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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中棠不能了解他这话中的含意,也无法再问。
只因他若是再问,夜帝也不会回答了。
这昔日威震天下的老人,如今竟可日日夜夜呆坐在那里,动也不动,任何饮食,都拒绝入口。
他若是不愿一件事时,世上又有谁能强迫于他?他若是不愿说话时,世上又有谁能令他说出一个字来?
眼看他玉质般坚实的肌肤,已渐渐干枯下去,渐渐起了皱纹,眼看他明锐的目光,渐渐黯淡,渐渐无神……
显然,他旺盛的生命力,己随着时光的流逝,一分分,一寸寸悄悄自他身上消失了。
这无声无息,无形无影的侵蚀,眼见就要将他生命完全摧毁,世上没有人能阻挡,没有人能救他。
这一代巨人,眼见就要倒下。
铁中棠又何尝不是如此?他又何尝再有支持生命的力量——人若没有希望,又怎会有求生的斗志?
绝望中,死亡已渐渐近了!
铁中棠唯有向苍天默祷:“求求你老人家让云铮好好的活着,大旗门复兴的希望,此刻已完全着落在他身上了。”
但云铮此刻在哪里?是否还好好的活着?
铁中棠宁愿牺牲一切,只要能换取有关云铮的一点消息,但他此刻若真得到了云铮的消息,只怕一头便要撞死在山壁上。
第三十六章 草原风云
大旗门潜伏的洞窟,显然十分深逢隐秘,但此刻这啸声远远自洞外传来,仍是震得人双耳欲聋。
温黛黛暗骇忖道:“此人好深厚的内力!”
这心念一起,立刻跟着又有个心念泛出,她立刻想起雷鞭老人那日在少林寺外震动山门的长啸声,当下忖道:“这莫非便是雷鞭老人?他一人在外面长啸,却又为的是什么?”
究竟为的是什么:她立刻便有了答案。
雷鞭老人长啸道:“躲在洞里的人,快出来吧!”
众人俱是一惊,云翼霍然长身而起,反手一掌,便掴在铁青树脸上,铁青树又惊又骇,颤声道:“你……你老人家……”
云翼怒道:“若非你泄露行藏,他怎会知道咱们在这里?”
铁青树骇得面如死灰,嘴唇启动,却说不出话。
云翼厉声道:“三弟,家法处……”
但他“处治”两字还未说出,洞外啸声又起。
雷鞭长啸道:“你们还不出来么?……嘿嘿!老夫早已知道这草原中必定有人潜伏,你们躲也没有用的。”
云九霄松了口气,叹道:“原来他并未发现我等行藏,只是已有怀疑,原来他这呼啸声,只不过是虚声恫吓。”
铁青树也不禁悄悄松了口气,垂下了头,云翼双拳紧握,木立当地,面上满是痛苦之色。
温黛黛瞧他神情,暗叹忖道:“这老人已在后悔自己错打铁青树了,但他的脾气……唉,他宁可自己心头痛苦,也不会安慰别人,更不会认错的。”
哪知云翼却颤抖着伸出手掌,轻抚着铁青树头顶。
铁青树生于大旗门,长于大旗门,二十余年来,从未见过掌门人有如此举动,一时间反而吓呆了。
他只当掌门人还是要责罚于他,身子不禁骇得簌簌发抖,但仍咬牙站在那里,绝对不敢闪避。
云翼见了他如此模佯,神情更是惨然,长叹道:“孩子,莫要怕,我只是……唉!”
他猛然一顿足,接道:“我已亏待了你兄长,本该好好待你才是,但……唉!我这脾气,竟是永远不能更改。”
这样的话,也是铁青树从来未曾听到过的,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满面俱是惊喜迷茫之色。
云翼口中竟已有泪光闪动,胸膛起伏不已,过了半晌,终于又道:“孩了,我错怪了你……你莫要恨我。”
铁青树噗的跪到地上,嘶声道:“你老人家无论对孩儿怎样,都是应当的,你老人家何必说这样的话……但……但孩儿今日能听着你老人家这番活,便是立刻死了,也是……也是高兴的……”
这剽悍精干的少年,本有着铁牛般拗强的脾气,然而他此刻说完了这番话,也己不禁泪流满面。
云翼木立当地,老泪又何尝不是泫然欲落,云九霄捻额颔首,云婷婷仰视着她爹爹,那目光神情,正如仰视着天神一般。
温黛黛眼瞧着这一幕充满感伤,也充满了柔情的画面,一时之间,心中也不知是悲?是喜、是甜?是苦?
她暗中自语道:“变了、变了……这老人终于变了……但究竟是些什么原出,使这刚强的老人变的呢?”
云翼缓缓道:“铁血大旗门,如今己只剩下我门四个人了,从现在起,到我死之日,我必要善待你们,只因……”
他拧转头,闭起眼睛,喘息了半晌,勉强将那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忍了回去,方自黯然接道:“只因从今之后,我等的情况,已势必要比昔日更加艰苦,而你们所受的苦,本已够多了……”
云九霄叹道:“大哥,你还是歇歇吧!”
云翼惨笑道:“这些话我必定要说下去的。”
云九霄垂首道:“但……但大哥不说,我们也知道。”
云翼道:“你知道……唉!你可知道敌我双方之战,我等能战胜的机会还有多少?那几乎已接近绝望。”
他语声突变激昂,接道:“但我等却不能不战,明知不可为而为,正是我铁血大旗门弟子应有的豪气,我等四人……”
温黛黛突然大声道:“我等五人。”
云翼、云九霄、云婷婷、铁青树,齐都为之动容。
云翼厉声道:“你怎能算是大旗门人?”
温黛黛道:“我为云铮之妻,自是大旗门下,云铮生前未能力大旗门流血尽责,我自当为他挑起这担子。”
云翼凝目瞧了她半晌,缓缓道:“你当真要如此?”
温黛黛凄然一笑,道:“我若非要尽此心愿,早已随云铮于地下了!”说到这里,云婷婷、铁青树又已热泪盈眶。
云翼神情亦已被激动,道:“但我方才之言,你想必已知道,我铁血大旗门即将要遭受的艰苦,你可能忍受得了么?”
温黛黛道:“若怕吃苦,我早就去死了。”
云翼突然双目圆睁,厉叱道:“你当真有为大旗门效死之决心?”
温黛黛道:“温黛黛生为大旗门人,死为大旗门鬼。”
云翼道:“你可知本门铁血两字之意?”
温黛黛怔了一怔,瞬即恍然,当下提起云婷婷跌落的那柄尖刀,一刀往自己肩头划落了下去。
刀锋划处,鲜血涌出。
温黛黛神色自若,连眉头都未皱一皱,大声道:“这便是铁血两字之意。”
她话未说完,云婷婷已奔了过去,颤声道:“嫂子……你……你受苦了。”
温黛黛凄然笑道:“能听到你唤我一声嫂子,吃些苦,又算得什么?”她温柔的检视着云婷婷胸前的伤口,云婷婷也检视着她的。
两人的伤口都不重,但两人这一刀划下,却非但要有过人的勇气与决心,还得要有火热的激情。
云翼突然仰天狂笑,道:“好女子!好女子!唯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做我铁血大旗门的门人。如今本门凋落至斯,不想竟能遇着这样的女子。”
温黛黛垂首道:“但孩儿昔日也曾犯下不少过错。”
云翼道:“人非圣贤,焉能无过,往日的过错,你休要放在心上,只要从今而后,莫做出有背门规之事。”
忽然间,那震耳的啸声竟又响起,而且似更近了。
雷鞭老人道:“你们真的不肯出来,是么?好!老夫反正也不想在这草原中留下,待老夫数到四,你们若还不出来,老夫便将这一片草原烧了……老夫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人物?”
他声音一顿,立刻雷震般大喝道:“一……”
这草原被火一燃,必成燎原之势,那是谁也救它不得,更无人能在这草原中任何一处藏身了。
云九霄变色道:“不好,听此人声音有如雷鸣,内功想必已至绝顶,这样的人,说出话来,想必便做得出的。”
温黛黛道:“你老人家莫非还不知他是谁么?”
云九霄道:“我等在这草原中潜伏已有许久,直到昨夜,才在暗中窥得司徒笑等人也到了此间,却不知他们之中竟有如此高手,更不知此人是谁了?”
温黛黛吸了口气,道:“他便是雷鞭老人。”
云翼等四人身子齐齐为之一震。
云九霄耸然变色道:“这些昔日本只是江湖传说中听到的人物,如今怎么竟俱都出现了,而且竟还与司徒笑等人一路?”
温黛黛叹道:“此中因缘,说来话长,但孩儿却可断定,这些绝世高入,都多少与我大旗门之恩仇有些关系。”
语声未了,喝声再响:“二……”
云九霄垂首叹道:“雷鞭老人既已与司徒笑等人走在一路,我等更是绝无胜望,我等如何行止?但请大哥定夺。”
云翼微一迟疑,一字字道:“冲……出……去!”
短短三个字里,充满了悲愤凄凉之意。
云九霄咬牙道:“与其等着被他火烧逼出去,倒的确不如现在就冲出去得好,纵是同样一死,也要死得壮烈。”
云翼摇头笑道:“好!果然不愧是我的三弟。”
温黛黛倒真未看出如此温良的云九霄竟也有如此壮烈的豪气,但见云九霄也正在瞧着她,叹息道:“只是……温……温姑娘,你方自投归本门,便遇着今日之事,你……你也未免太苦命了。”
温黛黛道:“今日咱门也未必就定要战死。”
云翼怒道:“若不战死,莫非归降不成?”
温黛黛赶紧道:“孩儿并非此意,只因雷鞭老人此刻虽与司徒笑等人同在一起,但孩儿却有法子令他们分将开来。”
云翼又惊又喜,道:“只要雷鞭老人置身事外,我等便可与司徒笑等人斗上一斗……但你究竟有何法子?”
温黛黛还未答话,外面喝声已三响:“三……”
云翼惊色道:“时已无多,你快说吧!”
温黛黛道:“孩儿这法子,其中关系甚是复杂,一时间也说不清,但孩儿却深信必定是万万不会失手的。”
云翼皱眉道:“我等又该如何行事?”
温黛黛垂首道:“孩儿不敢说。”
云翼怒道:“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温黛黛头垂得更低,道:“只要你老人家不声不响,无论孩儿说什么,做什么,你老人家都莫要有任何举动。”
她话未说完,云翼果然已现怒容,厉声道:“如此说未,你莫非要我们做你的傀儡不成?”
云九霄接口道:“这孩子我虽是初见,但我己瞧出她胆智俱都不在中棠之下,她既如此说法,其中想必自有缘故。”
云翼嘶声道:“但……但我大旗门怎能……”
云九霄长叹道:“只要能使我大旗门有复仇雪恨之一日,你我今日纵然受些委屈,也是值得的,何况这孩子已是本门子弟。”
云翼默然半晌,狠然顿足道:“也好。”
这两字才出口,洞外最后的喝声已起:“四……”
温黛黛早已展动身形,飞也似的掠了出去。
她道路不熟,一路上不知被石棱擦破了多少伤口,但她却丝毫也不觉疼痛,一口气奔出洞外,纵声大呼道:“我们出来了。”
草浪起伏,四无边际,仍然瞧不见人影。
但雷鞭老人的大笑之声已自传来:“好,果然出来了……嘿嘿,你们定要说这草原中无人,只是老夫疑神疑鬼,如今这出来的难道不是人么?”
狂笑声中,一条人影自草巅飞掠而来。
草长及人,这长草来梢是何等轻柔,在此等长草上飞掠,那当真与通常草上飞的轻功不可同日而语了。
但这条人影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