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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风点了一下头,这时候惊人的事发生了,他步至轮椅左侧,将红衣人左手及左足自齐肩和齐腹处卸下,然后转到轮椅右方,以同样动作将他的右手右足一一卸了下来,那模样像是玩弄法术,更近似于肢解活人!
赵子原吓得险些忘形大叫起来,屏息继续望去,那天风做完这些动作后,伸手一按轮椅把柄,“轧、轧”异响复起,椅座冉冉上升,露出了一个约莫五尺见方的黑色空匣——
天风把卸下来的两手与两脚排列有序的放进空匣里,动作相当干净利落,显见已经熟于这项工作。
他从容地将红衣人抱起置于床上,这个缺少了四肢的人,事实上与一团肉球并没有两样!
赵子原双眼一瞬也不瞬的注视着红衣人,发现他的一对手脚全被齐根切掉,肩肋和小腹结成一块块血肉模糊的肉疤,伤口附近肌肤瘰疬,泛出紫黑颜色,厥状之惨怖,使人不忍卒睹!
似此奇异可怖的景象,顿时将赵子原唬得呆住了,错非亲眼目睹,他绝不敢相信世上会有如此一个残肢怪人。
他情不自禁忖道:
“怪不得红衣人始终坐在轮椅之上,全身动作除却头部的转动外,便只有胸部呼气吸气的起伏,原来他的四肢早已残缺,不知他的手脚是怎么失去的?失去它们后又怎么能活下去?活着又为了什么?……”
中年仆人天风立在床侧,面向红衣人说道:
“老爷,又过去十天了。”
那残缺红衣人像一团肉球般躺在床上,斜睨了中年仆人一眼,慢吞吞道:
“十日之期又到了么?也亏你记得这般清楚。”
边说边自口中吐出两粒色呈淡红的小丸交与天风,道:
“两颗药丸又可以让你支撑十天了,十天是一个不算短的日期哪。”
天风接过药丸纳入口里,道:
“多谢老爷。”
口上虽是如此说着,但毋论语气表情都没有任何感激的意思。
残肢人瞧在眼里,阴笑一声道:
“天风,你可是厌倦了这桩差事。”
天风道:“老爷意所何指?”残肢红衣人道:
“这一问是多余的了,天风你并不蠢,自然猜得出我所指的乃是服侍老夫这一件工作而言。”
天风似乎被勾动了内心深埋的怨怒,面上恶毒之色毕露无遗,冲口道:
“老爷既能以特种方法制驭小人的心神甚至一命,哪须……”
语至中途,似是有所察觉,忙住口不语。
残肢人柔声道:
“看来你是厌倦的了,老夫可从绿屋里另挑选一人充作随从,至于你……”
他语声一顿,接道:
“至于你可任意离老夫而去,少了老夫这个累赘,乐得享享清福。”
天风身子一颤,结结巴巴道:
“小……小人没有这个意思……”
残肢红衣人放柔声音道:
“也亏你数年来寸步不离我身,服侍得无微不周,嗯嗯,老夫会记得你的好处,尤其是你走了以后。”
红衣人口气愈趋柔和,大风身躯抖颤得便更加厉害,“噗”地一声,他双膝一软竟自跪了下去。
他打着牙巴骨道:
“小人不欲……不欲步上王仁及……及金贵等人后尘,请原谅……小人无知……”
残肢红衣人沉吟一下道:
“起来吧,老夫看不惯你这等奴才模样。”
天风露出喜色,长身立起道:
“老爷是答应小人继续眼侍左右了?”
残肢人不应,陡地别首朝壁窗喊道:
“好朋友,既来了何不堂堂皇皇走进来?”
门外的赵子原吓一大跳,以为又是对方发现了自己,全身立时运集真气,蓄满待发,倏听得“叭”的一响,一条人影宛若滑鱼一般自壁窗一闪而入!
那人身着黑衫,面上蒙着一幅黑布,端端立在石室中央!
残肢红衣人平静如故道:
“你是谁?”
那蒙面人压沉嗓子道:
“区区此来非为与阁下论交,何庸通名报姓!”
声音甚是干涩朦胧,分明有意隐藏住自己通常所说的语声。
残肢人道:
“那么你是干什么的?”
蒙面人一言不发,右腕一沉一抖,“嚓”的一声脆响,他已将长剑自腰剑鞘中抽将出来——只闻他冷冷道:“干什么的?你问问区区手中的这支剑子便知道了!”
他一舒长剑,剑身颤动不歇,周遭空气像在一霎问被无形的巨帘旋卷起来,发出嗡然巨震。残肢人依;日不见慌张,道:
“有话好说啊,何必动刀动剑?”
蒙面人猛可一挥手,尖啸之声顿起,剑子有若潜龙出壑般一吐而出,由正面往对方袭去。
残肢人那仿若肉球一样的身躯仍斜躺床上不动,顷忽问,蒙面人一剑已递到了他的胸前,剑风呼啸而涌!
眼看蒙面人剑尖堪堪触着肉球的前胸,一旁的中年仆人天风陡地欺身向前,自斜刺里一伸掌,一道内力应势而出,朝蒙面人后背击至。
蒙面人但觉后脊生凉,不觉吃了一惊,慌忙间不暇伤敌,长剑迅速撤将回来,上身同时一俯,对方掌风从他头上掠过。
天风冷冷道:
“你是活得不耐烦了,竟敢在老爷面前撒野。”
他不容敌手有瞬息喘息机会,双掌一左一右接连挥起,笔直朝蒙面人疾罩而落——残肢人喝道:“天风住手!”天风闻声,双掌一沉,硬生生将去势刹住。
残肢人向持剑以立的蒙面人道:
“老夫问一句——”
蒙面人道:
“阁下休要拖延时候……”
残肢人打断道:
“你可以瞧得老夫手脚俱无,形同废人,但你仍不惜动剑必欲取走这残废老人性命而后已,且请说说缘由何在?”蒙面人道:“自然不能告诉你。”
残肢人两眼晶珠不住转动,道:
“到底你受了谁指使而来?”
蒙面人冷笑一声,道:
“说到指使,区区倒要反问你,先后动用了多少银子买雇剑手,指使其为你排除异己了?……”
残肢人神色霍地沉了下来,躯干上纵横交错的伤口疤前由赭而赤,仿佛在运集什么内力,神态可怕之极!
他缓缓道:
“你是为了这码事来的?怪不得,怪不得……”
说到此地,眼帘蓦地一揿,目光精光暴长,复道:
“不过你找老夫却找错了!”
蒙面人不耐道:
“闲话少说,看剑!”
他反手一闪,长剑再度弹出,对准残肢人身躯一击而下。
残肢人阴笑不已,待得敌方一剑将至,倏然拧肩一个翻身,滚到大床靠底墙的角落——
蒙面人一剑去势极猛,推实后竟击了个空,“喀”地一响,长剑深深插入檀木床中,他反手正待将剑身拔出,残肢人身在左侧,倏地一扭首,张口徐徐吹出一口气——
暗劲拂起,蒙面人脸上蒙中被揭开少许,立于门外窥望的赵子原适巧瞧见他的侧面!
当下但觉人眼熟检异常,心中狂呼道:
“这不是顾迁武吗?他为什么要蒙了一条黑中进来行刺这残肢怪人?”
他脑际思潮反复,却始终想不透顾迁武身为本堡银衣队总领,缘何要加害作客于此的残肢怪人?还有他蒙上一幅黑中,不愿被人瞧破面目,他又有什么样的顾忌?……
蒙了面的顾迁武终于奋力将剑身拔出,再往前跨上一步,手中寒光一闪,疾地又刺出一剑,那剑风呼呼,只震得人心跳耳鸣,单就这等气势,若非剑门世家之后,实无可能办到。
残肢人不闪不躲,瞬间剑尖已抵他喉前不及半寸之处,蒙面的顾迁武大吼一声,道:
“拿命来!”
但是在剑尖将抵对方咽喉之际,说时迟,那时快,残肢人陡地又自张口吹出一口热气,疾逾掣电的剑身吃他口气一拂,顿时偏拨了几分。
接着他张嘴连吹,黑暗中银光闪烁,顾迁武惨号一声,持剑的右手无力垂下,似乎身上已中了某种暗器!
“嗤、嗤”之声不绝于耳,顾迁武临危不乱,足步一错向左后角一闪,三支细如牛毛的银针又自他身侧扫过,嵌入右方墙上!
顾迁武当机立断,猛然把长剑一挥,仓遽夺窗逸去。那中年仆人天风喝道:“好朋友留下来!”欲待提身追出,那残肢人摆首道:“天风不用追了。”
天风惊异的瞧着他的主人,道:
“‘一日纵敌,数世无患。’老爷不是说过这话么?”
残肢红衣人淡然道:
“那人肩上业已中了老夫一支无影毒针,不出三日即将毒发暴死,而且眼下伤处亦会因毒素蔓延泛成紫黑之色,嘿嘿,咱们明日离开大昭堡前,只要留心察看,不难得知那一人就是刺客……”
说着阴阴一笑,复说道:
“是以咱们今夜不必再作无谓的惊扰了,嘿!嘿!”
石室外,赵子原也暗暗吁了一口气。
步回上房途中,他按捺不住翻腾的思潮,忖道:
“顾迁武剑上功夫颇为到家,分明出自名门,至于那残肢人更是古怪,他虽则手足全无,但口中吹针的功夫却令人防不胜防,此外他似乎还有一种神秘恐怖的力量,使敌人与他交手时会产生战栗的感觉,此点与玄缎老人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他摸索着回到上房,只觉心力交瘁,但上床后翻来覆去再也无法成眠……
又是一口开始了,映掩的新阳像缤纷的彩裙,夜来阴幽森冷的古堡也因而含蕴了无尽的生机。
赵子原犹在睡梦朦胧中,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他起身揉了揉惺松的眼睛,暗责自己太过大意,纵令身心俱疲,亦不能睡得如此昏迷,若吃人暗算,岂不是毫无抵抗能力。
“笃”!“笃”!“笃”!
敲门声继续响起,赵子原喝问道:
“谁?”
他举步上前,信手开了房门,只见门面婷婷立着一个婢女打扮的少女,赵子原不觉怔了一怔,那婢女冲着赵子原一笑,笑靥依然带着几分稚气。
“小婢奉小姐之命,请相公移驾过去一谈。”
赵子原心中嘀咕,猜不出甄陵青一大清早便着婢女找他何事?他想了一想,说道:
“好吧,在下就去。”
那年轻婢女袅袅在前走着,直步人后宅,赵子原留意打量门径道路,见院落都在长廊右边,左面则是垣墙峻字,每个院落都由一个圆形拱门通入里侧,然后是小客厅及房间。
他才数到第四个院落,从拱门跨进院子,只见此院建筑又与其余三座不同,抑且地方较为宽朗,院中有个池塘,红荷绿叶,平铺水面。
池旁坐落一幢水轩形式的房子,婢女在轩前驻足,打开房门道:
“姑娘,小婢将赵相公领来了。”房里一道银铃似的声音道:“着他进来。”
赵子原心想这轩房必是人家小姐的闺房,自己是不是可以贸然走进?但眼下他却无琢磨的余地,只有硬头皮举步进去。
他踏入门槛,地上全是软绵绵的地毯,走动其上但觉爽意非常,房中陈设得十分讲究,隐隐浮动着一股暗香。
闺房内侧绣床上罗帐高悬,锦裳摆得十分整齐,甄陵青就坐在床沿上,她大约也是刚刚睡醒不久,钗横鬓乱,尚未梳装,另有一种动人的韵味。
赵子原望着对方那诱人的风仪体态,竟不敢直视,缓缓移开视线。
甄陵青笑着道:
“你昨晚睡得可好?”
赵子原错愕道:
“还好,姑娘着人找我来此,只为了问这句话么?”
他有些心虚,唯恐对方已然察觉自己昨夜的行踪,当着她犀利目光的注视下,他必须尽力掩饰自己的疲态,不使它表露出来。
甄陵青道:
“自然不是。”
语声带着些恼怒,敢情赵子原此等单刀直人的问话,已大大惹恼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