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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生没办法,迈进门,同他一起向前走。
正堂的摆设,依稀和过去一样。潮生的目光往东屋投去——东屋就是以前四皇子的书房了。那时候他才多大?十四五岁吧?就已经那样有成算,把个书房守得密不透风的,小肃一张冷脸不知道逼退了多少人。现在他那张脸还在发挥着作用,只不过范围又扩大化了。
潮生嘴角噙着一丝微笑,不过她自己却没有察觉。
有宜秋宫的时候,虽然……当时觉得苦多乐少,可是现在想想,那会儿还是挺单纯省心的。
明知道已尽书房里早已经搬空了,潮生还是忍不住过去推开了门。
屋里的一切映入眼帘,她有些吃惊地回头看了一眼,四皇子朝她微笑。
潮生迟疑了一下,又转过头。
屋里头……竟然不是她以为的,空荡荡的模样。
正相反,书房里的一切,都还是旧时模样。书案、椅子、书架,甚至连桌椅案边的茶盏,位置都分毫不错。案头的瓶里头还供着菊花。窗子敞着,外面绚烂的秋色映进屋里,连略有些发灰的白墙似乎都变得斑斓多彩了。
潮生扶着腰,缓缓走进屋里。
四皇子跟着进来,轻声说:“喏,还都是按着过去的样子摆的,连书都是一样。”
潮生看他一眼:“你一向记性好。”
四皇子扶着潮生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这正是过去他坐的位置。然后他退了半步,捧起茶盏来,含着笑,十分恭敬地说:“皇后娘娘请用茶。”
潮生忍着笑,摇头说:“你这样儿伺候人,实在不够格,应该拉下去好好儿再学学规矩。”
四皇子看看自己端茶的手,有些茫然:“不对么?”
潮生毫不客气地说:“当然不对了,先不说你腰怎么弯的,茶怎么捧的,就说你这个眼神吧——哪有哪个奴婢敢这么盯着主子看的?还要不要命啊?往小了说是失仪,往大了说就是犯上呢。”
四皇子摸摸脸:“得,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受教了。”他把腰弓下去些,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谄媚:“皇后娘娘请用茶。”
潮生说:“罢了,今儿就放过你一回。”说完接过茶来,入手潮生有些意外,茶居然还是温热的呢。
不用说,这一切都是四皇子布置出来的。
四皇子递过茶,又问:“皇后娘娘累了吧?我给娘娘揉揉肩膀?”
潮生敬谢不敏,急忙摇头:“可别,那回你帮我捏了,第二天我两个膀子酸得都抬不起来了,还又请太医来看的。你那手没轻没重的,谁敢让你乱捏啊。”
而且,能让皇帝给捏肩,这待遇谁受得起啊?要是先帝在,他受得起。要是四皇子生母还活着,她也能受得起。
程美人虽然出身寒微,早早的又去世了。可是她生了个好儿子,四皇子十分争气,他当了皇帝之后,按惯例,追封生母为太后,这位生前没能做过皇后的女子,却在死了数年之后做了太后。不过潮生并不觉得这种身后哀荣有什么好欣慰的——对已经死了的人来说,一点儿意义都没有,不过是对活人的安慰罢了。
四皇子把潮生圈在怀里,低声说:“早先你给我上茶,有时候我就想这么抱着你……”
虽然两人早做了夫妻,孩子都生了两三个了,听着这话潮生还是忍不住脸热心跳:“你这个真是……看着正经,脑子里净想些什么啊。”
四皇子十分无辜地说:“你可别想歪了,我就是想这么抱你一下,可没想做别的。抱一下,也算是不正经吗?”
“那……怎么没抱呢?”
四皇子脸埋在潮生脖颈处,深吸了口气。
潮生有孕之后,脂粉、香料全都不用了,但身上还是有一股淡淡的自然的馨香。
“那时候我没有能力护你周全,自然不能拖你下水。”四皇子说:“就算心里再想,也只能忍着。有时候想想,我都佩服自己,忍耐了那么久。”
潮生在肚里吐槽,这么天天忍,没变成忍者神龟啊?
但是她心里,也不是不感动的。
换成别的皇子,看中一个宫人,还要多考虑什么?谁不是只顾自己取乐,至于宫人的死活——谁有那么多闲功夫去管她?
四皇子一直对她,都很珍惜,很慎重。
潮生缓缓抚摩着他的手背,两人一时都没有再说话,屋里很安静。
外面起了风,一片黄灿灿的银杏叶子从枝头脱落,被风吹得飘进窗子里来,轻轻落在了书案上。
潮生伸手把那片叶子拿了起来。银杏叶子很好看。就象一把小小的蒲扇。黄的那么均匀好看,就象什么人用笔精心把颜色涂上去的一样。
潮生忽然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烦恼那样遥远,那样渺小。
人其实就象这叶子一样,春天萌发,夏天生长,秋天落下——顺时而生,应时而落。
她总为不可知的将来惴惴不安,觉得皇后这是个高危职业,拿无数先辈惨烈事迹来告诫警惕自己——
如果这片叶子,从发芽的时候就开始担忧秋天要落下,那会变成什么样子啊?
还没有发生的事,完全不用提前就去烦恼。
预防它发生,尽力做好自己该做的每一件事……
其实就可以了。
四皇子轻声问她:“在想什么?”
潮生微微一笑,竖起一根指头在唇边,“嘘”了一声,又说:“你听。”
窗外头,风吹过树梢,有树叶轻轻飘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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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
如无意外后面还会三到五篇番外,长度不等。
另:新文开头已经写好了,正在与编辑商讨细节中,敬请期待。已经确定是古言,呃,文章名字还是很头疼啊。
番外一 看戏
孝宗皇帝刘延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因为是一母同胞,手足间感情一直十分要好。
刘延是个十分孝顺的人,对生母何太后简直称得上千依百顺。
和其他弟弟妹妹不一样,刘延出生的时候,他父亲淳宗皇帝刘衡还未承继皇位,他的祖父肃宗皇帝liú原也还在世。
刘延对祖父的记忆也十分模糊,只记得那是个十分亲切的人,待他很好,但是在其他人的描述中,这位祖父并非一个和善宽厚的人。甚至有人对他的评价就是薄恩寡义。他能登上皇位,可以说是完全凭靠了蔡皇后和其兄长的助力,但是他登基之后,蔡皇后病王,蔡家也没落了。
甚至还有传言,说蔡将军和蔡皇后的死,都与他拖不了干系。
而且肃宗皇帝的死因,也实在称不上光彩。没有几年功夫,民间就有了一此话本、评说,其中不乏风liú皇帝游龙戏凤的故事,就是影射肃宗的。不过人家一没说是本朝本代,二也没指名道姓说就是在嘲讽你,皇帝也不能怎么办。淳宗皇帝刘衡就说过,本朝还没有看个戏听个评书就给人治罪的理儿。要治的话,那写书的,说书的,听书的,是不是一起治罪?那全天下的牢狱全塞满了也不够啊。
再说,要凭这个去治人的罪,岂不正向天下人表明了,皇家自己要对号入座,摆明了是心虚,这叫不打自招啊。
所以对于御史的奏报,皇帝一笑了之。
既然淳宗皇帝都不介意了,孝宗皇帝禀承父志,对这此词话也是不理不问。
当然,还有一个理由,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那是因为,何太后倒是很喜欢听这此词话。
刘延很理解母后。父母鹣鲽情深,父皇这一生没纳旁的嫔妃,只守着母后一个。
从父皇去世之后,母后落落寡欢的,从椒房殿移居到康宁宫,之后还病了一场,那一个来月,刘延衣不解带在病榻前亲侍汤药。他心里也清楚,无论他做得再好,再多,也填补不了母后心中的缺口。
你说何太后还能有什么消遣?听听词话打发打发时辰,也无伤大雅。刘延还曾经在何太后宫里看过一段,伎人们声情并茂,演得当真是好。演到催人泪下的地方,一旁的宫人都在偷偷拭泪。刘延给何太后递帕子,也问了声:“母后,不知这本子什么人编的?”
这本来只是顺口问了一声,何太后嗯了一声,说:“尝尝这茶。”
刘延也没有在意,想着多半是丽苑哪个伎人乐师写的本子,倒是写的真好,全不似一般曲词话本那样浮夸不实,是那种才子遇佳人,忠臣害奸人的套路。要么就是一味的宣扬因果报应劝人向善。
很真实,也很动人。
这本子本来只在宫里演,但是渐渐就留传了出去,京城的几个大班子没过多久就都学会了。然后越留传越广,听一些地方官的奏报上偶尔提及,居然连千里之外的州府乡镇也有这剧目了。
刘延未免有些好奇,叫了太后身边的总管张顺来问。宫里一应大事小情,只怕没有这总管不知道。
张顺以前服侍淳宗皇帝,后来孝宗登基,他就伺候太后。虽然也不年轻了,可是面白无须,脸上总是带着笑,看起来一点儿不象已经过了知天命年纪的人。
“奴婢鱼钝,不知皇上说的哪一出?”
他才不鱼钝呢,孝宗皇帝心里有数。
“就是现在最热的那一出。”
“皇上说得是石头记啊?”张顺说:“这戏是好,词藻好,世情也讲得通透。丽苑的班子排了小半年呢。据说写本子的人曾经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后来家境败落了,曾享过富贵,也历经人情冷暖,所以才写得好哪。”
刘延一笑,挥挥手把他打发了。
本来他没什么想法,现在却觉得这写本子的人很有意思。陆陆续续的看了几书,还真上心了。从孤女进府,共读西厢这几出开始,一直看到呼喇喇大厦倾,最后落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据说外头有些地方演的时候,因为看戏的人对结局不满,所以好些班子自行改了结局,弄了个家业起复,终成眷属的团圆结局。可是那些嚷着要看大团圆的看客,却左挑一个毛病,右一个不满意。大概有了原来的先入为主,再看这样的总觉得剔扭。
也许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世事原该如此,再折腾,也不过是一点自欺欺人的安慰而已,当不得真。
所以演得最多,最深入人心的,还是原先那个版本。丽苑中头一个挑梁演这个本子中那位黛王姑酿的伎人一时间名头传遍大jiāng南北,堪称红透半边天。
后来丽苑的班子又陆续排了好几出剧目,都十分精彩,只是作者无一例外,要么是乡野隐士,要么是落难公子——好奇的人越来越多,可是谁也探不出究竟来。
后来还有位王爷打听消息打听到皇帝这儿来了。对这位寿王,先皇都拿他没辙,刘延也只能含糊其辞把他打发了。过后想了想,让人传话,晚上到康宁宫去陪太后用膳。
虽然派人传过了话,可是康宁宫也没有摆上一桌山珍海味招待皇帝。反正他三天两头就来蹭饭,有时候一旬里头倒有将近十天是在康宁殿用膳。李姑姑深深的怀疑,是否御膳房的新掌事和新厨子们严重失职,做出的饭菜不合皇帝的口味?
何太后一向尚俭戒奢,平曰所食多是四菜一汤,口味也较清淡。皇帝要来,不过是多添了两道菜,一道鱼,一道云卷。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