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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年事不见太高,自外表模样观之,充其量不会越逾四十,却是口口声声自称“老夫”,令人听来相当刺耳。甄定远愣道:“但说不妨。”中年文士一落一字道:
“老夫想要打听,一支镌着金日的断剑——”
语声未尽,甄定远翟然而惊,道:
“尊驾语中所指的是什么?老夫完全不懂。”
中年文士道:
“既然如此,老夫只有自个儿搜寻了。”
他足步一起,晃眼间便已掠到了数丈之外,朦胧中只见灰色模糊一片,那身法之疾,步履之奇,简直使人无法置信!
甄定远哈哈笑道:
“尊驾未免太狂妄,太昭堡岂容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么?”
“呼”一响,也自举步追上。
远远传来中年文士的声音:
“谁说老夫要走了?”
语声亮处,已在十丈开外,甄定远提身纵前,身形有如鬼魅般一闪而过,那等速度,较之中年文士竟似不逞多让!
远处立着的赵子原只瞧得目瞪口呆,如非亲眼目睹,他哪里肯相信世上竟有这种身法。
好一会他才猛然想自己应该走了,否则甄定远若半途折回,他非特得暴露身份,抑且有杀身之祸。
然而就在赵子原迈步欲行时,目光偶尔向后一膘,倏地发见那中年文士不知何时已折了回来,立在他肩后不及三尺之地,不由吓出一身冷汗,暗付:
“这人欺身到自己背后,居然点息全无,可笑自己犹懵然未觉,若对方有心杀死自己,这一命岂非丢得不明不白?……”
那中年文士双眼一动也不动的瞪着赵子原,默然不语。
赵子原内心暗暗发毛,道:
“阁下何以去而复返?”
中年文士不悦道;
“小子你多大年纪,当着老夫面前,连一声老前辈也不会叫么?”
赵子原本待反问道:“阁下又有多大年纪?当得上这一个‘老’字么?”但他天性深沉,所以立刻隐忍下来,遂朝中年文士躬身一揖,道:“多谢老前辈相救之恩。”
中年文士面色稍霁,道:
“这才像话些。不过老夫本意不在救你,是以大可不必说那句‘谢’字。”
赵子原道:
“小可倒不以为然,有道是大丈夫受人滴水之恩,便当涌泉以报,老前辈虽无施恩之意,却有施恩之实,异日……”
话未说完,中年文士不耐打断道:
“甭罗嗦不清了,什么古言谚语,老夫听得多了,那完全是一派胡语,看来小子你倒有几分迂不可教。”他想了想,复道:
“但是你模样长得倒不像说话那么迂腐令人讨厌,咱们见面亦称得上有缘,我老人家便指点你一两手也罢。”
言讫,足步在寻丈方圆内连行十余步,身形犹似斜风下飘荡的柳絮,瞧得赵子原目眩神迷,分不出他的身子到底向何方摆动——
“呜、呜”一阵疾凤疾转而过,那中年文士纵身一起,逞自扬长而去。
赵子原骇讶过甚,反而冷静下来,俯身一瞧,附近坚逾钢石的地上留着十数只凌乱的足印。
那些足印看似杂乱无章,其实却蕴含玄妙的变化,赵子原一时无从琢摸,只有暂将步位默记于心。
回途中,他情不自禁问:
“这人是谁,武功之高居然连甄堡主也奈何不得。”
赵子原搜遍枯肠,始终想不出师父曾经提过这么一个人,他满怀纳闷回到上房时,忽然又遇到了一桩奇事。
推开房门,一条窈窕人影立时映人他的眼帘,赫然是那容颜虽艳而神情冰冷的武冰歆!赵子原心子一震,脱口道:“武姑娘……是你……”
武冰歆双瞳剪水,在赵子原身子上下转动着,一面自腰侧抽出马鞭,缓缓圈成个吊人皮结。
第十二章 马兰之毒
武冰歆慢条斯理将手中皮鞭圈成吊人圆结,右手握住鞭尾,指尖微微用劲让皮结一摆一摆地左右摇动着。
赵子原见她突然出现室中,心里那一份惊讶自是不在话下,脱口道:
“武姑娘,你……你怎么来到这里了?……”
武冰歆冷冷道:
“我来不得么?”
不知如何,赵子原每与武冰歆相处时,总有恍若置身冰天雪地的感觉,对方那冷酷的词色尤令他难堪不已,只有沉默以对。
武冰歆见他默不作声,勃然怒道:
“一见到姑娘,你便感到心烦讨厌是吧?”
赵子原心中嘀咕道:
“你有此自知之明最好,其实你那颐指气使,目空一切的态度很难博得他人的好感。”口上淡淡道:“区区岂敢。”
武冰歆姣好的脸庞上因愤怒而泛红,道:
“甭言不由衷了,姑娘也不在乎你对我有怎么一个看法,只是你若敢违拗于我,哼,可有苦头够你尝的。”
说出这话,立刻便后悔起来,暗忖:
“我真的不在乎他对我的看法么,男子汉大丈夫怎没有自尊?他屡番遭到我的侮辱,兔不得怀恨于心,这原是人情理所当然的啊……”
赵子原道:“姑娘不是说过,十日之后再行来此指示我行事机宜么?”
武冰歆道:
“我提前来,为的要警告你一事——”
赵子原诧道:
“警告在下?”
武冰歆沉道:
“近日我无意在江湖上听到一道风声,据说水泊绿屋的神秘主儿正作客于太昭堡……”
赵子原心口一震,脱口道:“水泊绿屋?”
武冰歆道:
“水泊是个地名,但武林中却无人知其所在,如果传闻有错误,水泊绿屋的主儿也在太昭堡里,那么你的处境便很危险了!”
赵子原勉强捺下心中的激动,故意装作不懂道:
“在下不省得姑娘语中之意。”武冰歆沉下嗓道:
“孤陋寡闻如你,自然不会懂得,且说你可曾在堡内见到一个四肢不能活动,终日坐在一张轮椅上的红衣人?”
赵子原颔首道:
“今午我在花圃中,曾遇到这么一个人。”
有关他在石屋外面窥探红衣人卸肢的一幕自是不便明言,遂略去不谈。
武冰歆道:
“此人便是来自水泊绿屋,碰见他时最好敬而远之,若不慎招惹于他,必有奇祸临身,你务须记住了!”
赵子原垂下限帘,默默对自己呼道:
“残肢红衣人是从水泊绿屋出来的,目下业已确定了,只不知此人与昔年那一段公案究竟有何牵连?”
武冰歆见对方默然不应,尽道:
“喂,到底你听明白了没有:闭着眼尽想些什么?”
赵子原道:
“在下正在想:缘何姑娘对区区一命变得如此关心,居然一惜路途迢遥赶来示警。”
武冰韵用着奇特的声调道:
“你想不出原因何在么?”
赵子原寻思一下,恍然若有所悟地“啊”了一声,道;
“是了,姑娘所以对我寄以关切,自然是为了惟恐我惨遭横死,再也无人能为你完成那件事的缘故,这道理本十分简单,可笑区区一时竟不能领悟。”
武冰歆气得全身发抖,道:
“你……你该死!……”
她皓腕一抖,皮鞭飞扫而出,赵子原欲避及及,鞭尾吊人皮结,从他的头颈套过,恰正将咽喉勒住。赵子原错愕道:“在下又说错了什么?……”
武冰歆怒哼一声,手上稍一用劲,鞭结直缩,赵子原喉咙被结头勒紧,登时觉得胸中窒闷十分,面色逐渐泛白?
但他已经习惯于对方那冷热无常的性格,情知自己若予抗拒,所受到的折辱将更甚于此,因而始终静立不动。
鞭结愈收愈紧,赵子原只感连呼气都异常困难,面上颜色次渐由白而灰,双眼暴突;武冰歆瞧他形象可怖,虽命在须臾,却但然毫无惧色,不知如何芳心一软,抖手收回皮鞭。赵子原呛口气,道:“险些我就得在姑娘的马鞭下魂归冥冥……”
武冰歆冷冷道;
“终有一日,姑娘火起来会把你活生生勒死在皮鞭之下。”
赵子原苦笑道:
“咱们谈得好好的,姑娘怎地突然发起怒来?”
武冰歆道:“姓赵的,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天下第一号笨人?”
赵子原毫不在意道:
“在下天性鲁钝,姑娘此评许不过份。”
武冰歆哂道:
“瞧来你已是无药可救,我一时瞎了眼睛竟会找你办这件事
赵子原道:
“姑娘若要收回成命,现下还来得及。”
武冰歆冷哼道:
“敢情你处心积虑要摆脱掉这份差事,哼哼,我偏不叫你趁心如意。”
赵子原苦笑不语;
武冰歆道:“事情进展得如何?”
赵子原道:“在下依照姑娘嘱咐,力求与堡主的千金接近……”
武冰歆打断道:“如果甄家女儿对你有好感,那么你便可藉口混进她的卧室,暗地里察看有无一把断了半截的剑子?”
赵子原匆忙中没有听清她后面那一句话,便道:
“这个倒是好办,甄姑娘的闺房,今日凌晨在下就曾进去过一次。”
武冰歆心底猛然涌起一股妒意,她忍不住尖刻地道:
“呵,原来你还是调情能手,来此不过数日,便成了甄家女儿的人幕之宾!失敬失敬。”
说出这话,她立刻发觉自己内心委实紊乱到无以复加,一方面要求赵子原设法去亲近甄陵青,以便完成那桩差事,而另一方面她却暗暗希望对方能拒绝此一要求,甚或无法将这事办成,似此矛盾的心绪,她自家也解释不出其所以然。
赵子原沉声道:
“人幕之宾?这是哪里话来?”
武冰歆亦觉失言,心道自己适才怒妒交集,大夫平日之矜庄自恃,赶紧岔开话题道:“然则你可曾在房内瞧到支断剑?”
赵子原心念一动,道:
“是有这么一支齐腰断去半截的剑子啊,姑娘怎么知晓?”
武冰歆神色陡然变得沉凝异常,道:
“你自信没有看错么?”赵子原道:
“那把断剑就挂在卧房壁上,因为地位十分惹眼,我下意识里多打量了两眼,见到剑柄上镌着一轮圆日,下面是一个篆体‘赵’字。”
武冰歆低道:“金日剑?!你所见到的便是金日剑。”
赵子原道:
“好好一口宝剑,竟为人扳断半截,真是暴诊神器了。”
武冰歆恍若未闻,喃喃自语道:
“看来姓甄的果然有与爹爹逐鹿争雄的野心,三把断剑若被他搜罗齐全,事情可就不妙了。”
当下道:“近数日内,你得想办法再潜进卧房,将那把断剑偷窃出来——”
赵子原呆了一呆,道:
“这个……这个……”
正自呐呐,陡闻“吱”一响,房门被推了开来,一条纤小的人影一闪而入,定睛望去,却是那堡主千金甄陵青!
两人乍见甄陵青突然踵临上房,错愕之情真是莫可言状,赵子原打着牙巴骨,良久才进一句:
“甄姑娘?!你——”
甄陵青面罩寒霜,不由分说劈面便给了赵子原一个巴掌,夜静人寂中发出“叭”一声脆响。
她用力颇重,赵子原颊上瞬即泛现五道深红的指印,条条血丝自唇角渗出,他摸了摸有如被热铁烙过一般火辣辣的两颊,情知对方已完全听去自己与武冰歆所说的话,讪讪道:“甄姑娘,且请听我一语——”
甄陵青咬紧银牙道:
“和你这寡情薄义的小贼还有什么好说的?我早就怀疑你来此另有目的,哼,果然不错!。”一扬手,劈劈啪啪又赏了赵子原十数个耳光。突闻一旁的武冰歆冷冷道;
“住手!”
甄陵青瞟了她一眼,尖声道:“姑娘整治这小贼,贱人你便瞧不过眼了是吧?”
武冰歆满脸俱是不屑之色,道;
“贱人这话岂是你叫得出口的么?甄丫头你放明白些,姓武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