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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琢就的面庞上眉目深邃,无声地卷出一抹苍凉。
欢颜急忙拿丝帕掩住他伤处,便要去寻药。
知言手腕一抬,已拉住她轻笑道:“没事,蹭破了点皮,不用上药。”
欢颜将那伤处再一打量,点头道:“的确不妨事。可这琴弦怎么好好的就断了?”
她这样说着,却没有去检查琴弦,只是惊疑不定地看向许知言。
她通晓音律,也知乐由心生,突然拔高的音调必定和他的心绪息息相关。
但许知言只微笑道:“没什么,方才只是走了神。——忽然便觉得,萧兄吹奏的,不是《平沙》,而是一支《凤求凰》。”
欢颜便瞪向萧寻。
萧寻摆弄他的玉笛,叹道:“不错,的确是我分神在先。”
他这样说着,神情却是无辜,分明在说,不是因你这只小白狐,我哪里会分神?
许知言沉吟道:“萧兄,我借问一句,你这支玉笛,是不是前朝靖惠皇帝赐给端木皇后的‘浮馨’?”
萧寻怔了一怔,答道:“这笛我无意间得来,并不知其名。”
“此笛是不是通体雪白,一无瑕疵,却在吹孔处有几丝殷红如血?”
“不错。当日我收下这支玉笛时,便有人说此笛若非此处颜色有异,应该价值连城。”
萧寻说着,很是感慨地向欢颜叹了口气。
这样的笛子,居然只被这丫头当了五十两。所谓明珠投暗,不外如是。
许知言却道:“那便对了,这笛便是浮馨。传说这笛本来通体如雪,为端木皇后的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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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馨,琼响,简介中提到的两个怪名儿,都出来鸟!
☆、美人不用敛蛾眉,我亦多情无奈酒阑时(十二)
“这位端木皇后本是歌妓出身,以微贱之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推恩至一门五侯,赏赐奇珍异宝无数。后来被污不洁而失宠,独带了这支浮馨笛离开皇宫,避世出家,吐血而亡。据说这浮馨上的殷红,便是端木皇后的心血所化。她愤郁啼哭,泪尽继之以血,血色凝于白玉之上,再不磨灭。后来靖惠皇帝查明真情,追悔莫及,遂厚葬端木皇后,并将浮馨留作纪念,终日把玩,最后郁郁而终。此笛在靖惠帝死后下落不明,据说被靖惠帝带入地宫陪葬了,再不知几时重见了天日。”
萧寻一呆,说道:“史书上似乎并无此记载。传说端木被废是因母家跋扈,得罪了权臣。后来权臣谋反,反是端木皇后的兄长全力护驾,靖惠帝也因此复了端木皇后名位,最后帝后合葬一处,也算是端木家的荣耀。”
话尚未了,只听欢颜不以为然地轻声道:“这人都死了,荣耀要来何用?”
萧寻敢打赌,如果不是怕许知言着恼,她多半已不客气地甩他一记冷眼钢牙利口抢白过来了。他不知该为她的不见外着恼还是高兴,叹道:“这是正史上的记载,并非我的意思。”
欢颜道:“正史都是后面的皇帝让写的,怎样编排还不是皇帝一句话?我向来懒得看。”
“那刚刚二哥所述,应该不是正史所记?”
许知言微笑道:“这座万卷楼中,有不少未曾刊刻过的孤本,欢颜从小爱读书,尤其是各类稗官野史,闲坐时曾读过许多给我听。其实年代过去太久,这中间的真伪,早已无从分辨。”
“哦!”
萧寻忽想起一事,神色便古怪起来。
他转头看向欢颜,“你当时当掉我这只笛子时,知不知道它就是浮馨?”
欢颜便同样古怪地看向他,“知道又怎样?难道还能告诉别人这是价值连城的皇家宝物?还是能找到哪家大善人,让你白白地吃喝治病?”
萧寻作声不得。
他当时正给人追杀,如果真因玉笛被人识破行藏,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事。
许知言已拿丝帕慢慢缠住伤处,悠悠道:“她也精于音律,弹琴奏笛都拿手,哪会认不出浮馨?也因她自幼有几分小聪明,我们兄弟几个就把她惯坏了,行事有些任性,萧兄切勿见怪。”
萧寻喝一口快要凉透的茶,真心实意地回答:“不敢,不敢!”
欢颜问:“要不要我再去烹上一壶茶?”
萧寻情知她有送客之意,讪笑着起身告辞。
许知言素来孤僻,也不挽留;倒是欢颜将案上的方子递给他,很是殷切地说道:“萧公子记得按时服药。”
“哦,欢颜姑娘果然是个尽职的大夫!”
萧寻扫了一眼那方子,脸色很不好看,却也接了下来,似怨似恨地瞪她一眼,方才下楼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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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灯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一)
待他离开,许知言便问:“那是什么方子?”
欢颜笑道:“他何尝有什么伤病在身?既然他随口一说,我也便随手开了张寻常的滋补方子。”
萧寻唇角扬了扬,若有所思道:“他过来送蜀锦给聆花,却过来见我。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欢颜道:“他这人还不错,只是太过轻浮。”
“他那样的出身,才识又高,行事自然骄狂些。”
许知言皱了皱眉,轻叹一声,沉吟道:“元宵灯会……只怕五弟又会找你同去吧?你们别太招摇才好。”
欢颜便敛了笑,依在他身畔坐了片刻,轻声道:“二殿下,我不想去。”
“为什么?你以往不是很喜欢看热闹吗?”
“可我现在觉得,那热闹也没什么好看的。”她想了想,又道,“如果二殿下想去,我就陪二殿下过去。”
许知言微一失神,随即苦笑道:“你让我去看花灯?”
欢颜望着他那双好看却无神的双眼,一时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许知言叹道:“欢颜,过了年,你十八岁了!我不想耽误你。”
欢颜抿唇道:“我说过会治好你的眼睛,你也说过日后和我一起游遍大吴山水……”
“你成了亲,一样能为我治眼睛。”
他将手指缓缓抚过自己眼睫,轻声道,“何况,假如我失明一辈子,难道你一辈子不嫁人?”
欢颜迟疑良久,终究道:“可我不想嫁给五殿下。”
许知言一怔,“你不是和他相处得很好?我也看得出,他待你也是一片真心。”
“五殿下待我是很好。可谁待我好,我就得嫁给谁吗?二殿下待我更好呢,我是不是也可以嫁给二殿下?”
许知言一手抚于琴弦,一手支着额,出神许久方笑道:“若是我眼睛好了,你可以嫁我。”
他一向端重自持,不近女色,即便和欢颜从小亲近,也从无半分狎昵之语,忽然说出这话,倒让欢颜心头猛地一跳,凝视着他端秀的面庞再说不出话,脸上却渐渐赤烧起来。
这时宝珠送了萧寻回来收拾茶盏,二人遂闭口不再提起。
宝珠寻机悄问欢颜:“那是什么方子?我看那位萧公子拿着那药方,似乎一路在研究。”
欢颜心里的不自在不觉间消逝,也悄声答道:“是补血益阴、调经解痉的,专治月经不调,血崩痛经……”
宝珠骇笑:“小心殿下知道,真把你捆到管事那里责罚!”
欢颜悻悻道:“他明明好好的没病,偏说什么一个月有几天不适,自然给他开这个,横竖吃不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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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总有几天不适的银默默飘过~~女银们承受了生产育儿的痛苦,其实应该让男银们一个月有几天不适才公平~~
☆、赏灯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二)
元宵,有一元复始,大地春回之意,因此又被称为上元节。
元宵燃灯的习俗由来已久,吴国的灯会更是自十三便开始,至十八方散;当然十五那晚是最热闹的。
今年欢颜并无赏灯的兴致,吃毕元宵便打算休息,却给许知捷赶来,死活要带她出去。
欢颜道:“五殿下,我这几天乏得很,想早些睡了。”
许知捷看一眼天色,说道:“天都还没黑,睡什么睡?不如一起看灯去,大不了我早些送你回来。”
欢颜见他拉扯着不依,闷闷道:“我不想去。”
许知捷好言劝了半晌,也有些着恼,遂道:“如果是三哥喊你,不知该去的怎样快了吧?可他虽然不娶聆花了,也一样不会娶你。即便父皇不再追究你那件事,他也不敢冒这个险!”
欢颜愕然。
许知言摆弄着棋子,皱眉道:“欢颜,你去吧!五弟,你也不许再提三弟的事,欢颜向来灵慧,怎会看不出是非好歹?”
也就是说,连许知言都觉得她一再拒绝许知捷是不识好歹?
欢颜低头出门,眼前也有些模糊,差点被门槛绊倒。
许知捷却是心满意足,急急和宝珠要来斗篷,殷勤地为她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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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这首词据说某朝的丞相所写,但又有人说出自某位不甘寂寞的女词人之手。欢颜则觉得,这词一定是那位女词人所写。
这女词人还有首写上元夜的词写道:“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赏灯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
两首相映照,就是个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故事。与同类故事最大的差别则在于,这女子清醒地知道他们前途多舛,依然不肯放弃,哪怕仅是片时偷欢都不想错过。
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多么卑微而大胆的爱情!
欢颜一直觉得这女子错了。一晌贪欢又如何,逃不过来年泪湿春衫袖。既然不能相守,何必坚持最初的执手?南柯梦醒,往日的欢愉更将衬出未来的悲惨。
当许知捷执紧她的手从火树银花灯月交辉中走过时,欢颜忽然便想着,她会不会重蹈那女词人的覆辙。
女词人很不幸,但至少她当日和情人两相缱绻时是幸福的。或许正是那短暂的幸福让她有勇气面对未来可以预测的惨淡结局。
可欢颜有什么呢?
从那段让她痛彻心扉的晦暗爱情中慢慢走出,她当然希望能遇到可以同甘共苦执手一生的良人。
可这人显然不该是许知捷。
她感激他在她危难时升出的援手。可她刚历过一场情劫,清楚地知道那并不是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