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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就去机修班那边问问,他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连个灯泡都装不好。”正在帐篷角落里整理文件的邵参谋赶紧站起身,一边絮絮叨叨地数落着,一边迈动双腿往帐篷外跑。
“回來。”团长老祁大声喝住了他,双眉紧皱,“风把电线吹松了,关那几个机修工什么事情,,该睡觉就赶紧睡觉去,你别总给老子添乱。”
“哎,哎。”胖参谋邵雍马屁拍到马腿儿上,苦着脸,怏怏地回应,“我,我不是担心团长您的身体么,再说,灯这么晃,您也无法安心处理公务啊。”
“让勤务兵把马灯点好了拿进來,电灯就关了吧,正好还能给发电机省点儿汽油。”团长老祁又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吩咐。
“是,我这就去,要不您先闭上眼睛歇会儿,,我顺便再让伙房给您端碗醒酒汤來。”胖参谋邵雍答应着,满脸堆笑。
团长老祁挥挥手,算作回应,然后将身体后仰,靠着椅子背儿闭上眼睛假寐,他不喜欢眼前这个肥头大耳的家伙,但是却无法将此人从身边赶走,给连以上作战单位都配备专门的政工干部,是北路军的一大特色,如果不是为了缓和与阎司令长官的关系,此刻邵雍的头衔应该是政治处主任,而不是什么情报参谋,(注2)
耳畔传來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门开了一下,然后又迅速从外边关得紧紧,肥头大耳的家伙虽然不招人待见,眼力架却非常好,非常懂得揣摩领导心思,不像他麾下那些老弟兄,大多数都是一根筋,除了打仗,其他什么都懒得懂。
想到麾下那些老弟兄,他又忍不住轻轻地叹气,都是从自己当排长时就在一个战壕里头打滚的生死之交,这么多年互相扶持着走下來,彼此间的关系已经早已不再是简单的领导和下属,他们是他老祁的后盾与依仗,而他老祁,则是他们今后继续向上攀爬的绳索与扶手,他们仗打得英勇,在战场上表现出色,他老祁在师部那边,乃至傅长官面前说话就有底气,反过來,他老祁受到了上级领导的赏识,手下的老兄弟们也能继续跟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可是一些老兄弟,今天在酒桌上的表现却无法令他满意,也许是因为他们反应太慢,跟不上自家团长的思路,也许是因为他们只是想做一个纯粹的军人,不想招惹政治上的是是非非,然而无论是上述两种情况当中的哪一种,他们未能在他需要的时候,提供恰当的支持,只有上头派下來的邵参谋,无论是出于溜须拍马也好,或是出于对当前北路军核心政策的感悟,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他这个团长的身边。
光懂得打仗的军人,不是一个好军人,至少不是一个好军官,时代不同了,对军官的要求也不一样了,如果再來几次像今天一样辉煌的胜利,他老祁的肩章,早晚会由红色变成金色,而到那时,老兄弟们里头,还有几个人能跟得上他前进的脚步,,如果他们都不能再继续跟他同时上进了,谁來继续为他老祁充当底气的來源,靠邵雍这种头脑极度聪明的后來者么,这种人,又怎么可能让他用着放心,又怎么可能赢得弟兄们的支持与拥戴,。
麻烦,无法解决的麻烦,会打仗的偏偏不懂得政治,懂政治的偏偏又不会打仗,,九十三团一千好几百弟兄,怎么偏偏就找不出一个文武双全,又生着一颗七窍玲珑心的人來,你看看人家张胖子,也是一样的虎背熊腰,却不但能跳上马背冲锋陷阵,跳下马背后就立刻变成一个滚刀肉,谁也甭想算计到他,还有那个新來的方国强,说起话來冠冕堂皇,义正辞严,心里的算盘却噼里啪啦打得门清,还有,还有那个浑身上下头透着一股子傲气的赵天龙,表面上三棍子敲不出个屁來的老郑,也都不是好惹的茬,还有,甚至还有一个普普通通的报务员“礼拜唐”,都和九十三团的报务员们不一样,被小鬼子蓄意破坏掉的汽车,经他之手一拆一凑,就变成了简易发电机,拉根线再吊上车头灯,指挥部里就被照得像白昼一般明亮。
头顶上的电灯陡然亮了一下,然后悄无声息地灭了,团长老祁被吓了一跳,从椅子上长身而起,右手直接按在了枪柄上,身体迅速贴向门口,外边的风继续呼呼啦啦的刮着,越來越大,越來越大,除此之外,整个军营一片寂静,刚刚经历了一场高强度的战斗,弟兄们都累坏了,酒宴一结束就纷纷钻进了帐篷里休息,除了恰巧轮到今天晚上值班者,洠в腥嗽僬医杩谒拇ψ叨比唬换嵊腥私杈迫龇纾低蹬艿街富硬扛浇够斡啤
是风把电线彻底吹断了,侧着耳朵听了几十秒钟,团长老祁肯定地得出了结论,几乎与此同时,机灵的勤务兵们挑着玻璃罩马灯走了进來,先将灯光调到最亮,然后手脚麻利地在桌案边整理出一片空间,将两个用盖子扣着的陶瓷罐儿和一把勺子摆了上去。
盖子掀开,露出里边精心烹制的汤水,一个是西红柿鸡蛋汤,另外一个则是糖浸大黄羹,都是团长老祁平素喜欢的口味,令他的精神登时一振,瞬间忘记了先前的烦恼。
“团长,您要的醒酒汤好了。”情报参谋邵雍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了起來,里里外外透着亲近,“赶紧趁热喝了吧,保证能让肚子里边舒服。”
“辛苦你们了。”老祁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踱回桌案边,慢慢坐了下去,勤务兵们第一次见到团长大人如此客气,讪讪地笑了笑,快步退出门外,参谋邵雍则借着收拾电报的由头,再度赖了下來,将身体藏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你还有别的事情。”团长老祁不习惯背后总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皱了皱眉,不高兴地追问。
“噢,洠В瑳'什么大事。”邵雍胖胖的脸上立刻又堆满了笑,低声回答,“您先喝汤吧,喝完了汤,我再跟您汇报也來得及。”
“现在就可以说,我听着呢。”团长老祁用勺子敲了一下罐子沿,沉声命令。
“真的算不上什么大事儿。”胖参谋邵雍愣了愣,笑着解释,“我就是觉得,就是觉得,嗨,怎么说呢,我就是觉得,游击队的那些骑兵战斗力很强,带兵的张胖子,也不是个庸手。”
“废话,那还用你说,凡是脑袋上长着眼睛的,今天谁洠Э醇!蓖懦だ掀钣⒕醯貌宦毓罚抗馊绲蹲釉谏塾旱呐至成仙ㄊ樱澳愕降紫胨凳裁矗苯右坏悖鹚锏母胰仆渥樱!
“我听说,这支游击队在黑石寨一带,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原本的大队长姓王,是个前东北军连长,去年腊月刚刚病故,临终之前,将队伍交给了张胖子。”胖参谋邵雍点点头,说出來的话依旧云山雾罩。
都不是什么新资料,既然有心将黑石游击队收归麾下,团长老祁也早就做过一番功课,充分了解这支部队的基本情况,轻轻皱了下眉,他洠в懈肴魏纹兰郏抗庖谰陕湓谏塾旱牧成希路鹕厦婺芩媸笨鲆欢浠▉怼
被老祁的目光盯得心里发虚,邵雍犹豫了一下,赶紧快速补充,“读力营的周黑碳曾经打过他们的主意,但不知道为什么又放弃了,消息传到师部后,才有人把上头的意思,悄悄地通知了您这边。”
“您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洠У壤掀畲叽伲盅杆俨钩洌拔也皇撬的爰癖鹑说氖6抑滥粗械氖钦庵锉氖盗Γ绻阉抢勖峭牛俑氤渥愕奈镒剩貌涣硕嗑茫湍艽钇鹨桓銎锉募茏觼怼!
后半句话,的确说中了老祁的心事,不由得他悚然动容,胖参谋邵雍却不給他掩饰的时间,嘴巴快得像打机关枪,“可是我觉得,您现在下手,已经來不及了,红胡子刚刚去世的时候,这支队伍失去了灵魂,最容易被人趁虚而入,但是现在,新的灵魂人物已经形成,精、气、神三样,人家游击队一样不缺,您是想用武力强行解决也好,想用软刀子慢慢解决也罢,到头來恐怕都是一场空,与其将來落一身官司,不如现在就考虑清楚,跟他们好聚好散。”
注1:大红色派克,派克笔的一款经典设计,以当时的售价,属于高档奢侈品。
注2:傅作义参考八路军建制,在自家部队中采取的一大创举,他亲自兼任北路军政治部主任,政工干部一直下派到基层,进行爱国主义教育,讲究官兵平等,支出公开,收到了非常好的成效,同时也为傅作义部曰后彻底摆脱阎锡山的影响,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第二章 风云 (三 下)
第二章 风云 (三 下)
“你说什么,好聚好散,。”团长老祁“腾”地一下跳了起來,伸手去抓邵参谋的脖领子,“你让我跟谁好聚好散,,你他奶奶的想让我跟谁好聚好散。”
“是您让我说的,是您让我说的。”参谋邵雍以与他自己身材完全不相符的敏捷躲开了老祁的必中一抓,躲到另外一张桌子后,來回晃动着身体大声提醒,“我只是不忍看您给自己给自己挖坑而已,你可别不识好人心。”
“好心,好心个屁。”老祁连抓了几下洠Т缴叟肿樱糇抛腊赣檬种缸哦苑降谋亲悠瓶诖舐睿昂眯模闵叟肿右怯泻眯模馐澜缟暇蜎'阴险小人了,好心,,你他娘的先前在喝酒时跟我怎么说的,现在怎么又变成了另外一套说辞,。”
“当时不是觉得您这个团长当得太孤单了,才出面支持你一下么,。”邵胖子继续向更远处躲了躲,满脸委屈地解释,“要不然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身边却连一个支持者都洠в校枚噢限伟。!
“放屁,放你娘的狗屁。”团长老祁被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咆哮声顺着窗口传出老远,“老子才不缺你这阴险小人帮忙掩饰呢,老子这辈子行得正,走得直,做事光明磊落”
“刚依靠人家出力打败了小鬼子,转头就图谋人家的队伍,原來这也算光明磊落,。”邵胖子的嘟囔声音很低,却将团长老祁后半句话直接憋回了嗓子眼里。
不同派系之间互相倾轧,同派系中实力强的队伍吞并实力差的,这些行为在国民革命军的嫡系和旁系中,都是屡见不鲜的事情,从洠в腥司醯谜饷醋鲇惺裁床欢裕鼪'有人为此大惊小怪,可是,它却着实与光明磊落扯不上半点关系,更无法被说得理直气壮。
存在的,不一定就是合理的,潜规则之所以被成为潜规则,就是因为它们无论被怎么打扮,都上不得台面,看着眼前那张充满戏虐神色的脸,团长老祁忽然觉得浑身上下一阵阵乏力,这是整个九十三团里头唯一曾经公开表态支持过自己的人,而他的支持,却也仅仅是为了维护自己这个团长的颜面,至于其他弟兄,虽然谁都洠в泄炊宰约杭绦ゴ蚝谑位鞫拥闹饕猓纱蠡锏某聊吞颖埽丫阋灾っ魉堑牟恍肌
连这些曾经跟自己同生共死的老兄弟都不理解自己的行为,自己将來拿什么去收拢张胖子和赵天龙等人的心,,如果不能让那些骄傲的骑兵归心的话,自己即便用强力将他们纳入麾下,得到的也不过是一群行尸走肉而已,对九十三团根本起不到壮大作用,甚至有可能后果截然相反。
“目前这种情况,如果您采取武力将他们吞并,肯定遭到举国上下的声讨,团里的弟兄们也会觉得您忘恩负义,而采用长时间潜移默化的手段,则未必能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