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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激跳着,他不自禁的弯下身子,素袍宽袖飘曳,覆上了她鲜红如血的嫁衣。
那一天,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纵水而去?那回眸一瞥的泪颜,是她舍了姻缘的决绝,却是他含恨十年的忧伤!
她是天朝高贵的公主,是文采卓绝,高蹈遗世的才女。更是他心里心心念念的佳人!
十年相思离尘远,月华中天未入梦!
十年,夜夜愁断肠,断了情弦音,只为守候唯一的佳人。待她入梦,告诉他,为何以命断姻缘?
非爱不可,却不是非娶不可!
早知如此,他宁愿背了皇命,还她自由!
然而,她的隐衷却不曾对他开口……
轻撩起她鬓畔的一缕青丝,曲指缠绕。青丝即情思,她本该是他的妻。这绵绵的情意系着他的心,却触不到她的意。
她是否早已有情郎,以至于不得不斩断皇命威吓的枷锁?
风飘落了一地花瓣,红艳艳,如心头的血液,流淌不倦。
潇潇簌簌中,一种揪心的震动泯灭了他眸中盈盈闪烁的喜悦。
轻轻抚上那柔白的侧靥,指尖的温腻流连不去,却只能在她惶惶不知时轻轻触碰。——她本该是她的妻啊!时值今日,他本该有一个和美的家庭,温柔高雅的妻子,嬉笑逐闹的孩儿!
然而,一切凄迷的幻梦都随着烟波湖漾荡的血色嫣红而去。徒留下他一身的凄惶!
修长的手指缓缓下移,越过脖颈,抚上她嫁衣寥落的肩头。纤郁的肩骨透过轻薄的红纱传来丝丝热烫的温度,如他此刻心上的灼热,似在焚烧长久幽窒的空寂萧索。
轻轻揽起她的腰肢,紧紧抱在怀中。仿佛虚空的心灵霎时填满了温软馨芳,唇边,不自禁逸出一丝笑痕。
清风微露,杏花落雨,他抱着她翩翩而去……
又见烟雨濛濛处(一)
云烟深处,碧波水阁。
日华氤氲,透过浅碧纱窗匀匀筛落在榉木书案层层累叠的书籍纸笺之上;在案前站立着男子的衣袂,投下点点柔和的光亮。
他如玉树修竹般直直站立着,秀朗澄澈的眸子深深注视着水绿屏纱后隐约可见的窈窕身影。
半晌,他轻移步子,意欲绕屏而视,可当袖摆刚触及嵌纱屏风边缘的湘妃竹时,脚步蓦地一顿。眼帘低垂,他似是沉思了半晌,便犹疑地望向榉木五屏风式罗汉床。碧色纱帐微垂,人犹微醒。他愣愣地瞧了几眼,便转身步出了房间。
“三哥!”曲水阁廊外远远地传来一声叫唤。
裴羡玉微微回身,抬头望去,便见裴寄畅一身淡粉纱罩的白色锦衣,手持金边折扇,分风踏香而来。绿柳依依、桃花纷乱,那一派闲适风流,竟可比柳絮翩跹的游龙婉约。
裴羡玉不禁低头一笑,抬首间,裴寄畅已到了眼前。
“清明佳节时,兴逐乱红笑。寄畅,怎回来的如此之早?”裴羡玉微笑道。
裴寄畅乍见兄长难得的笑意,居然有片刻的愣神。随即似是想起什么扣掌合上折扇,眉眼微挑,盯着兄长痞笑道:“三哥。寄畅还没问你呢。怎么不和大伙儿大声招呼便独自一人离开了?难不成捡到了什么宝贝怕兄弟和你争?”说着,他微绕指尖,玉骨扇端轻动,却是已托过了裴羡玉的下颌。
裴羡玉微抬下颌,绕过了他习惯性的耍闹动作。清润的眸中繁星点点,却是但笑不语。
裴寄畅一阵惊愕。这三哥今日撞邪了不成,十年都没见他这么笑过,今儿个是怎么了?
他不敢置信地直盯着裴羡玉左右上下不停地瞧。裴羡玉温笑着任他打量,目光却不着痕迹地透过朦胧水烟移至某个方向。
裴寄畅围着他看了会儿,也察觉不出什么蛛丝马迹,便顺着他的目光向前方的碧水莲阁望去。
他头抬得老高,却不知怎么着总被兄长挡着。他往左,裴羡玉的身子就微微左倾,他向右,裴羡玉就跟着稍稍右移,他后退,裴羡玉却是不动如山的淡笑着。
裴寄畅一阵纳闷,三哥不对劲儿!绝对哪儿出了问题!他这样挡着不让自己看水阁,倒像在掩饰什么!——难不成,真捡了什么宝贝?
裴寄畅心里想着,漆黑闪亮的眸子也骨碌碌地转悠着。
忽的,他一展折扇,一手轻轻摇着,笑意悠悠道:“三哥,我出去也老大会儿了,有些累,就先回房休息。你也别老看那些公文。适当放松放松。要不,今晚咱俩兄弟来喝一杯?”
裴羡玉无奈的摇摇头,道:“喝酒伤身,有空就多陪陪弟媳妇儿吧。”
“三哥说的是,那小弟就先告辞了。”裴寄畅微微一礼,便欲转身离去,却在回头的刹那,两眼不着痕迹的瞥向碧水莲阁,眸中一丝狡黠的亮光迅速闪过。
看着裴寄畅粉衣飘飘的消失在游廊深处,裴羡玉轻轻一笑,便也举步离去。
裴寄畅静静的等待兄长渐渐离去,便悄悄的从墨色廊柱后慢慢走出。一手把玩着折扇玉柄上轻垂的粉色流苏,嘴角斜斜的挑着,裴寄畅左右瞧了瞧没人,便晃晃悠悠地朝水阁走去……
……………………………………
全身犹似火烧,热烫的心肺仿佛就要爆裂开来!重重汗水湿了额发,文心吁喘着,蓦地睁开双眼——
入眼之处,尽是一片水碧纱色弥漫。浅淡的纱帐轻轻摇曳,泛着绫绫细波,清爽透澈至极。忍不住伸手捣弄。却猛然察觉手下一片细腻丝滑的绸感!惊讶的一把拉上盖在身上的被子,低眼瞧去——竟是条雪青缎面的缠枝莲云锦被!纤细的绢丝缠着金线片银勾勒出蓝灰和紫灰色的莲花,在层层叠叠的七巧云中柔柔开放,古雅而精致……
文心一阵恍惚,只觉得梦中好似经历过相同的怪事!
她仿佛重温般情不自禁的挽起帘帐:身下是淡雅的榉木罗汉床,床头雕月洞门矮柜上,玉荷鹭纹炉顶白玉莹润,芦草缠绕着硕大的荷叶,一只鹭鸶隐于其间,尖嘴微张,舒缓地吐着丝丝缕缕的芝兰香,清雅疏淡的香雾幽然弥漫,烟雾缭绕袅袅缓缓,淡淡地穿梭过轻薄的纱帐帘幔萦绕在鼻间。
文心迷茫地呆望着,脑子却努力的回想一切可查的线索。她明明记得自己穿上了血红的古代嫁衣,戴上芙蓉玉环后就感觉浑身热烫不住冒汗,接着,便失去了知觉……
对了!玉环!
她倏地低头,细瓷般洁韵的手快速伸入织金妆花的衣襟内,一把掏出血玉芙蓉,来回不住的抚摸着。温润细腻,玉脂凝滑,指腹的摩擦带起了丝丝热意,却怎么也达不到热烫的程度!——难道,一切都是错觉?可眼前的情况不正好说明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也许就如楚楚所说的,她们曾经来过,她还是一个王朝的公主?——那么,她,又回来了?这里,会是她的寝宫?
文心颇有些激动地再次向外望去,却见淡淡柔光之下,掩门的湘妃竹纱屏上隐约透着个人影?……是的!人影!她,骤然一惊,厉声喝道:“外面是何人?鬼鬼祟祟,还不快现身?”刚喊完,文心便忽的捂住小嘴,两眼大瞪,一阵错愕——如此疾言厉色,方才说话的,是自个儿吗?
左右瞧着,除了外边一个,便是左右毫无他人!文心愣愣的挠了挠头,便听得屏风外传来一阵嬉笑声:“本少爷果然没猜错!三哥终于开窍了!竟然水阁藏娇!哈哈哈!”接着是渐渐清晰的悠然足音。
文心不禁瞪圆了双眼,齐整的贝齿轻咬下唇,恼怒的想道:楚楚不是说自己是公主吗?哪有人如此对待公主的?
琥珀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床外,直到一抹粉色衣角翩然入目,文心才不敢置信的微眨双眼,呆呆道:“风姿绰约,眼带桃花,你……”文心忽而一顿,煞是遗憾的摇了摇头,“可惜……是个太监!”用脚趾想想也知道,皇宫之内,男子,除了皇帝不是太监还会是谁?
裴寄畅本是顾做风流轻摇着折扇入了里间,还未来得及抬头,便听的一女子如上所言,星辉熠熠的眸子如被墨汁渲染般顿时失去了色彩,他猛然抬头,咬牙切齿道:“谁说本少爷是太监!三嫂不妨出去打听打听,曲水城内人称‘玉树临风赛潘安,一树梨花压海棠’的风流公子裴寄畅就是本少爷我!”右手微绕,玉骨折扇猛的一收而拢。他轻挑起额前荡漾的几缕墨发,媚眼盈盈,状似风流的抬目望向床内——
青丝流泉,红衣似火,微倚床栏,仿若妖娆红莲绽放着不可企及的雅流清韵。“悠悠脉脉随风至,翩然飘落舞红尘”——那弯弯的细眉,琥珀色的水眸,不正是烟波湖纷落而陨的倾世之花?不正是自己名正言顺的三艘?不正是三哥十年未娶,以致得罪太后与十公主贬谪曲水城的罪魁祸首?——可是,她不是早已死了?怎的突然出现?奇特的是容颜亦丝毫未变?——不,不可能,或许只是长得相似罢了!
裴寄畅一会儿嬉笑,一会儿惊愣皱眉,神色变化之快令文心一愣一愣。可她终究还是捕捉到了某个敏感的字眼,不禁叫道:“三嫂?你说我是你三嫂?”
裴寄畅煞有其事的点点头,且不管她与倾月公主是何关系,但凭三哥的态度,这三嫂是非她莫属了!——想通了,裴寄畅心也一下子放松不少,便欲拱礼告辞,刚抬眼却瞥见眼角红光微闪!他惊异的望向文心露于襟外的芙蓉玉环,顿觉两眼发黑:血玉芙蓉!是血玉芙蓉!曾在古书上看过有关记载,也听得三哥形容过此玉的外形,不会错,就是倾月公主的护身宝玉——血玉芙蓉!——她,她究竟是……
裴寄畅忽觉脖间一阵阴风刮过,身子蓦地发寒,双脚也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文心却是毫无所查,一个劲儿的逼问道:“我成亲了?和谁?”忽而想起自己身上所着却是公主嫁衣,文心双眸炯炯地盯着裴寄畅,肃然道;“说,谁是本公主的驸马?我要见他!”她依稀记得梦中翩跹的白衣,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容颜,她想知道,他是谁?是她在这儿所嫁之人?是她在这儿所爱之人?那么,为何一想起他,心就如被针扎过般,刺刺地痛着?
“你的驸马自然是我三哥……”公主?驸马?她说……
裴寄畅如遭电击,定定地望着满目渴盼焦急的文心。
她是……她真是……
颤抖的身子忽的一阵僵硬,执扇的手缓缓收紧,裴寄畅双眼微合,静默半晌复幽幽抬眼,半开的眸子黑若子夜,隐隐透着幽邃冷光:“你要见三哥?好,‘三嫂’等着,寄畅这便去唤他。”裴寄畅躬身一礼,深深的望了一眼文心,便快速转身离去……
又见烟雨濛濛处(二)
倚靠着妖娆桃木,裴寄畅背对着几丈之外的曦墨轩,心思犹疑不定。
文心的出现太过突然,直到此时他的心里还是无法完全置信。且不管她为何活着,为何回来,容貌又因何未变,他只担心,她的出现,会给三哥带来的究竟是福还是祸?
十年前,他满怀希望的偷溜进宫一睹未来嫂嫂的风采,结果自然没有令他失望,清丽透澈,气质高华,只一眼便将他认出,对他又是极致的温柔可亲。种种好感,让他深信公主是与三哥最为相配之人。然而……大婚当日,她毫无预兆地投湖而去,不顾他人的惊惶,更不顾三哥的生死未来!她把三哥当什么,供人消遣的笑柄吗?她怎么不想想她的决绝赴死带给三哥的何止是颜面的奚落,更是十年身心的烈焰煎熬啊!自她去后,无论家族中人如何劝诱,三哥都坚持不娶,只说一生只娶一个。他娶了公主,即使她已不在,也不愿另娶她人!甚至,连十公主的求亲也推拒了!十公主乃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