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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皇甫令雪约莫年长了四五岁,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我觉得在他看皇甫令雪的眼神里,隐隐含着那种对弟弟般的期许与包容,尽管表情那么威严。
「为何走得这么急?也不来向朕当面道别。」宁昭云说得轻描淡写,暂时听不出怪罪的意思。
皇甫令雪平静地应道:「我已托人向你告辞,莫非他没有将我的话传达给你?」
「那样便算道别吗?」宁昭云啧一声,深邃地笑笑,「再者,你不当面与朕商谈,便是要朕没有挽留的机会。朕又如何能亲口告诉你,朕要你跟朕去京城,听候封赏。」
好家伙,单刀直入了。我暗暗咋舌。
我以为皇甫令雪会不假思索地矢口拒绝,然而他却沉思了片刻,才幽幽地说:「以父王的叛国之名,你要我如何跟你回去朝廷?给逆臣的后人封领地赐军队,又怎能令朝中其它人心诚信服?」
闻言,宁昭云放低了视线,眉头轻蹙起来:「朕知道,你对王叔的事始终不能释怀,这件事朕也……」
「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皇甫令雪一句话截下来,同样的轻描淡写,听不出情绪。
宁昭云重新抬眼看向皇甫令雪,眼神复杂,像是经过了审慎的斟酌,才隐晦地说:「对于王叔,朕已不是一声『对不起』或是『多谢』便能说清楚,朕也不想再说于事无补的言语。只是,若是你不介意,可否只以『皇甫令雪』这个身份随朕走?对此朕有千万罪责千万句抱歉,但朕相信倘若王叔还在世,或尚有何遗愿,便是希望你回去为朝廷出一份力。」
他的目光忽然迫切起来,字字沉重有力,「你知道,朕需要你,琰然。」
琰然?我怔了怔。喔,就是古代人的字吧。姓某名某,字某某,古人的名字不是一般啰唆。
「需要和想要,并不是相同的意思,请你不要混淆了。」皇甫令雪简直就像吃了铁心丸,说着冷淡的话,连眼睫都没有眨一下。
「此外,若要说父王有何心愿,我想就是希望我不被束缚,不受到我不喜欢的事物所牵绊,以我自认为好的方式活下去。他会尊重我的选择,我的自由。」
「琰然!你……」宁昭云终于愠了,脸上流露出不容违抗的王者之威,眼光凌厉地瞪射出来。
我不禁暗捏一把冷汗。我倒是不怕动手,但我不希望看到这两人闹起来。
对皇甫令雪,宁昭云心里有愧;而对宁昭云,皇甫令雪却并不是真的怪罪。
我能理解,皇甫令雪同样了解,作为一国之君,有着太多太多无奈和无能为力。
其实客观上来讲,宁昭云身上背负的,这么多年他所承受的,或许才是最艰难最辛苦的。
这两个人中间有一道看不见也消不去的隔阂,但是多年来的感情还在。走到这一步,我想他们彼此心里都不会好受。
好在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到底是身经百战,习惯掩藏情绪了吧,宁昭云很快就拂去了愠怒的神色,缓缓转动着手里的酒杯,漫下经心似地说:「琰然,还记得璧行吗?那个总是跟在我俩身后的小丫头,如今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自从你不在后,她时常向朕问起你,说你以前的事,朕却不知该如何回应她才好。」
「琰然,你不想回去看看她吗?你俩的感情一直很好。朕想着,若是将璧行许配给你,朕便能了却一桩夙愿,她也从此无须再对你牵肠挂肚,开开心心地与你相伴偕老吧。」
一句话,犹如狠狠一榔头敲下来,使得我对宁昭云原本不错的印象完全烟消雾散。
我握紧双拳,愤然地咬着牙。居然敢把我家小雪雪和别人送作堆?不想活了?
身边的皇甫令雪轻咳了声,郑重其事地说:「承蒙皇上操心,只不过,我已经有了意中人,无法接受你的美意了。」
「你有了意中人?」宁昭云讶然地眉尖一挑,随即现出颇感兴趣的表情,「谁家的姑娘?是个怎样的人?比起璧行还要好吗?」这下皇甫令雪语塞了,半晌接不上话,居然转脸朝我看过来。
这种时候看我干什么?还怕皇帝不晓得我俩关系好吗?
虽说自古就有皇帝喜好男色的例子,譬如魏王龙阳,分桃短袖,勉勉强强算是美谈,但那只是极少数而已。
反之那些不好此道的皇帝,通常都对这种事轻鄙反感之极。假如宁昭云不幸就是其中之一,那可就不妙了。
我赶紧收回目光正视前方,决定不跟皇甫令雪眉目传情,免得惹火烧身。
再声明一次,我是不怕宁昭云动武或者怎样,但是在能够避免的情况下,尽量不要让事态发展得更糟比较好,不是吗?
宁昭云的视线跟着皇甫令雪的视线走,自然就落在了我脸上,不过他似乎并没觉察到什么异样,只是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沉吟问道:「这位是……扈唯?」
咦?我的名声几时变得这么大了,连皇帝都知道。
看我茫然的脸色,宁昭云莞尔一笑:「朕听说,你在初段比试中表现出色,却在中段第一场比武之后无故退出,委实令人惋惜。朕还听说,你的言谈举止以及形象都相当……呃,有特色。」
「哈哈……」我只能回以干笑。言谈举止就不提了,至于形象,我想指的是发型吧。
我既不像皇甫令雪那样长发飘飘,或者用发簪在后脑勺挽一团小髻;也不像多数人那样扎着高马尾。
我只有一根长度勉强过肩的小辫子,绑得又低,看起来多少有些标新立异。
虽然笑的起因不尽相同,不过我俩还是蛮有默契地对笑了几声,宁昭云突然斜瞥皇甫令雪一眼,又看回了我,和善有加地问:「扈唯,你年少有为,难道甘心作池中物,从不曾想过为国出力,为自个儿争得荣誉,光耀门楣吗?」
「咳哼……」皇甫令雪蓦地咳嗽两下。
这不是在暗示我什么,我知道,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好笑而已。
对于我的底细,他算是比较清楚。我哪儿有什么门楣可光耀的?就算我有,那也不是在这里。
我不属于这个时代,我在这里得到的荣耀,同样不属于我。
可是,宁昭云问得那么诚恳,我总不能这样老实回答他,因为他也不会相信,倒像是我在唬弄人了。
我绞尽脑汁思忖了半晌,最终只想出了不能更多的四个字:「人各有志。」
宁昭云神情一滞,眼睫缓缓垂低下去,脸色深凝地缄默着。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说错了话,求助地看向皇甫令雪。他只是摇了摇头,不接腔,也不要我再说什么。
当宁昭云再次看回我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一段时间。
他轻抿着唇角,在微笑,却显得有些莫名的萧瑟,自言自语般地碎碎念着:「人各有志,说得不错,只是这个志……」他注视着皇甫令雪,目光异常地执着起来,「你我曾立志治国,并足天下,还记得吗?琰然,是不是你已经变了?」
皇甫令雪陷入了沉默。这种无言以对的默认,我看得出来,宁昭云无疑也看得出来。
他紧紧闭上眼睛,像是在竭力忍耐般地良久不言语,气氛一瞬间变得极僵。
突然,他拎起酒壶倒满了三杯酒,自己举起一杯,朗声说:「来,喝下这杯酒,今日再不谈此事。」
我和皇甫令雪对望一眼,顺意地端起酒杯,可肚子里仍旧满腹狐疑。
宁昭云果然不简单,酒喝下去之后,他低笑起来,看着皇甫令雪,眼神不驯,带着几丝傲狂。
「志向既然可以改变,将来也未必不会再变。朕是不可能放弃你的,终有一日说服你。」视线滑到我脸上,口气笃定,「还有你。」我不由得愕然怔住,估计皇甫令雪也是这种反应。
作为从小一道成长的儿时伙伴,这世上大概就只有他一个人,能得到宁昭云如是的重视、执着,以及容让。
至于我嘛,只能算是沾了一点小光而已。
不管怎么样,宁昭云已经把话讲到这个份上,皇甫令雪自然无法再推阻什么了,无论愿或不愿,暂时都只得任由他去。
「对了,琰然。」宁昭云到底是经过千锤百炼,韧性超强,这么快就不计前嫌地谈笑风生起来。
「听说封天教的总舵,幻水山庄后面有座山。山不高不险,但风景上乘。尤其每到深冬来临时,便有梅花盛开,漫山遍野,美不胜收,是不是?」
哗!想我来到这里好几个月,只踏出过山庄大门一次,还从来不知道原来山庄后面,居然有那么棒的美景。
我雀跃地等着皇甫令雪的答复,他颔首:「的确如此。」
狂喜!
宁昭云欣然笑笑,「那好,待到梅花开放时,朕便微服上门拜访。除了赏梅,更要好好瞧一瞧你的意中人。琰然也已不是少年郎了,若她与你确实匹配,够得上成为朕的弟媳,朕便当场许了这门亲……不,索性就将你们的婚事办了吧。」
「……」
……这个玩笑可开大了。
回到幻水山庄,我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皇甫令雪把我带过来的东西还给我。
到底是待遇不同了,他答应得很爽快,带我去了一间仓储室似的屋子,指着屋左边箱子上一堆乱糟糟的玩意儿,对我说:「那就是了。」我走上前一看,简直要晕倒。
不错,这些东西的确就是我那失落已久的装备,可是现在的它们,只能被称之为尸体,并且是残缺不全的尸体。
看着分别断成两截的狙击枪和手枪,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之前每当我向雪吟问及这些东西的下落时,她总是一脸为难地跟我打哈哈,或者干脆落跑。
那时我还以为她是迫于教主爹的淫威,原来事实并非如此。她只是不好意思面对我而已。
这是当然的。
第一把慷慨就义的冲锋枪倒也罢了,就连剩下来的两只,也没能在那双大力金刚掌下侥幸逃生,丫头作为杀枪凶手,能好意思面对我吗?
我摸着枪尸,为它们默默哀悼了三分钟。默哀完了,也就算了。
我懒得去问丫头追究,毕竟她不过是好奇心过盛,自个儿也不知道干了坏事。
况且事情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再翻起旧帐,就未免有些小家子气了。
值得高兴的是,大概是由于手表体积比较小,貌不惊人的缘故,所以没有引起丫头的注意,完好无损地存活了下来。
我把手表好生戴上,拉长袖子捂紧,决不能再让丫头发现这唯一的幸存者了。
要说我为什么如此宝贝这支手表,那自然是有原因的。
自从和洛昭帝会过一面之后,我就感觉到这个时代太危险,必须时时刻刻做好脱身的准备。
假使到时候皇帝造访幻水山庄,因为我和皇甫令雪的事情而勃然大怒,降罪下来,那么,为了封天教总体着想,为了维护这个世界的和平,……了不起我就回现代去。
当然,我还要带上皇甫令雪一起走。舍弃战友独自逃生,可不是我的作风。
等皇甫令雪跟我回了现代,谁还管得着我们?
话说,我脑子里一直都有个念头,想让皇甫令雪看看我生活的时代,也想知道一个古人要适应几千年后的东西,会需要多长时间。想象那种情形,就觉得一定特别搞笑。
不过皇甫令雪肯不肯跟我走,还是个未知数。
总而言之,我暂时是这么盘算。至于实施的可能性,目前还有待观瞻。
毕竟这只是我私心里的小小劣根性而已。
除了手表以外,我还拿回了我的防弹背心。
迷彩装是没办法了,搁在操练场上做了那么多天的稻草人,早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至于手榴弹,里面火药也已经受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