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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又怕她还在生气。
怕她睡了。
怕惊扰了她。
——一切,等明天(至少今晚天亮以后)再说吧?
他当然在痛悔自己那时为何不把握时机解说清楚,但另方面,他也觉得:不说明的误会,还可以说是把对方气走了;要是说明白了,对方仍是不理他,那只怕又是一次人家对自己的放弃了。
他怕面对这个。
他也有怕的事。
有的。
谁都有的。
像此际,他就怕风太强、雨太大,会把树上那些字洗脱了、刮走了。
他多希望树干上刻的不分不散,不要成了不见不理,或成了事实上的不死不散了。
——温柔是他的年轻、活力与温柔,也是他的善良。
——温柔是他的阳光。
可是今晚有雨。
且是大雷暴。
他还担心那棵树。
那些花和那些桃子,能经几许风雨?人的一生又能经几场风?几场雨?
——那几个字呢?
也能经霜更艳?遇雪尤清?
他忽尔想起坠如花落的朱小腰。
念起暗中掌号“六分半堂”的雷纯。
还有每次出现都有一场凄艳狙杀的雷媚。
还有花……
以及雨……
落花如雨。雨如花落。花落如雨。如花雨落。落雨如花。落如雨花。落。雨。花……
一张张的人面。
艳颜。
一朵朵的桃花。
美姿。
最后和雨都洒落在水上,漾起一波又一波的涟漪,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漾荡不已聚而复散,消而复合,周而复始。
最后都变成了一张比水还清、比花还娇的脸:
温柔的脸。
就在这一刻里,王小石真的有点分不清,到底这是梦还是真。
他真看到温柔的脸。
他甚至看得见温柔在想什么。
温柔在迷惑:
她正几疑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别人的梦中?她在这梦里看见自己,还是在王小石的梦里遇上自己?她是在她的梦见着王小石,还是在他的梦里梦到王小石梦见自己?
温柔分不清。
王小石一时也弄不明白。
——这是自己的梦?还是温柔的梦?或是温柔正梦见自己的梦,还是自己正梦到温柔的梦?
——又或是他们只在别人的梦里梦在一起,甚或是那根本不是梦,谁也没有梦了,彼此一早已梦醒?
许是因为掺合了雨,还发出了一阵又一阵馥郁的香味……
甜香。
——那是落花的味道吧?
带点桃香。
令人陶醉。
——只太浓郁,略嫌过香。
太香了,带了点艳,整个人都浸在香味里,像变成了香,飘了出去。
(怎么那么香?)
香,似乎成了一种实体,一种液体,把他溶溶的浸透着,快融入骨髓里去了。
(咦,好像是太香了吧?)
他忽然警觉:
——这香!?
他欲振起。
乏力。
他原住于“春花轩”,就在温柔“秋月阁”的对面。
他已躺在床上,思念着温柔。
但在这一刹间,他已惊也了一身冷汗。
这时轰隆一声,又一道霹雳过处。
外面风大。
雨大。
风雨暴肆。
店内黑暗一片、只浸在酥心醉肺的梦香之中!
他一察觉不对,欲起,膝一软,脚一浮,又落在榻上。
一时间,心中及里的一张张温柔的脸,全碎在雷电交加的夜里。
人面己不知何处去。
但香依然香。
依然入了骨又透了骨的香着,像一个主题,又像一场梦魇,更像一张铺天盖地的大被子。
他真想就此睡去。
恬息。
——就算死了也无妨。
而死,正是梦的酣处,梦的核心,睡的最淋漓处。个人最深的梦就是死,天下最大的梦便是寂灭。
就在这时,忽听“夏莲居”里有一女子尖叱了一声:
“‘下三滥’的‘人面桃花’!大家当心!”
王小石迷糊恍惚中,忽然记起:何小河正是住在这“夏莲居”里!
三月黑风高杀人夜
“下三滥”有三种独门迷香,称绝武林,那就是:
温柔香,
四不像,
人面桃花。
何小河正是“下三滥”何家的女将。
而今她大叫出声,因为她正闻着自己家族的绝门迷药:
“人面桃花”!
“人面桃花”?
人的脸,桃花的香!
——两者结合一道,那就是无可拒抗的迷香。
它不毒。
所以性子不烈。
性子不烈,就不突出,混在桃花香里,教一流高手也无从分辨,无法防备。
所以这是专迷倒一流高手的迷香。
它只迷倒人。
迷倒,就是失去了战斗的能力。
——对真正的武林高手而言,失去了战斗能力,无疑要比中毒、受伤、遇伏更折腾人。
也更可怕。
“下三滥”一门之所以能一小族人就能震慑武林,就与他们的作风、手段以及独门绝技有着极大关系。
——“人面桃花”即是其一。
何小河今晚很早便睡去了。早起风雨之前。
她也没去院子里经历王小石那一场感情上的骤风急雨。
所以她睡得很安详。
不,简直是熟睡如死。
她睡觉向来都有鼾声。
她很不希望人知道这一点。
甚至拒抗这一事实。曾经在人指出后还坚决不承认这事。
但她终究知道这是事实。
——不仅她以前青楼生涯时,客人狎戏取笑她,她也为此翻过脸。直至有一次,她午梦回、人是醒过来了,眼是睁开来了,整个身子却保留着原来的姿势没变,那时,她就清清楚楚的听到一种声音:
鼾声。
——她自己体内发出来的鼾声。
从这时候开始,她就知道她确要对这个事实了。
不过,今晚她也突然惊醒。
但却不是给自己的鼾声吵醒的。
而是另外一种奇异的感觉:
不是声音。
——而是味道。
香。
——香味。
她被一种熟悉的感觉唤醒。
她拥被坐起,她竟闻到了:
一种“家乡”的味道!
——“家乡”的味道是什么?
有的。
你只要细心留意一下,“家乡”是有味道的。
那可能是叶子发霉的气味,可能是杏子熟了的甜苦味儿,可能是日头照在石上的烈味,也可能是那儿的人家多吃了辣椒麻油,粪便中便带了一种辣辣的冲味……
不止是“家乡”有味道,连“家”也有味道。
那可能是你的鞋味儿,孩子的尿味儿,家里神台上还氤氲着去年的年糕味,老婆经过搽了香花油的味儿,甚至是你经过楼底时不无多打了几个哈啾所留下来的喷嚏味……
何小河突然振起。
因为她闻到了那味儿。
那是桃花味儿!
——她就像是嗅着了危机。
这桃花味跟外面那株桃花味味,是几乎没有差异的,就算有,也只不过比较浓郁一些而已,但在如此雨夜里,是谁都分辨不出来的。
可是何小河分辨得出来。
对她而言,那桃花味:少一分只引人诱人,多一分则可死人杀人!
——别的味儿都不怕,就怕这桃花味儿!
她一闻到,大叫一声……立即翻抄包袱,找出一个盒子,崩地弹断了银色小锁,里边有三粒银色小丸,她立即弹一粒于口中,嘴里含着,人已冲了出去。
她一出套房门,刚好有道闪电,她就见到四个人。
尽管店里非常黑暗,她还是遇上了这四个人。
她马上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对的。
这四个人,脸上都套上了面具。面具非常粗糙,只画上了张有五官的脸谱。
这面具的嘴,却非常特殊,也很突出,唇上不住吐着一种绯色的雾!
——这就是了!
这就是“人面桃花”!
“人面桃花”是一种味若桃花的气体,着后令人浑身无力,这迷香就安置在“下三滥”
特制秘造的“面具”里。
——得到这“面具”的人,就可以戴上它,一面吹出来迷香,一面付诸行动。
何小河先服的解药叫做“笑春风”。
但服下解药不代表就能够“呼息”。
只要呼吸,就不得不畏忌“人面桃花”的威力。
——只有戴上那特制的面具,才不会让迷香侵。
可是何小河已无可选择。
因为看来大家好像都着了迷香:这四人如入无人之境。
而且正在“秋月阁”和“春花轩”里闯去:
——看来,歹徒志在向王小石和温柔下手。
何小河已不能退。
也不能走。
她更不能回避。
——因为对方使的正是她本门的迷香。
她只有一个人。
对方却有四个。
而这正是个
月黑风高杀人夜。
她要面对。
她尖叱一声:“你们是准!?”
那四人一征。
他们显然没有想到居然还有人着了“人面桃花”而不倒。
他们也只怔了一怔,然后就做了一个手势。
其中两人,一持刀,一拿剑,向她两头包抄而来。
另外两人,一提枪,一执棍,已蓬然踢开了“秋月”,“春花”两房的门,要攻进去。
他们熟练而合作无间。
狠而得落。
霹雳一声。
电光破空亮也了他的利爪,一闪而没。
这正是个
月黑
风高
杀人之夜。
何小河只一个人。
黑夜却以威皇无敌的姿势占领整个局面,偶尔下令行雷闪电肆一肆威、姿一姿凶。
敌人不知有多少?
她纵抵挡得了,又如何分身去救人?
她只觉孤立。
孤军。
——但仍要作战到底!
她心里头不禁低喊了一声:
“老天爷!”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又一道电光劈头劈面打落下来。
只见/听/闻有几间房门都一并而踢/打/撞开了,有人大喊:
“小河别怕,我阿牛来助你也!”
第二十二章她是你的温柔
一一拳天下响
何小河不是孤军作战。
第一个人跳出来助她的是:
梁阿牛。
梁阿牛也一样着了迷香。
但他作战意志特别坚强,而且,他一听何小河的呼声就醒了一半。
尽管他仍晕陀陀的,但他决不让何小河独战江湖。
所以他“啪”的一声,折断了自己一只手指。
强烈的、尖锐的剧痛使他清醒了一下、清醒了一些。
他立即浑动斗角尖加入了战团——与何小河并肩在梯口作战。
他要何小河知道:
——她还有他。
——她不孤独。
可是,他得到何小河的第一个反应就是:
骂。
“你来这儿子啥?我还用得着你帮!还不下去救小石温柔!?”
她一面骂,一面弹给他一颗解药。
梁阿牛给骂得一脸灰。
——然而他却不知道,在黑暗中的何小河,已淌下了泪。
感动的泪。
其实,梁阿牛已吸了“桃花瘴”,全身的劲已酥了一半,麻了一半,能发挥的武功亦十分有限。
何小河虽嘴含解药、但仍得尽可能不作呼吸,作战能力也由是大减。
那攻上来的一刀一剑,对他们而言,已十分不好应付。
——他们那有能力去解温柔小石之危!
有。
还有一个。
至少还有一个。
——唐七昧。
“独沽一味”唐七昧是“蜀中唐门”的人,他本来就擅于用毒。
擅用毒的人也善于解毒。
他虽未至百毒不侵,但至少一旦中毒,就生惊觉,他马上服上唐门的解毒药物来克制住毒性,先把眼前一场危境应付过去再说。
他服下的药也只能克制住小部分的迷眩感觉——对方下的是毒,他反而早就能察觉了;如果他着的是毒,反而可以对症下药。
可是迷香他不行。
——那是”下三滥”的东西!
他只能消灭部分晕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