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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潮生觉得自己见过。
是的。
她见过的。
就在四皇子的那次赏花会上,那个在夹道处迷了路,向她问话的人。
那时候她没在意。
却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又一次见到他。
许婆婆抹着泪,又带着笑:“姑娘怕是不记得了?她那会儿可小呢,姑娘,这是你哥哥,是你亲哥哥啊,你快过来。”
哥哥?
潮生慢慢往前挪了一步。
从门帘的暗影里,走到了灯光下。
她穿着一件领子绣着梅花鹅黄色衣裳,下面系着水波白绫裙,乌黑的头发松松挽了一个扶云髻。
屋里的其他几个人都觉得眼前一亮。如此陋室,却走出来这样一个清丽娟秀的少女。
那人目光闪动先出了声:“潮生?”
潮生嘴唇动了一下,可是没喊出一声哥哥来。
“姑娘那时候小,都不记得…”许婆婆抹着泪:“姑娘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被小人陷害,当了好几年的宫婢,“幸好打听着了信儿,何勇去接的,今儿才到家。”她拉起潮生一只手,指着她人说:“姑娘,这真是你哥哥,快叫哥哥啊。”
潮生不知道这人认出她来没有。那天匆匆见一面,那人可能对一个丫鬟并没有印象。
她小声喊:“哥哥。”
这一声喊出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虽然她声音小小的,不比猫儿叫声音高多少。
那人也应了一声。
“嗯”
他打量着潮生,低声说:“你长大了,咱们分开的时候,你才一岁多不会喊人呢…”他伸出手来比划了一下,大概有根洗衣棒槌那么长,想了想又扩了几寸,嘴角露出笑容,可是眼中却有带着深深的怅然和迷惑。
也许他正在比较着记忆中的婴儿和现在的少女有什么不同。
潮生却忽然不紧张了。
因为她发现,眼前这人和她一样同样不知所措。
这意外中的兄妹重逢,不止她一个人觉得突然觉得迷茫。
人在紧张、害怕的时候,倘若发现自己不是孤单一个,总会觉得踏实安慰些。
哥哥吗?
她的同胞兄长?
他眉毛浓黑,仔细看,眉稍处还有一条浅浅的断痕,大概是曾经受过伤。
可是,上次见到他时,是在王府,他是座上宾。
对了,李姑姑还说,他是温家的亲戚?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这么推论自己岂不是也成了温家的亲戚?
许婆婆一手拉着一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老泪纵横。
“哥儿和姑娘都好好儿的,我将来也有脸去见小姐了,…”许婆婆扶着膝,缓缓朝着门外跪了下来:“小姐,姑爷,姑娘和哥儿都好好儿的,今天他们兄妹终于团聚了,你们可看见了吗?”
门外漆黑一片,只有风声。
屋里面的人都跪了下来,潮生望着门外的沉沉的黑夜,心中陡生敬畏。
也许,冥冥中真有人在护佑着他们。
一夕之间,她重新见到叔叔,还有了许婆婆,现在,又有了一个哥哥。
不管那是神,还是鬼。
她都衷心感谢。
许婆婆想站起来时歪了一下,潮生忙扶住她。
“婆婆快坐下吧,红豆,你去端茶来。”
红豆应了一声出去,何勇问:“刚才钱家的人来说什么?”
许婆婆一皱眉头:“别提那家人,这会儿正高兴呢。”
许婆婆拉着潮生的手说:“当年的事儿,姑娘还小,连亲生爹娘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勇子一直和姑娘是叔侄相称,也是不得已。现在可好了。”
潮生心里已经猜着几分了。
何勇并不是她的亲叔叔。
要不然,许婆婆怎么会对他呼来喝去,待自己却全然不同?
红豆端了茶来,热气袅袅升腾。
屋里一时静得可闻落针。
何勇低声说:“我到门口守着。”
许婆婆点了点头:“你去吧。”
潮生的心抨抨直跳。
许婆婆这是预备告诉她什么要紧的事情了?
她的目光从许婆婆脸上移到哥哥的脸上。
潮生有点儿恍惚。
她有预感。
过去的事,也许会太沉重太悲伤,充满了无奈与伤痛。
可是她想知道。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过往
“小姐一落地,我就伺候她,老爷夫人都忙,小姐性子安静,不缠人,是个省心的孩子,好带……”许婆婆微笑着,眼中尽是幸福的光彩:“姑娘大了总得出嫁,老爷和夫人千挑万选,结果小姐独独相中了姑爷。老爷和夫人可没瞧中,说他没礼数,没根基……小姐的主意可正啦,她说,有礼数有根基的,未必就是良人。姑爷虽然出身贫苦,可是男儿有志向,有本事,怎么不能拼出一条路来呢?后来老爷和夫人也就点了头,把小姐许了姑爷。姑爷待小姐确实很好,千依百顺。小姐喜欢兰花,姑爷就搜罗了好些名贵的兰花来。哪怕小姐念的诗他听不懂,还是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儿的,那情形啊……”
潮生听得悠然神往。
这个地方,还有这样的恩爱,真不容易。
“成亲当年小姐就有孕啦,第二年生的韬哥儿,韬哥儿的小名是姑爷翻了好久的书,才起了这个韬字……”许婆婆笑着说:“韬哥儿生下来有八斤六两重,真是个大胖小子呐……”
潮生偷偷打量这位哥哥。
呃,他现在看起来精干俊美,肤色偏深,实在找不出“大胖小子”的影儿。
“隔了几年,又有了姑娘。”许婆婆说:“子女俱全,这日子别提多美满啦……当时咱们家的宅子就在西城的拾墨坊,别人见了,总要赞一声好气派。”
许婆婆顿了下:“可惜……姑爷军功越来越高,碍了旁人的眼。
那一年,西北乱得很,姑爷孤军守城,硬守了一百多天,没人救援。后来没水没粮,城被打破。姑爷幸而没死,可是回来之后却被人陷害,硬安上了通敌的罪名,被处斩了。小姐身子本就不好,那些人来抄家,何勇抱走了姑娘,韬哥和其他人被拿住了,说是要流放三千里,终身为奴……”许婆婆牙咬得格格响:“小姐她……她要去替将军收尸,我陪着她一起……就在砍头的台子下面,我想捂着小姐的眼别让她看,可小姐不肯。姑爷也看见我们了,他都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他张了嘴,可没说出话来。鬼头刀一落,血溅了老高,小姐身上穿的衣裳也溅了斑斑点点的红……后来,小姐也被那些人逼死了……何家家破人亡……这个仇,无论如何都要报!”
潮生只觉得耳熟。
以前,仿佛也听人说过类似的一段往事。
“婆婆,我爹……难道就是曾经的西北都督,勇毅大将军何孝元?”
许婆婆看了潮生一眼,缓缓点了点头:“原来姑娘也听说过。”
是,潮生早就听说过。
宫里头宫女宦官们闲着没事儿的时候说起来的,她当时只随意听听,若不是因为这位将军也姓何,且遭遇又这么惨,潮生也不会记得。
可是没有想到……她并非局外人。
那些人口中议论的,就是她这一世的亲生爹娘。
那样的恩爱,那样的和美,最终家破人亡。
潮生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塞住了,眼眶热热的。
这段往事象一块千钧巨石,那么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许婆婆的手伸过来,潮生的贴在她的胸口。眼泪一下子淌了出来,被许婆婆的衣裳吸进去。
真奇怪。
“可怜的姑娘……这些年何勇什么也不敢和你说,就怕你年纪小,藏不住话……韬哥儿这些年也吃足了苦,我悄悄托人打听消息,只听说那一路流放的人遇着强人,都死了,大人都逃不了命,更何况韬哥那时候才几岁大……”
潮生抬起头来,声音有些哽咽:“那……哥哥现在怎么回了京城?不要紧吗?”
许婆婆摸摸她的头发:“不怕。韬哥儿象姑爷,一身的本事。他现在是立了军功的人哪!再说,现在的皇帝不糊涂,已经发了话说,姑爷当年失城是实,可是通敌之说却是旁人有心陷害的……”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他能成为王府的座上宾。
“当年……陷害父亲的人,是谁?”
许婆婆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她是不知道,还是不肯说。
应该是后者。
“……哥哥现在住在哪儿?”
看起来,他在京城里应该另有住处。
许婆婆也问:“对,韬哥儿现在在城里可有落脚的地方?”
果然他说:“本来温家让我过去,我没答应。现在暂住在姚将军府上。”
对,温家。
潮生纳闷极了。
“婆婆,我们家同温家有亲?”
潮生忽然间想起来,温氏那位姓何的表妹。她也姓何……难道……
许婆婆哼了一声:“算什么亲?那家人趋炎附势,凉薄无情。当年姑爷得势时,上赶这想把温家姑娘塞进来,结果姑爷不肯纳妾。他们也不害臊,又把那姑娘说给了姑爷的堂弟,那位二爷也没出息,还觉得自己娶了高门大户的女儿,拾了个大便宜。咱们家败的时候,温家头一缩不闻不问,现在看着风头过去了,韬哥现在出息,姑爷也的眳雪有望,又巴巴儿的赶上来!我呸!还说什么一门书香,有风骨有气节。他们那骨头,一文一斤都不值。”
啊……
“我见过一位何姑娘,说是诚王妃的表妹,现在寄住在温家,她曾来过王府,我见过几面……”
许婆婆倒有些诧异:“是么?那姑娘是不是叫玉娥?八成是。”
潮生摇摇头:“不是,我听诚王妃唤她名字,何姑娘名字叫夷然。”
许婆婆顿时怒了!
“什么?她居然叫这个?”
“婆婆?”潮生纳闷了,她不知道一个名字怎么让许婆婆如此恼火,再看看一旁的哥哥,他放在膝上的手握成了拳头,显然也十分不悦。
“婆婆怎么了?”
“夷然明明是姑娘的名字!”许婆婆一拍桌子,“这名字是姑娘的外婆,当年老夫人给取得呢。韬过大名儿叫云起,是老爷取得。所以到了姑娘这儿,名字就是老夫人取的。温家那女子生得女儿明明叫玉娥!难道他们以为姑娘没有下落,就想拿那个丫头冒充不成?韬哥儿,他们派了人来怎么和你说?有乜嘢提起这丫头?”
呃……
潮生目瞪口呆。
这个……她不知道自己名字叫夷然哪?
她一直以为潮生就是名字了。
原来潮生只是乳名?
她倒没有许婆婆如此生气,只是举得……世事真是滑稽。
温家不会真打算用那何姑娘来以假充真吧?
虽然说起来,何姑娘的确也算是何家的女儿,哥哥的妹妹。
何云起说:“我没见温家的人——他们从哪儿把何玉娥找出来的?”
这个潮生倒知道一些:“我听说,那位……何姑娘,先前了一直住在乡下,父母双亡。温家把她接来没有多久,最长也就是两三年的时间。”
许婆婆恨恨地说:“不用说了,温家惯会投机。这两三年,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