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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思南道:“昨天我才陪她打猎,怎的今天又要我去?”
李希浩笑道:“这不正是好得很吗?她一天也离不开你!”
李思南怫然不悦,说道:“我是堂堂七尺的大汉男儿,到蒙古来,可并不是为了要陪公主玩耍、解闷的!”
李希浩面色一沉,说道:“你的牛脾气又来了!我对你说过多少次了,咱们是寄人篱下,不能不讨好人家!”
李思南动了怒气,正要大声说道:“不去!”忽地心念一动,话到口边,吞了回去。
李希浩看出了儿子面色的变化,柔声说道:“南儿,你想明白了吧?你讨得公主的欢喜,将来你要逃跑,也容易得多啊!”
李思南道:“爹爹说得不错,孩儿愿去了。不过——”
“不过什么。”李希浩连忙发问。
李思南道:“今天是我到她的帐幕去,然后才和她一同出去打猎。不比昨天是偶然碰上。”
李希浩道:“这又怎样。”
李思南道:“照咱们汉人的习惯,第一次到人家的家里,似乎应该带点礼物。”
李希浩大为高兴,哈哈笑道:“原来你是为了礼物心烦呀!对,对,是应该送点东西去,才显得咱们汉人知书识礼。这个容易,容易——”
他随即说了两声“容易”这才蓦地想起要送得合适的礼物,却还真的是很不容易!
李希浩沉吟半晌,说道:“明慧公主是大汗最宠爱的女儿,珍宝玩物她有的是。她喜欢骑马射箭,可惜急切间又找不到一匹名马送给她。”
李思南道:“我倒想起一样礼物,送给她,她一定欢喜。”
李希浩连忙问道:“什么东西?你告诉我,我立即备办。”
李思南道:“昨天我陪她打猎,与她闲聊,她说她最近学了汉文,很感兴趣。”
李希浩道:“不错,我也曾教过她的汉文,她的确很用功。不过,这可不能当作礼物呀?”
李思南道:“她和我谈起中国的字画!她说她很喜欢。可惜她的爹爹却是不收藏字画的,她只见过两幅,很想多有几张字画。她又说虽然她不懂得咱们汉人的诗,但念起来很好听,虽然只是一知半解,也着迷了!”
李希浩道:“哦,想不利她这样风稚,只可惜我一张字画都没有。蒙古是没有人做字画生意的,急切间哪里去求?”
李思南道:“爹爹,你不是在家乡教过蒙馆的吗?不会画画,总会写字呀。你就给她写一张条幅吧!”
李希浩苦笑道:“我有二十年没动笔了。”
李思南道:“反正她也不是鉴赏字画的行家,马马虎虎过得去,只要她觉得好看就行。”
李希浩沉吟不语,李思南又催促他道:“这是你亲手写的,由我送去,只是这份人情,她也会感激的了。何况,爹爹你的字也写得并不坏呀,妈说,从前在家乡的时候,每逢过年,左邻右里都是来求你给他们写春联的。你就勉为其难吧,我给你磨墨。”
李希浩虽然说自己二十年没有“动笔”,但他所说的“动笔”的意思是指正正经经地给人写字,并非日常都不“动笔”的。他的帐幕里就摆设有文房四宝,样样齐全。
李思南一面磨墨,一面说道:“爹,你快想好写些什么?时候不早,我可得起快去和她打猎了。”
李希浩无可奈何,只好提起笔来,说道,“好吧,我就随便写一首唐诗吧。此道荒废已久,只怕写来一定不似旧时了。”
李思南给他扶纸,只见他写碍很是谨慎,当真是一笔不苟,而且每写一个字,就停笔想一想。好像是在揣摩什么的神气。好在他写的只是一首七绝,只有二十八个字,用不到一柱香的时刻,也就写完了。
这首绝句是唐朝诗人王昌龄所作的四首“从军行”中的一首。诗道:“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誓不还。”
李思南留心细看,李希浩所写的字迹和那本兵书上所批注的字迹倒是有几分相似,但只是“形似”而已,并非“神似”。兵书上的字笔法刚劲,现在所写的这一首诗,虽然刻意求其“瘦硬”,但仍然掩不了那几分柔媚的味道。李思南不禁疑云陡起,暗自寻思:“爹爹虽说是隔了十年,但笔法如性格,不应改变得如是之大。”
李希浩掷笔笑道:“久不练字都硬了,不过,字虽然写得不好,这首诗选得似乎还算得体。你看怎样?”
蒙古的疆域由于连年征战,变化很大,与金国的界线也从无正式划分。不过,大体说来,是以玉门关为界。玉门关外,其时已是蒙占的势力范围,虽然还有某些金国的属部,金廷设有官职留守,那也只是虚衔而已。
金国在未侵占北宋的领土之前有一个军事重镇在古代鄙善国境内,鄙善旧名樱兰。
王昌龄这首“从军行”,诗中说的“孤城遥望玉门关”与“不破楼兰誓不还”这两句,说的虽是唐伦征西域之事,但用作今天蒙古“伐金”之用,也还可以适合。是以李希浩特意写这首诗,希望通过明慧公主之手出来讨好成吉思汗,写了之后,很是得意。却又怕儿子不懂,是以问他。
李思南道:“爹爹这首诗选得很好,不过倘若选的是另外一首,就更好了。”
李希浩道:“哪一首?”心里不大高兴,想道:“这小子倒是大言不惭,难道他还能够从唐诗中挑出一首更适合的。”
李思南道:“也是王昌龄写的‘从军行’,爹爹选的是第二首,我以为最后那首更好。”于是念道:“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
这是歌颂汉名将防御外敌的。蒙古如今“伐金”势将渡阴山而入中原。李思南念这首诗,自是把蒙古的骑兵比作诗中的“胡马”了。还有一层,李希浩虽是被俘而至蒙古,并非“长征”,但总是在万里之外的异域,而至今也还是“人未还”。因此这首诗从李思南的口中念出来,也是对父亲的一种讽喻。
李希浩不觉变了面色,说道:“我懂得你的意思,我是要回去的。他日若然蒙古与大宋为敌,我也希望能够做一个‘龙城飞将’。不过,这都是以后的话,今日咱们还是不能得罪蒙古人的。还是用我写的这首诗好,你懂不懂?”
李思南道:“爹爹的意思,孩儿懂得。我会把你想要表达的意思,藉这首诗向公主讲解的。”
李希浩松了口气,说道:“好,你明白就好。那你赶快换衣裳去吧,公主恐怕等得不耐烦了。”
李思南回到自己那座篷帐,悄悄把父亲注释的那本兵书拿出来,和李希浩则才所写的字对照着看,越看越觉得笔迹不同。
李思南收了兵书,疑心大起,暗自想道:“是因为隔了二十年而致笔迹不同呢?还是——”他开始怀疑这个李希浩不是他的父亲了。可是,“他若然不是我的爹爹,又何以知道我的生辰八字?爹爹注释的这本兵书,更是一个秘密,除了我们母子之外,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的。难道爹爹会随便告诉外人么?”有这两层原因,因此他虽有怀疑,却仍然不敢断定这个李希浩就是假冒。
他蓦地想起蒙面人的留字,那张字条虽然当时就烧毁了,那两句话他还是牢牢记在心中的:“欲释疑团,可到阿儿格山松凤谷中查访。”他一直为这两句莫名其妙的话感到惶惑:“我有什么疑团?那人又怎知道我有疑团?要我到松风谷中查访什么?”现在想了起来,忽地如有所悟:“我如今不是正有着疑团吗?只怕我今天所起的怀疑,早已是在那人意料之中了。不错,我是应该到松风谷中查访明白。”
李思南匆匆换了衣裳,走出帐幕,只见他的父亲早已差遣卫士把他那匹坐骑牵来,在外面等着他了。
李希浩说道:“公主只是请你去陪她打猎,我可不方便叫卫士和你同去。”于是把明慧公主那座帐幕的所在地告诉李思南,说道:“你自己去吧,若不熟路,随便问一个人都会知道的。”李思南正是担忧卫士随行,听了这话,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下了地。
李思南跨上坐骑,说道:“我今晚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你们不必等我吃晚饭了。”
李希浩笑道:“你明大回来也不要紧。”
李思南快马疾驰,不是跑去公主的帐幕而是跑出和林。和林是蒙古的“行都”,当时虽然还没有高城深池的建筑,但在隘口之处,也有官兵把守,盘查他们认为可疑的来往行人,尤其对于汉人耍是防得严密。
事有凑巧,这日在隘口把守鹏官是昨天曾参加成吉思汗的狩猎的,他曾亲眼见到明慧公主和李思南并辔出猎,也曾亲眼见到成吉思汗把御箭赐给李思南,并要他做“金帐武士”。
李思南大模大样地说道:“明慧公主约我到北山打猪,我来不及到她的帐幕和她会合,只好各目赶去了。你可有见着公主么?”往北山打猎,有几条路可走,这个隘口则是距离公主的住址较远的。
把守隘口的那个军官躬腰说道:“三公主想必从另一条路去了。小的没有见到。”
李思南道:“好,那么拜托你代为留心,如果三公主从这里来,请你告诉她,我先走了。”那军官迭声说道:“是,是!”恭恭敬敬地送李思南出了隘口。
李思南出了隘口快马加鞭,兼程赶路。李思南穿的是“金帐武士”的服饰,马上又栓有成吉思汗所踢的御弓,这张特大号的铁胎弓,蒙古的高级军官都是认得的。是以他在路上虽然也曾遇上蒙古出征的官兵,却是无人敢向他盘问。
第三日已到了库伦池北的草原地带,草原上地旷人稀,往往走上二三十里,才碰见一群牧人,兵士则是没有遇上了。李思南进了草原,心情轻松了许多,想道:“成吉恩汗忙于调兵遣将,迸犯中原,想来无暇理会我这点小事。即使爹爹请得动木华黎派人追我,他们也未必知道我是逃向何方。”
阿儿格山在库伦池北三百里外,这是李思南早已知道了的,但松风谷是在山中何处,李思南却不知道。他沿途向牧人打听,牧人都不知道有这个地名。李思南心想:“山中大约总会有猎人吧?到了山里再向猎人打听也还不迟。”
第四日过了草原地带,进入山区,山路崎岖,越来越是难走。这一天不过走了一百多里,人马俱是疲累不堪。
第五日到了阿儿格山山脚,只见层峦叠嶂,高可矗天,骑着马是跑不上去的了。李思南绕着山脚策马缓行,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条入口,谷口形如喇叭,仅容一人一骑通过,进了山谷,逐渐开朗,只见野草高逾人头,山溪如脉络般在谷底混淆流过。李思南心里想道:“这里倒是个水草肥美之地,可惜没有垦荒。”
心念未已,忽见山坡上有烧焦的野草,李思南细心观察,泥土也有翻过的迹象。李思南是在农村长大的孩子,一见便知这是有人开垦过的梯田,大约因为开荒没有成功,半途而废。李思南好生欢喜,寻思:“既然有人曾经在这里开荒过,山中定然住有人家!”
不料在谷底走了十多里,一个人也没遇上。两旁的树木,大都是榆树和其他杂木,“如果到了松风谷的话,两旁一定是松林的。”李思南心想。
阿儿格山绵延数百里,也许松风谷是在重峦叠崎之间,但无人可以打听,要找到松风谷那就无殊海底捞针。
李思南正自感到心焦,忽听得马铃声响,李思南以为是山中的猎人,大喜叫道:“喂,你知道松风谷在……”回头一望,大喜变为大惊,未曾说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