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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那个金玩意拿开点——放到床底下的便桶里,放到它该放的地方。哪怕是靠近这玩意,我都觉得头疼喉咙闷。”
罗兰使出吃奶的劲说:“你想要,就拿去吧。我怎么能阻止你这个臭婊子呢?”
这次,玛利修女双眉紧锁,满脸乌云。罗兰想如果她敢于接触他身上靠近纪念章的部位,一定会扇他耳光的。然而,她摸到他的腰的时候,还是不得不住手了。
她说:“我劝你多考虑考虑。我仍然可以想打琼尼就打。尽管她佩带着‘黑暗铃’,但我依然是师傅。你要想好。”
说完玛利修女就走了。路易斯修女跟在后面,她回头望了一眼——那目光既恐惧,又充满欲望,着实怪异。
罗兰心里想,我必须离开这里——必须。
然而,他却飘浮进似睡非睡的黑暗之乡。也许他睡着了,至少睡了一会,也许他在做梦。他感到那冰凉小手的手指再次抚摩着他,嘴唇先吻他的耳朵,接着在他的耳边悄声说:
“瞧你的枕头下面,罗兰……但别让人知道我来过。”
不久,罗兰睁开眼睛,期望看见琼尼修女那美丽的脸庞俯视着他,看见她那头巾露出一缕秀丽的黑发来。可是他身边空无一人。头上方的丝绸天花板亮晃晃的,虽然无法知道这里的确切时间,但估计约莫中午时分了。他喝了修女们的肉汤也许已有3个小时了。
他附近,诺曼还在酣睡,打着轻微的呼噜。
罗兰挣扎着抬起手,滑向枕头下面。他稍停片刻,积聚力量(每一个动作都艰难如在糨糊里游泳),然后手朝纵深伸去。似乎摸到一束枯萎的花,周围似乎缠着一根绸带。
罗兰环顾四周,确认在病房别无他人,诺曼仍在熟睡后,才拿出枕头下面的东西。原来是六只易脆的草茎,呈褪色的淡绿,顶部是褐色的芦苇头。散发出一股发酵似的怪味。芦苇头系着一根宽大的白色绸带,有一股好像烤焦的吐司面包味。绸带下面是一叠布。如同这个该死的地方的其他一切一样,这块布似乎也是丝绸的。
罗兰呼吸困难,感觉到汗珠从他的眉头滴下。他依然独自一人,便拿到那块布,打开。只见上面用碳笔精心写着字体模糊的一封短信:
咬芦苇头。每小时咬一次。
咬多了,不是死就是残。
明天晚上见。不能提前。
千万小心!
没有解释,但是罗兰觉得不必解释。况且,他也没有任何选择,如果留在这里,必死无疑。修女们只需要从他身上弄走纪念章就行了,他肯定狡猾的玛利修女会有办法的。
他咬了一只干枯的芦苇头。味道一点不像他小时候在厨房里要的吐司的味道;他感觉喉咙苦涩,肚子火辣辣的。不到—分钟,心跳就加速了。肌肉有了感觉,但不舒服,有如一场大觉之后的感觉。肌肉先是感觉颤抖,继而坚硬,仿佛拧成了死结。不过,这种感觉迅速消失了,大约一小时后诺曼醒来前他的心跳也恢复正常了。他这才明白了为什么琼尼的信警告他一次只能咬一口——原来这是一种药性强烈的玩意。
罗兰将芦苇放回到枕头下面,小心翼翼地抹去掉在床单上的草屑。然后,他用拇指将绸带上那些碳笔字弄模糊,只留下毫无意义的斑斑污迹。
诺曼醒来后,和罗兰聊了一会他的家乡——达莱恩,那地方有时候被戏称为“龙穴”或者“撒谎者的天堂”。所有荒诞不经的故事都出自达莱恩。小伙子请罗兰,如果有可能的活,将他和哥哥的纪念章带回给他的父母。
“你自己会办到的。”罗兰说。
“我不行了。”诺曼试图抬起手来,可能想搔鼻子,可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看来,我回不去了。真遗憾,我们是在这种处境下萍水相逢,要知道我可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约翰·诺曼。我们能在更好的情况下相识吗?”
“是的。在没有这些令人神魂颠倒的女人陪伴的情况下。”
不久诺曼又睡着了。罗兰再也没有同他说话了………只是肯定听见了他的声音。是呀,当约翰·诺曼发出最后一声惨叫的时候,罗兰躺在床上方,徉装睡着了。
罗兰咬了第二口褐色芦苇,肌肉颤抖,心房狂跳。随后他平静下来时,米切尔修女又端来了晚餐喝的汤。她以关注的目光瞧着他那泛着红光的脸,但他保证自己没有发烧。她只好相信,因为她不敢伸手摸他判断他的皮肤是否发烫——纪念章使她不敢靠近。
有汤还有面包。面包绵韧如皮子,里面的肉硬邦邦的,但罗兰还是狼吞虎咽,一扫而光。米切尔双手放在胸前,脸上带着满意的微笑望着罗兰,不时地点头。他喝完汤后,她小心翼翼地接过碗,避免接触他。
“你恢复得不错,”她说, “不久就会上路了,我们会想你的。”
“真的吗?”他淡淡地问道。
她总是望着他,舌头抵着着嘴唇,咯咯地笑起来,然后离开了。罗兰背靠枕头,合上眼睛,顿时又感觉浑身懒洋洋的。她那狐疑的日光,时隐时现的舌头,使他想起望着烤鸡烤羊肉,盘算何时肉才熟的女人。
罗兰困极了,但他睁着双眼,硬撑了约莫一个小时,然后再次从枕头下面抽出芦苇,由于“叫你不得动弹”药在他体内发作,他使出吃奶的力气才从绸带里取出一只芦苇,咬了一口,顿时元气流进他的体内,拽着他的肌肉,令他的心跳加快。然而,那元气的喷发来得快,去得也快,给修女们的猛药吞没了。他虽然期望着什么,但最终还是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天已完全黑了。罗兰发现手臂和大腿虽然缠在纵横交错的吊带里,却几乎可以伸展自如了。他又从枕头下面抽出一根芦苇,小心地咬了一口,然后放回枕头下面。这时候,他开始落汤鸡似的浑身罗嗦,心房犹如失去控制的引擎狂跳不止。更糟糕的是,他看见过道尽头出现了蜡烛光。片刻后,听见了修女们长裙的沙沙声、迅疾的拖鞋踏地声。
上帝呀,怎么这么不巧?她们会看见我发抖的,会明白……
修女们走近了。烛光映入罗兰的眼帘,闪烁着红色。今夜,她们既不咯咯笑,也不叽叽喳喳。她们走近他身边时,罗兰才发现她们簇拥着一个怪物——用鼻子呼吸,喘着大气,鼻涕不止。
罗兰闭上眼睛躺着,手脚自如,但肌肉依然麻木。
“把那玩意从他身上弄走。”玛利带着浓厚的土音说,罗兰听不大懂。“然后,其他人好收拾他。动手吧,拉尔夫。”
“给我威士忌喝吗?”怪物问道,他的土腔更重。“给我烟抽吗?”
“那还用说,威士忌有的是,烟也有的是,但你先得把那些该死的东西弄走!”玛利显得不耐烦——也许还感到害怕。
罗兰小心翼翼地将头转到左侧,眼睛睁开一条缝。只见五位修女围在诺曼的床边,诺曼正在熟睡,蜡烛高高地举起,烛光照在他的身上,也照亮了她们自己的脸。就是最胆大的人见了那一张张脸,也会做噩梦的。此时浓浓的黑夜里,她们脱去妖冶的伪装,原来却是罩着长袍的行尸。
玛利修女手里握着罗兰的一只手枪。站在床前那个怪物,虽然长相怪异,但与修女们相比,反倒显得正常。那是一个绿人。罗兰立刻认出了是拉尔夫。他还记起了那顶船形帽。拉尔夫慢腾腾地从诺曼的床紧靠罗兰的那一侧绕过来,暂时阻挡了他看修女们的视线。不过,等到绿人走到他头跟前,那些母夜叉又呈现在他眯起的视线里。
诺曼的纪念章暴露在外面——小伙子可能已经醒了,将纪念章从睡衣取出来,希望它能保护自己。只见拉尔夫伸出一只油腻腻的手,拿起纪念章。朦胧烛光下,修女们带着急切的目光望着绿人将纪念章拿起,然后又放下了。顿时,她们失望地垂下了头。
拉尔夫闷声闷气地说: “我不想干这鬼玩意。我想喝酒!我想抽烟!”
玛利修女回答道:“你会得到的,足够你和你那些讨厌的族人享用的。但首先你必须把那可怕的玩意从他身上弄走!从他们俩身上弄走!明白了吗!可别耍我们。”
拉尔夫问道:“否则会怎么样?”接着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如同喉咙哽住发出的漱音,就好像得了喉癌垂死病人的笑声。不过,罗兰觉得还是比修女们咯咯的笑声好听些。
“玛利修女,否则会喝我的血吗?喝了我的血我可活不成了。”
玛利举起罗兰的手枪对准拉尔夫。“把那个该死的玩意弄走,不然你就死在这里。”
“而且我就是按照你的吩咐做了也活不成。”
玛利修女闭口不答,其他修女睁大黑黑的眼睛怒视着他。
拉尔夫垂下头来,似乎在沉思。玛利修女和她的喽罗们也许不相信,为了生存的缘故,拉尔夫体格必然壮健。不过,他来的时候显然没有考虑到罗兰的枪。
“好吧,”拉尔夫说, “我听你的。”
他再次俯身用粘乎乎的手握住金纪念章。动作先是缓缓地,接着以闪电般的迅疾一把扯断链子,将纪念章扔进黑暗中。与此同时,他的左手伸下去,长长的烂指甲刺进约翰·诺曼的脖子,一把撕裂。
顿时,小伙子的喉部血流如注,这是由心脏压力喷射出来的血,在烛光里呈黑红色。小伙子惨叫一声。修女们也尖叫起来,但不是出于恐怖,而是欣喜若狂。她们忘掉了绿人,忘掉了罗兰,忘掉了一切,眼里只有从约翰·诺曼的喉部喷出的生命之血。
她们扔掉蜡烛。玛利忘乎所以,随便将枪扔掉。只见拉尔夫顾不上什么威士忌和烟草了,一个箭步冲进黑暗中,只顾逃命,与此同时,修女们弯下腰去,趁血流凝固之前抢着喝。
罗兰躺在黑暗里,浑身哆嗦,心房狂跳,听着她们咂咂地饱饮邻床小伙子的血,似乎她们要无休止地喝下去。
终于喝完了,她们重新点亮蜡烛喃喃自语地离开了。
当汤药的效力再次盖过芦苇的药效时,罗兰很感激……然而,自从他来到这里以来,还是第一次做噩梦。梦中他站着俯视躺在镇上水槽里的那具浮肿的尸体,想起名叫《惩罚邪恶与伸张正义登记处》那本书中的一行话。说是绿人族被送到这里,也许他们早就被送到这里了。可是一支更邪恶的部落,她们称自己是埃鲁瑞拉小修女。她们带来了风铃和甲虫……她们来自何方?谁知道?这有什么关系?
罗兰身边浮渣覆盖的水槽里出现一个影子。他欲转身面对那影子,但却给冻结在原地,不能动弹。接着一只绿手抓住他的肩膀,旋转过来。是拉尔夫。后脑壳高高地翘着那顶船形帽,脖子上戴着约翰的纪念章,上面血迹斑斑。
“哇!”拉尔夫叫了一声,裂开没有牙齿的嘴嘿嘿地笑,嘴唇绷得紧紧的。继而他举起一支磨蚀了的檀香木把的短枪,拇指拉动枪栓……
罗兰猛地惊醒,浑身瑟瑟发抖,如坠冰窟之中。左边的床铺已经空无一人,床单也卷起,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上面还摆着装在雪白套子里的枕头。不见了诺曼的踪影,那床似乎已经空了多年。
剩下罗兰独自一人了。上帝保佑,他成为埃鲁瑞拉小修女们的最后一个病人,成为这个恐怖地方最后一个活着的人,最后一个血管里流淌着暖血的人。
罗兰悬躺在床上方,手里紧紧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