的弱点,那你得提神了:那很可能是假的,甚至有可能那才是他真正的强处。
唐宝牛一向好强。
他认为自己顶天立地。
他一向都要拣惊天动地的事来作。
不过,他现在全身都是弱点。
他完全变得脆弱、易折。
因为他的心:碎了。
他没有流泪。
他抱着朱小腰。
朱小腰比平常更倦、更慵、更乏。
——看她的样子,似是历经许多风霜了,她想放弃了,要歇歇了,要撒手了,不再理会那么多了。
“小腰……”唐宝牛低声喊:“……小腰。”
说也奇怪,朱小腰这时脸色反而并不苍白了,玉颊很绯、且红、很艳。
她的眼色也不狠、不毒了。
她还是那么美,尤其受伤之后的她,在唐宝牛拥抱下,只显得人更柔弱腰更细了。
“……小腰,”唐宝牛哽咽:“小腰……”
朱小腰微微半睁星眸,红唇翕动,好像想说话,唐宝牛忙揭去了她面上半落的绯巾,第一句就听到朱小腰像带着醉意的说:“……真倦啊……”
然后一双美眸,流盼定在唐宝牛脸上,像用眼波来抚挲着他那粗豪的脸,好一会才说:
“……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的草帽就给劈了开来,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唐宝牛很艰辛才从呜咽中整理出话绪来,“我还逗你,我那时候……
还……还不知道……不知道你……你是个女的……”
朱小腰倦倦无力的一笑。
颈肩就要往旁一侧。
唐宝牛一颗心几乎也要折断了——却忽听朱小腰又幽幽的说:“……那时候,你还说—
—”唐宝牛用尽力量用一种连他自己也没听过的声音但也是他用尽一切真诚才逼出来的三个字:他把这三个字一连重复了三次:“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是的,当年,在三合楼上,他和朱小腰相遇,他为了要气她、要逗她,还公然对她说出了这三个字:“我爱你”;然而,当时,他不知道她就是朱小腰,也不知道她是个女的。
“……你,傻的。”朱小腰微微的、倦倦的、乏乏的笑了,像看一个孩子对一个心爱的孩子说话一样:“多情总被无情伤,我要去了,颜老在等我呢。你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世上,要记住多情总为无情苦碍…”
忽然,她没有再说话。
她清明的双眸微微映红。
唐宝牛一怔,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随她视线望了过去:十三红狐那是一只狐狸。
红狐。
——它不知在何时,竟奇迹的潜进这杀戮战场里,走入这人类的血肉阵地里,微侧着首,黑鼻尖抽搐着,眼睛红着,像有两点暗火在那儿约略点明,眼神就像人的感情,哀怜,且低低发出悲鸣。
它在看她。
它在呼唤她么?
——这狐狸,就是以前她“小作为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