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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慈夏日午后的老人茶(上)-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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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媳妇渐渐地离他越来越远,挥手对他道再见。

  他茫茫然地也举起了手,自然而然朝著媳妇挥手,然而就在举起手的时候,眼角闪过红色光线,阿茶仰头看了眼,才发觉自己的小拇指上头,有一条大红色的棉线绑著。

  没有结的红线在小拇指上绕过一圈又一圈,垂下来的线落在地上,蜿蜒著直到看不见尽头的远方。

  阿茶低著头不清楚这条线是谁在什么时候给他乱绑上的,他试了好几次,也没办法把线从手指上拉开。

  “快走吧……千万别迟了……”媳妇的声音轻轻响著。

  “这是你绑的吗?啊你不帮我把它拆掉喔?”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阿茶怕媳妇听不见,于是大声地问媳妇。

  媳妇笑笑地摇了摇头,身影渐渐在空气中模糊消失。

  @@@

  像做了个梦般,睁开眼的那刹那,眼皮感觉到酸涩。

  身下柔软的垫子不像他平日睡习惯的木板床,阿茶深深吸了一口气,打了个呵欠,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沉香味。

  仔细看了一下,他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乌漆抹黑的狭小空间里,光线从上方缝隙间淡淡地透进来,耳里还隐约听见师公拿著摇铃铿铿锵锵、乐队的西索米(唢呐)吵死人的声音。

  阿茶伸手用力推开上方的盖子,然后从小空间里努力站起来,瞬间,他身上放置的金纸、银纸、库钱掉落一地。

  客厅里所有低头默祷要他好走的人,猛然抬头,大家都脸色惊恐地看著他,连乐队演奏的歌曲也都停了。

  阿茶看了眼四周,发现怎么自家的客厅被布置成灵堂那样,五院院长的白色挽联挂满四周,连总统跟副总统的都有。

  他转身往后一看,“喝,这是干什么!”灵堂中央,居然摆著他跟他爱孙泽方的彩色大头照。

  再低头一看,“夭寿喔,是谁给我穿这个!”他身上竟然穿著死人专用的寿衣。

  “泽……泽方……”拿著手帕正擦眼泪,却被吓到僵住的惠美气虚地发出声音。

  “惠美你在这里干什么?”阿茶惊讶地说著:“你怎么没留在家里坐月子,生完小孩不能随便跑啦!”

  阿茶随即左看又看,问道:“啊我家泽方咧?怎么没看到他?”

  “阿茶……阿茶他孙子回魂了啦……”棋友老王突然站起来,往外狂奔。“阿茶他孙子没有死,回魂了!”

  老王这么一喊,屋子里所有的老人家都惊慌得往屋外跑出去,几秒钟的时间而已,屋子里空荡荡的没剩半个人,仿佛刚刚从棺材里站出来的那个人,比鬼还恐怖一样。

  “靠夭!”阿茶被老友们的大动作吓到。“我没死啦,本来是要死的,不过被我媳妇叫回来了啦!你们这些人嘛帮帮忙,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啊不是都骨质疏松,怎么跑起来像在飞一样。”

  惠美还留在原地,身旁站著的是她儿子海渊。他们两个人都用一种受到惊吓的奇怪神情看著阿茶。

  阿茶也不以为意,见旁边还有口上油上得滑滑亮亮的棺材,想那大概是他爱孙泽方,便跨出自己这一口棺木,跑了过去,兴奋地用力将棺盖掀开。

  “泽方──”

  阿茶心想自己既然回来了,乖孙子自然也应该跟著一起回来吧!

  哪知棺材一打开,却看见自己笔直地躺在里面,不知道是谁化的妆,整张脸都是白惨惨的粉,脸颊红红两坨像猴屁股,嘴巴也被抹上鲜艳的红色。

  阿茶张大了嘴。

  怎么很像照镜子一样,但是棺材里面的这个不同,额头以上塌塌的。他伸手摸了摸,整个头皮竟就陷了下去。

  然后这副躯体又不知道已经摆几天了,就像马路上被汽车压烂掉的恐怖扁老鼠肉,苍蝇嗡嗡飞过来再飞过去,那个味道真的不是普通难闻。

  阿茶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睁得比牛还大。

  “惠美、惠美现在是怎样?”阿茶大声地问著。

  惠美从惊愕中回魂,缓缓地说道:“海渊发现你们的时候,你们两个都已经断气了。你爷爷掉在摩托车上面,脑袋被机车的照后镜切过去,脑浆啊什么的都跑出来……”

  惠美越讲越伤心,又开始哭了起来。“幸好你醒过来,这一定是你爷爷冥冥之中保佑著你……”

  “不是不是,不是问这个!”阿茶指著棺材里面的自己。“如果这个是我的壳,那我现在是在哪里?”

  “泽方……”惠美显得很疑惑。

  “泽方?”阿茶深呼吸了一下。“你叫我泽方?”

  他看了看惠美,再看了看惠美的儿子,跟著又想起刚刚也有人叫他作阿茶的孙子。

  “不可能吧……”阿茶嘴里喃喃念著,头缓缓左右摇晃,跟著穿越过老友们精心布置的灵堂,踏著僵硬的步伐慢慢往二楼的厕所里走去。

  他得要亲自确认一下。

  当阿茶打开厕所的门,看见厕所里挂著的那面大镜子,照出了不是自己,而是孙子泽方的脸蛋时,他无法控制地大叫了出来。

  “哇啊啊啊啊──那欸安捏啦──”

  世界突然间,又天旋地转了起来。

  他笔直地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

  医生来了又走,仔细检查确认昏睡中的阿茶身体以后,替他注射点滴打营养针补充体力,毕竟他没呼吸没心跳了将近十天才醒来,医生不敢大意。

  医生也建议惠美等他醒了,记得要带他去大医院仔细检查一下。

  惠美点了点头。

  阿茶那群朋友走了又来。

  他们想,阿茶的孙子醒来是好事,但葬礼总不能弄到一半就不继续,于是胆颤心惊地互相约了一约又一起跑回来,请师公继续诵经。到了吉时,就把装著阿茶尸体的棺木扛去火葬场烧一烧,将骨灰坛摆进灵骨塔,也算是送完阿茶最后一程。

  阿茶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不知道多久。

  他睁开眼,看著天花板,然后深深吐了口气。

  眼前是个陌生的环境,墙壁的颜色是淡淡的鹅黄色,日光灯直接照射在他的眼睛上头,令他觉得些许刺眼。

  “你醒了。”坐在床边椅子上的海渊发声。

  阿茶眨了眨眼,觉得现在应该是在惠美家里。

  他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自己的身体烂了也回不去了,他现在待在泽方身体里,而他的泽方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泽方该不会是被媳妇带走了吧,带去团圆了?想到这里,阿茶脸一扁、眉一皱,眼眶跟鼻头就红了。

  他扯著手臂上点滴的管子说:

  “为什么又给我弄这个东西,把它拔掉,快点。”

  海渊仔细观察著这个有著他同学泽方面容的人,刚刚这个人昏迷的时候,明明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泽方,怎么醒来在讲话的时候,却成了ㄗㄔㄙ分不清的台湾国语发音。

  海渊思索著不对劲的一切,并没有理会阿茶的要求。

  “这里是哪里?”阿茶问了句。

  “我房间。”

  “你妈呢?”阿茶再问。

  “她正在睡觉。”

  “睡觉啊,那别吵她吧!”阿茶拨弄著手上的点滴针头,努力瞧了瞧,眼睛眯了又张大,张大了又眯,最后决定自己动手。

  阿茶小心翼翼地将上面的半透明胶带撕掉,然后将针管拉出来。皮肤底下有些微的刺疼感,针管拔掉以后,针管连接著的软管里的血随即也冒了出来,阿茶愣愣地不知道该怎么办,将针管随手一丢,结果血洒了满地。

  “喂!”海渊脸色不是太好地朝他喊了声。“喷得四处都是血,你要擦吗?”

  “叫你帮我拔,但是你又不帮我拔,我自己拔,所以就弄得都是血啰!”阿茶耸了耸肩。“我要回家去了,你记得跟你妈说要好好休息。”

  “这么担心我妈干嘛?”海渊问。

  海渊印象中的泽方并不是个古道热肠的人,泽方只有需要的时候会对他母亲猛献殷勤,海渊一向不喜欢那种个性的人。

  “你妈她一个人把你养大,现在又还得养第二个孩子。很辛苦的,能够当邻居说起来也是有缘分,需要帮忙的,以后就跟我说一声吧!”阿茶说著:

  “对了,我的葬礼……怎样了……”

  想起他跟孙子一起合办的葬礼,阿茶眼眶鼻子就又红起来。心酸酸啊!可怜的泽方才十七岁,就这样再见了!

  “那些老人家弄好了。”海渊说:“骨灰坛放在寺庙里。”

  “这样真的很奇怪,我死掉了,可是我还在这里,而且是用我家泽方的身体活起来。”阿茶念著念著,一路念到了楼下。

  海渊原本并不想理会这个人,因为自己在学校已经被像小女生似的泽方缠怕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见这个人垂头丧气、走路还外八的背影,心里就有种莫名的骚动。

  从这个人醒来到现在,都一直说自己不是泽方。海渊隐约也有这样的感觉,因为他认识的泽方性格并不是这样。

  泽方对他的房间向来兴趣很大,更何况之前在宿舍的时候泽方只要躺上他的床,要赶泽方下床就得费很大力气。

  但是这个人……

  海渊眯了眯眼。

  阿茶走出房门时,觉得屁股痒痒的,伸手抓了抓,裤子下方继而掉出了一小片金纸棉絮。

  “唉……泽方没了……接下来叫我这个老人家怎么活啊……”阿茶自言自语地说著:“媳妇啊,怎么不一起把阿爸带走咧?留阿爸孤鸟一只活著干什么?阿爸活了这么久,早就准备好随时可以走了,唉呦,叫泽方回来啦,我跟你们走就好,泽方明明就还那么小!”

  海渊瞧阿茶说话的模样和动作,几乎和他们第一次在医院相见的模样如出一辙,心底那种异样的感觉又兴起,令他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海渊闭起了眼,琢磨著该不该相信泽方的身体里头,如今住的是另一个老年人。

  这时,原本已经走到楼梯口的阿茶突然又跑了回来。

  阿茶头低低地盯著地上走著,一手还握著自己的右手小拇指,用种十分惊奇的语气大喊著说道:

  “有没有看见、有没有看见,有一条红色的线在地上,还会动溜!”

  海渊睁开眼,只见阿茶一脸矬样大吼大叫,没看见半条什么红色的线。

  “我刚刚出去的时候就看到了,它一直动动动……”阿茶沿著红线看过去,却见到那条红线从海渊的脚边开始,慢慢地往他这里的方向迅速消失,不到半秒的时间,连他手指上刚才明明还很鲜艳的红色一下子全都不见了。

  “啊咧?”阿茶甩了甩手,却怎么也无法再将红线甩出来。“又没了。”

  “你有没有看到?”阿茶疑惑地问著海渊。

  “我只看到你跑过来又跑过去!”海渊摇头。

  隔壁房间传来婴儿的哭声,哇哇哇地用尽吃奶的力气拼命响著。

  “连我弟都被你吵醒了。”海渊捂起耳朵,这孩子的哭声分贝之高,除了他妈以外,没人能受得了。

  “拍写(对不起、不好意思),我现在就回去。”阿茶有点过意不去。“那你有事情就来跟我讲,我再过来。”

  “这里不需要你,有事情我自己能够处理。”海渊说。“你照顾好你自己别烦到我妈就行了。”

  “啊咦,你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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