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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互相看了一眼。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夏怀德又恭恭敬敬地给老旦倒满酒,终于开了口:
“老兄莫说气话,‘必须赶到’那是军令,要不然他鲁道源将军不就成了千夫所指的民族罪人?他心里灯笼一样哪——关键是这个火候,要赶到得恰到好处!既要能成解放常德的英雄部队,还要让57师不至于全军覆没,老头子不至于太怪罪……咳,这些是大长官们想的事,我们能明白点子,却有何用呢?老兄寒心哪,我们兄弟们都理解……可我们寒心的时候他老蒋的人在哪儿呢?唉……老兄,还是喝酒吧!”
胡志仁见老旦还伤心,又缓声说道:
“老兄啊,我们三个兄弟也还算是读书人。参军之初,也有过出生入死,报效党国的愿望,可事情也坏在读书上,一些事情可能比老兄看得明白些,可凡事就怕明白!看明白了,自己的满腔热情就打了折扣。你要说来,我们老家早成了鬼子占领区,我们真想打回去,可是我们有什么办法呢?蒋老头子的江山是一边靠大炮一边靠大洋打下来的,各地方军政势力原本就各自为政,鬼子来了,面上打着一个旗号,实际上啊——貌合神离!韩复榘被老蒋毙了,你看看他的部队后来都怎么样了?面对异己势力,面对生死存亡,哪个不动私心?哪个不留一手?只有保全自己方可图他日东山再起……老兄啊!你能从常德的鬼门关里捡回一条命,那才叫真正大难不死啊,可如今……却看不出你有什么后福啊!老兄,你琢磨琢磨看,是不是这个理?”
老旦彻底被这三个巧舌如簧的军官说蔫了。有些话他没听懂,但好歹明白个大概。天下之大,很多事情是自己这个农民看不明白的,既琢磨不透,也懒得去琢磨,反正保家卫国的事情自己做了,对得起这份良心。眼前的这三个军官让他有些寒心,都是读了大书的人,在这样的国难大事上竟然还有这份居心……
老旦此时酒劲上冲,也不想再搭理这三人了,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胡乱敬了个军礼,嘟噜着舌头说:
“俺老旦今天长了见识,多谢几位长官……开导,咱们……日他妈的……后会有期!”
说罢,老旦拿起酒壶扬长而去,胡参谋见他不给面子,正有些生气,站起身来想去拉他,却被朱锦伟一把拽住了。
原本不太长的一段路,今天老旦觉得怎么也走不到头。天色渐渐暗了下去,灯火管制的警报也响了,路上的行人早已各回各家,野狗们开始大摇大摆地四处觅食。老旦酒劲正在头上,脑子里扯不清理还乱,他站定了,仰头向天,一口将壶里剩下的大半斤酒象喝凉水一样灌了个干净。那火辣辣的老酒烧灼着他的喉咙,烧灼着他的胃,也烧灼着他麻木的心,他的手脚和头颈都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他感觉到大地开始左右摇晃,远处的野狗不知在为了什么咬着架,发出狼一样的尖嚎……
突然间,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袭来,他的耳边开始响起死去的战士们那凄厉的哭喊,脑海中幻起激烈的枪炮声。他趔趔趄趄地转了一圈,四周荒凉得不见一个人影。他两腿一软,终于瘫倒在地,哇哇地大吐起来,吐着吐着,那滚烫的眼泪就哗哗地下来了。他趴在地上,一边用头撞着坚硬的土地,一边放声哭嚎着:
“俺的娘啊,这可咋办好哩……这可咋办好哩……兄弟们哪……你们跟俺谈谈心……你们跟俺说说话啊……俺可咋办好哩?你们都死个球的啦……俺的娘啊……啥时候回得了个家啊,老天爷啊……”
老旦用尽全身气力在哭嚎着,尖利的哭声吓得野狗四散奔逃。他的哭声在夜晚的郊外弥漫着,一波一波传向远方。一阵卷地的阴风在他身旁吹了起来,呼啸着,形成一个漩流,摇摆着卷起了地上细碎的黄土,从这个悲痛的男人身上刮了过去。他咧着嘴哭得如此伤心,鼻涕和眼泪,以及额头磕出的鲜血,就着黄土在他的脸上和成了泥,让他突然间显得无比得苍老和丑陋……
正文 第十四章 相煎淮海
不知是哪一辈子烧的高香?老旦万万没有料到被解放军俘虏后竟能得到如此优待。怎么说自己都是国军的军官,又没有临阵起义。徐蚌战役几场大仗中,他手上粘了不少解放军的鲜血,原想若被共产党抓了,不死也得扒层皮,孰料被俘之后,既没有受啥三堂会审大刑伺候,也没有被赶到原野中滚蛋,反倒稀里糊涂地成了解放军的连长——这好歹还是个官儿哪!手下的兵也还是原来的国军士兵,他们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把棉衣翻过来穿,胳膊上系个有红字儿的白毛巾,就算做了共军,再唱起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竟然就成了堂堂正正的解放军战士!更想不到的是,自己竟然能够在这条行军路上遇见多年来魂牵梦系的阿凤!
三个漂亮的女战士站在一个土台子上,打着快板唱着歌。大冬天的寒风里,她们竟然挽着袖子,露出冻得白里透红的鲜嫩手臂,脸上竟还冒着毛汗子,军帽下檐被汗水渍出了一个圈,乌黑的头发被汗水贴在通红的脸上。她们的胸脯被裁量合身的干净军服绷得凹凸有致,随着歌声和快板儿节奏一鼓一鼓地起伏着。路过的战士们无不被这漂亮女子们所吸引,纷纷向她们欢呼招手。旁边站着的那个女战士估计是头儿,也是不可多得的俊女子,此时也正微笑着向大家挥着手,一副英姿飒爽的样子。没错!就是阿凤!
在重庆那几年没根没落的日子里,老旦度日如年。在日军铁桶般的围困中,老旦那想家的悲切渐渐淡漠成了声色犬马的麻木,有人叫他烟鬼,有人叫他酒鬼,偶而也有人叫他色鬼。老旦体会了五毒俱全的放纵,也经历了身无分文的潦倒,他吸光所有的烟,喝光所有的酒,一脚迈进了那犹豫经年的灯红酒绿之处,把最后的几块大洋掏了个干净,一把扔在了老鸨面前。老旦在黑暗中发了狂,把一架脆生生的牙床折腾得几乎散架,把下面那人儿收拾得直欲求饶,可在最后的力量都散出他的躯壳时,他的眼泪让那咬牙切齿的妓女惊讶了,这个男人一边疯狂地抽送着,一边念叨着翠儿、阿凤、玉兰这几个女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直到他昏睡成一团死遢遢的烂泥,妓女给他的眼前放下一杯水,就叹息着离去了。
见到阿凤的那一刹那,老旦浑身象是被子弹穿成了筛子,那骤然降临的激动在他每一条血管里燃烧起来。他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呆呆地看着阿凤。阿凤也看见了他,不过她显然没有认出下面这个军官,经过的军人常有一见到她们就走不动步的。老旦瞪着眼睛仔细打量她,阿凤竟然没有显老,比起山中那个腼腆温柔的村妇来,如今更多了一份英气,她的身体也比以前丰满了些,脸庞红润,眼波清澈,嘴角的酒窝仍然若隐若现,显得更加俊俏了。老旦觉得浑身的血液骤然加速,心头狂跳,四肢僵硬,连队已经跑向前去,他竟浑然不知。
指导员王皓突然发现了呆立的老旦,气得险些骂将出来,心想这个老国民党的坏毛病看来还真不少,见了女人就挪不动步子了。这可是在行军,你一连之长竟扔下部队不管,自顾自地盯着女人看,这象什么话?王皓回过身来大喊一声:
“老旦连长!赶紧归队!任务要紧!”
老旦被王皓的一声大吼震得浑身一颤,见战士们都诧异地看过来,王皓站在那边对自己怒目而视,把气喘得象牛一般,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一时慌得丢了方寸,撒开腿脚往前赶去。
“老旦?”
阿凤也吓了一跳,她循声望去,发现下面这个呆呆望着自己出神的军官竟然就是斗方山下那个可爱可憎憨头憨脑的老旦!不同的是他的额头上又多了几道伤疤,但看上去比十年前英武了许多,身形还挺拔了一些。在二人瞬间的目光交错里,阿凤分明感受到了这个与她曾经一夜缠绵的男人眼里传递过来的激情和冲动,可这人竟马上跑了。她望着老旦远去的背影,心乱如麻,怔在那里想喊住他,却又觉得不合适,只目送着那背影在烟尘里渐渐远去。后面的部队已经跟了上来,身边的姑娘见她神色异样,忙拉了她一把,阿凤才醒过神来。是他么?怎么会是他呢?他怎么能够活到今天?从斗方山飞走的那架水上飞机被鬼子打得千疮百孔,根本就不可能飞到武汉的……这些年里,老旦的故事该和自己一样丰富传奇吧?可在这样的情景下见面,二人竟一语未道就匆匆错过,望着消失在远处的那支连队,阿凤感到一阵难过和失落。
老旦的脸臊得通红,夹着腰跑回连队,见战士们的眼神还算友善,有的还咧着嘴冲他笑,心里才平静了些。王皓慢慢地跑到他身边,神情严肃地低声说道:
“要注意指挥员干部形象,咱们部队对这个要求很严,当心点,别犯不必要的错误!”
老旦红着脸点头认错。王皓的话轻里有重,老旦知道解放军部队里政治工作人员的权威性,更知道解放军对男女作风问题监管的力度。6营的副营长和村里的一个风骚的娘们儿相好,被人告发了,这在板子村就是个屁大点儿个事情,顶多骂骂街也就算了,那副营长竟然被上面下令枪毙!任是村里百姓如何恳求,甚至那骚婆娘的乌龟男人也来说情,还是一枪毙了!村里人算是知道了解放军的厉害,从此村里的女人们再不敢贸然勾引解放军。共产党用政治思想约束部队,从战士到军官,从军官到集团军司令,都受统一的思想约束。国军那边虽然也有政治委员,却没有这么事无巨细的思想工作,而多是偏重在军民团结和爱国忠诚教育上。战乱多年,老旦从来没有接受过什么系统的思想教育,连蒋委员长和国民党的关系都搞不清楚,也不明白所谓的三民主义到底是个啥球玩意儿。
“指导员,她是俺多年前认识的乡亲,打鬼子的时候救过俺的命哩!当时是在江西,咋个在这里碰上了,还变成了解放军哩?”
王皓听罢也觉得蹊跷,才知错怪了老旦,把他当成了国民党老色鬼,有点不好意思。
“原来是这样啊,那可难得了!这文工团的女同志们,个个都是坚定的革命战士,部队里对她们的政审都很严格的。江西那边在红军时代群众基础就很好,很多妇女干部都为革命作出了贡献。这位女同志来到这里该是组织的安排,看上去是纵队文工团的。等战役结束了我去帮你打听,如何?”
“不用不用,指导员你的事情够忙乎了,这个小事你就别费心了!大家都在干革命,哪有功夫往一起凑哩?只要知道她没死,还成了文工团的同志,俺这心里头就高兴啊,等中国解放了俺再去寻她,日子多着哩……”
战士们跑在一边,离得近的两个听见了二人的对话,一个傻呵呵地问道:
“连长,那不会是以前的相好把?长得可真好看,难怪你丢了魂似的?”
“不要胡说!什么相好不相好的,在革命队伍里只有同志,夫妻之间都是革命同志,连长是穷苦人出身,有家有室有娃有地,哪里来的相好?再乱说罚你背锅!保持队形,继续前进!”
王皓立刻板起了脸,老旦刚张着嘴想说点什么,又怏怏地咽了回去。王皓这是在说谁呢?
王皓是典型的共产党式的政治指导员。按照团政委的说法,乃是根正苗红的冀中劳苦大众,他在延安当过作战处的文书,听说还见过毛主席,如今才二十出头就当上了连指导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