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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没有追来。
我一路夺命狂窜,辩不清东西南北,树林在身边丛丛呼啸而过,头上的明月紧紧相随,跑了很久,我才发现自己来到了离城很远的一片山林里,每年,父亲都会带我到这里打猎,再过去,便是太守休息的驿馆,这里到家,通常要有一天的路程。
可现在,我已完全不同,这些路,不过花了半柱香的时间。
我含着泪,冲进去,看门的仆人只眼一花,便见我进了太守府。
已是四更天时分,太守府灯火通明,大堂里,父母面容悲伤,坐在里面叹息,见我奔入,所有的人都立了起来。
“姬儿。”父亲大喜若狂,上来抱住我:“你到哪里去了?到底怎么一回事?”
我扑在他怀里,伤心地哭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父亲努力地哄我安静下来,不住追问:“出了什么事?那个抢你的人呢?”
“太守大人。”一边有人说话:“小姐才回来,又受了惊,还是不要强迫追问的好。”
他走过来,是我的夫婚夫杰,他是个削瘦英气的年轻人,满面关切之情,注视着我,轻轻说:“大人,朱姬是我的夫婚妻,不管出了什么事,她都是的。”
“好。”父亲又是欢喜,母亲也已走上来,抱住我,含泪叹:“事情都过去了,姬儿,别太伤心。”
他们以为我出了什么事?是强暴么?我有些明白过来,可是,现实比想象更残酷,他们根本想不到,我虽然没有被欺负,却已彻头彻尾地变成了另一个怪物。
“父亲。”我喉头出声,可是又说不出话来。
“大人。”看门的一众人已跑了进来,他们神色惊慌,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不敢靠近,只是对着父亲惊魂未定地说:“小姐她……。”
我眼光转过去,他们顿时噤声,不敢再说话。
“算了。”父亲不明究里,只是叹气:“今天小姐的事情你们所有人,一个也不许吐露出去,否则,我决不轻饶。”
“是。”所有人低下头来,同声答应。
“来人,快扶小姐去休息”。父亲吩咐下人,又向杰抱拳:“中郎将也等了半日了,天气不早,今夜也不必回府了,在我府里安歇一晚,明日,我们将姬儿的婚事再商榷一下。”
他还是不放心,怕杰后悔。
我随着婢女回房,她们端来热水为我擦身,说也奇怪,我的衣裳上血迹划痕累累,可身体上一点伤处也没有,哪怕是一丝小小的伤口也没见到。
她们不敢说什么,为我净身换了衣裳,才出去了。
我睡不着,遥遥更漏声传来,我知道,不久便要天亮了。
第 2 章
房间不大,我在里面走来走去,说不清楚,很觉烦躁抓心,一刻也停不下来。
终于,我推开窗,跳了出去。
窗外便是花园,我隐身进了花丛,才稍觉安心,脚尖轻点,只暗夜的鬼魅,在园中闪过。
圆月半遮,乌云几堆,花园里静无一个,但我却份外眼明耳利,远远有人声传来,身不由主,我寻觅而去。
所有的楼宇沉浸于昏黑,只有父母的房中透出亮光,房里有人激烈的交谈,我跃过去,贴在墙上,从窗缝里往里瞧。
满满地,房中站满了人,父母、杰、地上,还跪着看门的屈伯和我的贴身侍女香球。
“大人,小人实在不敢撒谎,刚才我眼一花,小姐便飞进了门,还有她看我的模样……。”屈伯喃喃地说不下去了。
“是的,大人。”香球也来证明:“小姐站在面前看上去和以前一样,可是浑身却多了种说不出的味道,她身上冰凉冰凉的,就是用热水洗过也暖和不起来。”
母亲脸色发白,无助地望着父亲:“难道真是这样?”她几乎要哭出来了:“姬儿真是被鬼怪附了体?老爷,我们快去找个道长来画符驱妖吧,好歹救救姬儿的性命。”
父亲不响,只抬眼看杰。
杰立刻上前一步,施礼道:“大人,此事不宜宣扬,依我看,也许先不急着找道长来,如果是鬼怪附身,用新鲜黑狗血一泼便知。”
“不错。”屈伯立刻在地上应声:“小人就养了一条黑狗,马上便可取出血来。”
杰坚定的目光,下人们恳求的表情,父亲终于无奈,点头:“好吧,来,我们商量一下,如何布置安排。”
我无力地靠在墙上,听墙里的人算计对付我的方法,一时胸中翻涌伤神,是不是要进去向他们说明?还是由他们用肮脏的狗血泼我?
此刻,快天亮了,四周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那种烦躁恐惧的感觉又攀爬上我心头,如有隐敌伺机在身旁,立刻就要张牙舞爪上来,可是我看不见,摸不到。这种感觉压迫着我,渐渐膨胀,我忍不住,呻吟出声。
“谁?”房里的杰立刻听到了,他抢先一步,窜出房来,一见我,顿时呆住。
我苍白狼狈地看他,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记得他曾用那样惊艳的目光追随我,上翘的唇角勾起一圈又一圈的浮想连翩,可是现在,他的眼中鬼影幢幢,每一只影子都是我在逃窜。
“姬儿?!”父母奴婢们也跟出房外,父亲叹息着唤我,一边杰已使了个眼色,屈伯识相地退下。
有什么事情是瞒得过我?他们所有人的细微动作,在我眼里饱胀到盈溢,然而我不声不响,装作不知,也罢,还是让他们泼一泼吧,如果狗血能试出我是什么,我也很想知道,自己究竟变成了什么东西。
“姬儿。”母亲也在低唤,她上前半步,立刻便被杰挡在了面前,我可怜的母亲泪眼欲滴,偏偏又要强作镇静。
我们僵持成局,半晌,还是父亲柔声问我:“姬儿,睡不着么?”他这是在虚假地漠视我的行径,想稳住我好施展试妖的法器,我越发难受,父亲呀,为什么要同我客套谎言,我情愿默默地等待,等你将污血洒在我洁净花瓣似的面上。
我牢牢地闭上了嘴唇。
安静下来,可以听到许多不同的声音,远处有打更人疲惫的脚步在石板地划过,东街的豆腐坊已经开始运作,而太守府里,院落一角有动物在低嚎,它发不出声来,有人用布袋捂住了它的脑袋,然后,刀声出鞘,再后来,是水溅铜盆的声音,我点点头,黑狗血已经准备好了。
啊,温热的新鲜的血,只一转念,便令我莫名的兴奋。
短短的时间,他们不知道,这一瞬间,我等了很久,不仅仅是因为情景难堪,不仅仅是因为我变身后的迅捷,乌墨浓郁的夜色中,我是一只紧张的困兽,不知道,自己会害怕什么。
屈伯端着铜盆,小心而蹑手蹑脚,他已来到了我身后,这时,父亲问到我是否有不适的感觉。
我摇头,不适?还是您更多一些吧。
不用回头,污水已漫天洒下,好一场腥风血雨凄迷,兜头盖脸,众人惊呼,我依旧不声不响,隔着粘滞胶连的血衣,透明沉静地观望他们。
“没有变身。”父亲狂喜,他冲上来拉我的手:“姬儿呀,不要怪为父鲁莽,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你呀。”
我看着他熟悉而陌生的面孔,说话时,他额头青筋暴起,一突一突,连接到颈旁跳跃,还有他拉我的手,腕上纹络中空,澎湃暗流汹涌,恶毒纠结的污秽,已于脏乱中悄悄透出浓香,我只是管不住自己,伸出舌头,在自己面上舔了一记。
“啊!”父亲惊骇,他立刻丢了我的手,一路向后退去。
黑狗龌龊,浓血却是甘美,不知不觉,二枚小小利齿已崭露头角,沿着红唇柔顺地垂立。我悲哀地看着众人,他们退后狂呼,拥挤中是母亲受惊翻倒在地。
杰毫不犹豫,抽出腰下长剑挺身向我刺来,边刺边喝:“大人小心,我来对付这妖孽。”
妖孽!我被这扑面而来的直接一击而中,剑伤不过是剑伤,它刺在我身上,抽出时,伤口已经痊愈。
“啊!”耳旁轰鸣,是杰和众人的声音,我只无泪地看他,他根本不知道,我早已经被刺伤,只是不在身上。
刀光霍霍,太守府的侍卫闻声而来,这些曾经保护过我的人们,此刻虎视眈眈,招式剑拔弩张。
我觉得难受,如一块巨石压在身上,天空中有什么东西将出未出,它已遥遥地在怒吼,气鼓鼓喷薄欲发。我受不住,慢慢蹲下身来,抱住膝,面色惊慌失措。
众人见机行事,立刻群龙乱起,每一把刀都走得准确无误,气势汹汹地蛮不讲理。
我不想躲,躲开了这一次,以后不知道还会有多少次。
然而他们立刻又全身而退,明刀暗器丢了一地。有人自身后伸出长臂,拥住我腰飞一般的跃起。
那个黑衣的陌生人,一切噩耗的始作俑者,他凑在我耳旁低低的笑:“怎么样?这下是否相信了我的话,他们不会放过你,现在,你是我的族人。”
他长啸一声,现出二支同样的利齿,在无月的黑暗中,映着火烛灿灿生辉,他拥着我,足尖点过人群,如支婉转轻盈的掌上飞燕,向着远方,展翅腾空。
“我们要快些。”他继续在我耳旁低低地说:“天快要亮了。”
天要亮了?我茫然,难道这就是我一直莫名的恐惧?天要亮了,每一个字都暗遁杀机。
“有很多事我要慢慢教你。”他说:“我们虽然长生而优越,可是也有弱点的地方,你要学会如何保护自己。”
我们越过庭院、城墙、矮丛,高大的树木林中,透过斑斓空隙,我看到远方已是火云红彤。
“快,快。”他不住催促,领着我扑向一片山麓,如两只迷途的蝙蝠,我们在山壁上慌不择路,寻到阴影洞穴,一头扎身进去。
最后一瞬间,我眼角瞟到金黄,自那轮圆盘光圈射出,万箭钻心,焚心灼骨,我痛不可抑,一头栽倒在洞底。
“怎么了?”他跟过来看我,自己也是心有余悸:“好险,只差了一点点。”
待我好些了,他又微笑“起来吧,这一课,我们慢慢的学,只是要记住,从此后,你只有我,我只有你,长生并不是一帆无阻,需要有个伴及所有的灵巧手段。”
我附在他怀里,渐渐安静下来,寂静中,他没有心跳,我也没有,这已不能使我再惊奇,区区一日,我已受难无数,纵是天崩地裂,也只好当它刧数难逃。
“你这一出来,城里必定大动干戈,我在城中的住址就不再安全,我们先在这里躲几天,然后再去别的地方,朱姬,世界之大,不是你所能想象,而任何地方角落,只要有人,便有我们生存的动力。”他轻轻地不住往向下说,我疲惫不堪,慢慢坠下梦去,闭眼前,我听到最后一句,它在说:“我的名字叫笙。”
笙;是一种乐器;音质低沉哑韵;他本人也如那缕妖异的音域,似语非语;欲唱还休。
我的脑中只余一片空白;下意识紧紧抱牢他的腰身,隐约间又有些明白过来,从今天起,往日的一切渊源瓜葛,父母、杰、甚至是小小的香球,到此为止,覆水难收。
三天后,他带我离开咸阳,去往江南名都,在那片繁华富庶的土地上,有着我们最需要的丰富源泉。
笙找了一处城外的房宅把我安置下来,傍晚时,他出去了。
留下我一人在空荡荡的房中游走,陌生的土地,陌生的房间,连我自己也是陌生神秘。百无聊赖,我把脸孔贴在精雕繁刻的窗框上,肌肤连着木质,同样的冰冷艳丽无情。
等到半夜,笙回来了。
他并不是一个人,远远的,我听到车轮滚动,在楼下道旁止步,然后脚步凌乱起来,他和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走上楼来。
我无声无息地走过去,房里没有灯光,浸在黑夜的阴影里,我看到那是一个美丽的女孩。
她身着丝线繁绣的彩衣,乌髻高耸如云,有两串明珠缨络自髻顶垂至颊旁,然而她轻轻一笑,珠辉宝光也顿失颜色。
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