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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哥,太子英明,怎会为此就非难我爹?”容琳也在帘后坐直了身子,“我朝历来推崇言者无罪,文官武将才敢畅所欲言,若为此等小……”
“三妹妹,朝堂上的事可就是你不懂的了!”振轩哂笑,“圣上让太子监国,应是有禅位之意,新君甫施新政,先遭老臣反驳……”这些道理他先也未想透,多亏徐兴祖提点才茅塞顿开,“如今说这些也都晚了,还是先想着怎么给姑丈他们脱罪才好!”
“依轩哥的主意当如何?”容琳只觉得心头突突,振轩所说的事大出她的意料,怎么也不敢信杜尚书会遭此番厄运竟是拜太子所赐,她原还指望着太子救爹!
“镇南王爷前日已回京,我们请他斡旋,想法子面见姑丈……”容琳出面会比他更好些,王妃虽不是她的亲姨外祖母,可也比他近许多!
“使不得!”容琳截口。
[正文:(四)俗世(三)]
“镇南王爷方回京,料他对我爹的事……知之亦不能详尽,此时求助,徒让他为难而已:不帮,怕负了以往与我爹的交情:帮,他不知始末,强出面替我爹说话,一旦有个什么差错,不光帮不了我爹,倒有可能陷他自己于漩涡,何苦一个没救出来又搭进去一个?”振轩的主意原本也是容琳的打算,只一听说事情的源头竟在太子身上、况镇南王爷又是才回京的,容琳立时就改了念头,也不等振轩问,自个儿先解说明白了。
振轩听了顿觉有理,不由就泄了气,“三妹妹,那要如何是好?你来之前,我可是把能敲开的庙门都拜了一遍……”
“轩哥……”容琳敛眉,收了一收心神,才淡淡而笑,“如今已糟到墙倒众人推那一步了么?”
“那倒没有!”容琳略带了孤傲的口气让振轩暗悔不该在她面前露出颓丧来,振作了一下,换了公允的口吻,“还是有好些大人心向姑丈的,先时日日有人上书替姑丈鸣冤,只是后来圣上宣了口谕,说此案未经审理之前,任何人不得再求情,否则以同案论处,御史丁大人、侍中王大人冒死苦谏,被当朝削去官职、贬为庶民,自那以后才无人敢再公开替姑丈说话……”
“我知道了。”容琳在帘后轻轻点头,不叫振轩再说下去了。振轩看她说了这一句就独自沉吟,半晌未再说话,倒按捺不住,“三妹妹……”
“我在想要怎么做才好,”容琳轻吁了口气,口谕不管是皇上还是太子的意思,似都要置爹于死地,只迟迟不审理,却又大有蹊跷,莫不是、皇家在借机罗织爹的罪名,务求能一劳永逸地封缄天下人之口?
“其实有个人要肯出马的话,不知胜过多少个你我在这里冥思苦想!”耳听着容琳喟叹出声,振轩憋了很久的话不吐不快。
“谁?”容琳想不出谁会有那般能耐。
“尊夫!”
“轩哥……”容琳蹙眉。
“他是太子的结义兄弟,又是兵权在手的将军,他若肯出面,不管于公于私的分量谁能匹敌?”
“轩哥!”容琳变了颜色,“你是说要将军实行‘兵谏’么?!”
“也、也不是真的要、不过是,他……”容琳的口气太过严厉,振轩被她吓了一跳,脑子一激灵,立时觉着他往日里奉为圭皋的计策似也有几分不妥,只不甘就这么轻易被否决了,强自辩解,“这也算是个欲擒故纵的法子,是我和徐公子反复推敲过了的,有百利而无一害……”
“轩哥——”容琳叫了一声,欲待要说他糊涂,到底还是不忍心,叹了一声道,“你写给我的那封信也是为了激我的?”先逼得她发急,再由她去逼昊琛,昊琛抻不住,只得有所动作,上书也好、上京也好,不管哪一样,只要他动了,就不愁找不出罪状,到时候……
“是有那么个意思,”振轩汗颜,当初那么说容琳确是过分了些,“徐公子说请将不如激将,故而……三妹妹,你怎么了……”
“无事,无事,”容琳在帘后挥手,兀自笑得满眼生寒,“真是好计策!”好毒的计策!徐兴祖,她果未错怪他!父子反目?该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苦肉计吧,轩哥竟……昊琛,他定是什么都明白的了,是以不肯入瓮,她却把他逼到那般田地……“轩哥,将军暂时脱不开身,你那个法子先搁下,我们还是想别的主意……”
“好,你说要怎么样?”振轩看着容琳在帘后冷笑、微喟,不知为何忽觉着他怕是闯了祸了,心中惶惶,却不敢探问,容琳既说别的了,他也就赶紧附和。
“我刚回来,理该往亲眷和爹的故旧门上走动走动,只是……”“只是”什么容琳未说下去,抬眸望过来,温婉地笑着,“我看还是先写下拜帖好了,有劳轩哥着人……青杏,你和振轩少爷一道,诸家送到,就说请主家择方便之日容我上门行礼!”她回来了,却不愿人为了见不见她而为难,且听各家的意愿吧,有心要退避三舍的自可装作从未见过她的帖子,而能够开门接纳的,那当中定会有敢受她一拜的人!
“我省得!”振轩点头,“还有呢?”
“请轩哥再向徐公子处打听我爹一案可有什么新讯息、我爹的罪状都有哪些……”
“好,我送完拜帖就去!还有……”
“再没有了。”容琳摇首。
“那咱们何时去见姑丈?”或说怎么才能见着!
“不见!”容琳吐字清晰,见振轩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珠帘,不得不把话说透:“若我先去见了爹,消息不会不传出去,要那样的话,我再往下做的事都会被看做是我爹教的,再说什么、做什么,都会先让人生了戒心!那时再要想打动、说服人可就难上加难!”君心难测,他既把人送进了牢狱,就不会愿这牢中人还能对外头施加影响!她所能依仗的不过是为人子女的拳拳之心,若连这个都被疑为掺了假的,那也就一丝一毫的胜算都没有了!
“你不见姑丈,又怎么知道往下要怎么做?”振轩明白容琳说的道理,却想不出不求教尚书大人的话她要怎么扭转乾坤,容琳的见识他自然是佩服的,只那是在日常琐事上头,如今他一个男儿身都束手无策的事,她……
“走一步说一步吧,”容琳实觉得有些倦了,“等你见了徐公子回来,咱们再慢慢计议!”
振轩还想再问,一看容琳已示意青杏扶她起身,只得也跟着起来,到廊下立等着青杏把拜帖送出来,却并不带她走,只嘱她好生服侍小姐,便依旧由来时那个回纥侍女送出去——这也是振轩的细致之处,看出容琳只带了这么一个丫头,是以让她留下,只暗自责骂李昊琛也太俭省了,竟让容琳如此寒酸地出行,倒未想到他这么以为的时候李昊琛已吃了多大的冤枉。
振轩只顾低头边想边走,不成想出门的时候险和人撞了个满怀,未等抬头先听人厉声骂了过来,“你眼瞎啊你!看到我们小姐不赶紧闪一边儿去,横冲直撞的是要找鞭子抽?!”
振轩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心道这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了,怒冲冲抬脸,却是微微一愣,“弄影姑娘?!”
[正文:(四)俗世(四)]
弄影被人簇拥着,已要往屋里进了,忽听到人称唤,就又停下脚来,看出是振轩,微微诧异,浅浅地福了福身子,矜声道,“你怎么会到了这里?”
振轩见她态度如此简慢,陡升不快,心道当初同往平卢的时候怎不见你如此声气?不期而遇的热忱瞬时冷了,也不提容琳回来的事,只淡淡道,“来探望一个故人。”说罢草草拱手,告辞而去。
其实振轩打小也是见惯眼色的,本不至于太过在意弄影的不敬,只他尝过了青云直上的滋味,自然再受不得尘埃沾身,偏这一回失了杜尚书的荫庇,他的境遇还不及从前,弄影的前恭后倨就格外让他怨恨难平。愤愤不已地去了,心中犹自替徐兴祖不值,哀叹他不该给这样的势利女子下聘。
振轩一味怪责弄影,倒未想到她会如此行事固然是眼皮子朝上的缘故,还有一层却是心虚——她总怕在平卢所为已被人知,故而小心地远着熟人,振轩负气走了,她也未觉出不妥,自顾往后房去,欲寻她爹林清河:乐平公主的教习、徐兴祖的妹子、她未来的小姑徐若媛从宫里带出话来,说宫中不日要宴请回纥使团,她可得来告诉她爹早些下手,毕竟等着要揽这肥缺的可不光他们醉仙居一家!
弄影心无旁骛一心想早些见到她爹,却是命中注定的事躲也躲不过,堪堪都到了月洞门了,耳中忽传来一声召唤,“青杏,等等我——”
按说这世间叫“青杏”的女子比比皆是,听若不闻也就过去了,弄影却是内里有病的,直听得心头狂跳,霍然就转了身,正瞧见一位回纥侍女往廊下疾走,那应声站下来等她的……可不正是她此生都不愿再见的那个人的丫头?!
错愕不已地望着两个女子的背影转往别院了,弄影额头的汗涔涔而落,好容易才克制住了拔腿而去的冲动,她暗暗骂着自个儿没出息,成千上万个念头在心里转过来又转过去,到底不肯就这么悄悄地一走了之,叫过自己的贴身丫头吩咐了,眸中一片怨毒……
不到半个时辰,贴身丫头匆匆回转,把刚探问到的事一五一十地学了,弄影越听脸色就越好,到最后笑意都禁不住要飞上眉梢了,昊琛哥……李昊琛竟然没与她同行,真是天赐良机!杜容琳,你如今不过是个罪臣之女,我看你还能如何嚣张!恬然踱步到别院,弄影端庄雍容如女皇出巡,只一开口,却让人暗暗叹息,“姐姐,真的是你?你怎么沦落至此了?”
容琳斯时正临门坐了写字,青杏在一边磨墨、两个回纥侍女在一旁笑看,众人都不防会有人闯进来——东家之女说要来拜会旧友,外头的人谁会想着拦她?——猛听到这一声象冷嘲热讽的,尽都吃惊,青杏挺身往前一站,一看是弄影,新仇旧恨顿上心头,柳眉一竖,喝道,“林弄……”
“青杏!”容琳的声音倒高过了她,眼看着她噘嘴退到一旁,才对不可一世地立于门前的人淡笑,“不知弄影姑娘来,请恕我未能远迎,青杏,看座!”
“不必了!”弄影站在门边,俯视着犹自坐着的容琳,“姐姐,你怎么就落到这一步了?连个家都没有、还要住到这里,像个丧家犬……”
“弄影姑娘,小声些!”容琳微笑,那样的笑看得青杏都心生寒意,倒顾不得对林弄影瞪眼了,两个回纥侍女不能全听懂她们在说什么,也觉出来者不善,对视了一眼,分站到容琳两侧——已然是护卫之举!容琳知素梅行前特为指派的这两个侍女都是有武艺的,就对她们安抚地笑了笑,复又对着弄影笑,“容琳久闻‘醉仙居’是京中有名的酒肆客栈,却不料……要照弄影姑娘方才的意思,岂不是说来这里的达官显贵都是丧……”她只说了一个字,剩下的由得弄影自个儿去想。
“你!”弄影不曾想刚开口就被抓了话把,一时语塞,眼见青杏放肆地对着她笑,倒稳住了神儿,只对着容琳冷笑道,“姐姐倒不用牵扯上旁人!明明知道我说的就是姐姐……”
“多谢!”容琳笑容不改,“弄影姑娘竟连谁都可以叫姐姐!”弄影可以叫她“姐姐”,她却无论如何叫不出“妹妹”了,能够当面做人、背后做鬼、面上对人笑着手里却捅出刀子,这份道行,她叹为观止……
容琳的笑容太古怪,弄影不得不加上小心,细一琢磨她的话,脸可就腾地涨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