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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哪,汪来喜汪大哥领着几位相好的来看你啦——”
就和变戏法一样,真也那等快法,河岸上有半截不起眼的钓杆倏挑,柳荫深处,一个戴着大斗笠,身着青布短褂的黄瘦矮子便一下冒了出来,光景活脱是从石隙泥缝里钻出来的!
汪来喜与那人甫始照面,业已忍不住扬声笑骂:
“姓孙的,你是瘸子放屁,说你邪气,你还真邪气,我们老兄老弟,搅和了几十年,见个面,用得着来这些玄门儿?”
这位貌不惊人,行止却相当诡异难测的老兄,显然就是“鬼听壁”孙有财了,只见他将头顶的大斗笠住脑后一推,赶上两步,不停抱拳,一张黄皮寡肉的窄脸上堆满笑意:
“得罪得罪,来喜老兄,不是兄弟我故弄玄虚,实在是近来风声特紧,有几号亨字辈的人物四处扬言要对我不利,因而不得不多加小心,你老兄向来明白我的苦衷,千祈包涵,千祈包涵……”
眼珠子朝汪来喜身边一滴溜,他又一派热络,十分亲切的问:
“这几位是?”
汪来喜简单几句话为孙有财一一引介过了,各人就着凉亭中的石椅坐下,那粗黑胖汉忙着为大伙斟茶,杯子不够,反正凑合着就这么几只,摆上石桌,也不知谁是谁的,然后这汉子才垂下双手,站到一边肃立候差。
嘿嘿一笑,孙有财翻动着他一双细小的眼睛,放低嗓问道:
“我说来喜老兄,你这趟巴巴的赶来找我,大概是有什么事要要兄弟我效劳吧?”
端起桌上茶且一饮而尽,汪来喜咂咂舌头,又自个添满茶水,顺手递给了杨豹,他望着孙有财,不急不慢的道:
“不错,是有点事想麻烦你,老孙,首先我得向你打听一个人——不,两个人。”
孙有财以手指抹弄着他疏淡的眉毛,模样似乎早知端倪、胸有成竹:
“说,看你待打听的两号人物是谁,可能我知道他们的底蕴,若是不甚明白,找路子查一查也就和明白差不离了。”
汪来喜缓缓的道:
“道上有个叫‘双老阁’的地方,‘双老阁’中有双老,不知是何方神圣?”
正在用指头抹弄眉毛的孙有财,闻言之下,手一抖,险些就把自家的眉毛揪下一撮来,他不是个容易吃惊的人,可是现在的表情却十分的吃惊:
“我的亲娘,来喜老兄,你也是在外头打滚的人,怎么连‘双老阁’的双老是谁都弄不清楚?难道你和双老还有什么牵扯不成?”
汪来喜板着面孔道:
“看你这副熊样我就有气,那双老会是谁?天皇老子、十殿阎罗?”
摆摆手,孙有财凑近了点,神情是生恐被人家听了他的壁脚:
“你且稍安勿躁,来喜老兄,等我说过双老的出身来历,只怕你就比我犹要慎重了;离着我前面住的‘落花集’往西去,约莫一百五六十里地,有个地方叫‘彩溪’,‘彩溪’边上就盖着那么一座恢宏楼阁,阁因双老而名‘双老阁’,双老是江湖同源封‘枯竹白骨’范寒峰,‘碎兰断肠’沙含恨二人的尊号,这二位老大爷,全是当年北地上领头拔尖的绿林巨枭,草莽海湖纵横了几十年,杀人无数,门下弟子亦无数,虽在十年以前洗手收山,论起势力声望,仍是道上极具影响的大豪,如今他们业已收敛多了,在他们当日闯混的辰光,‘青蛇帖’一现,任你再是什么等样跋扈嚣张的角儿,见着贴子都不由打寒嘤;双老全是出身‘一真派’,武功超凡,独具绝学,如今固是年岁大了点,但火候却益发炉火纯青,若论到你我的本事,老实说,不够他们一指头戳的……”
汪来喜犹待硬嘴顶上一顶,奈何这张嘴却硬不起来,他愣了片歇,目光转向四位结拜兄弟,一开口,却是那般虚软乏力:
“伙计们,老孙的话,你们可也听清楚了,这档子事待怎么办,便由大家斟酌,当然,难是难了点,但亦不合就此打住……”
杨豹看着缪千祥,缪千祥的黑圆脸盘上宽泛着灰白,他颇为沮丧的道:
“一关难似一关,一山高比一山,我看要成事恐怕没有多大指望了……”
潘一心刚咽下半杯茶,听级干祥这一说,立时插进来道:
“也用不着这么窝囊,我说桩儿,局面可是人创出来的,求成事,并不全在于斗力,脑筋好、运道巧,保不准四两拨千斤,不管怎么着,刀山油锅,我们都得走一趟,否则,甭提你不甘心,我还不服这口气哩!”
孙有财左觑右瞧,现颜察色,心中已有了几分底,他微微一笑,冲着汪来喜道:
“看情形,来喜老兄,各位兄台似乎是和竹兰双老有点过节?”
汪来喜道:
“竹兰双老?谁又是竹兰双老?”
孙有财“哦”了一声,解释着道:
“竹兰双老也就是那两位老爷子,因为范寒峰号称‘枯竹白骨’、沙含浪号为‘碎兰断肠’,所以又叫竹兰双老,平时里,人家分开来便尊一声竹老或兰老。”
哼了哼,汪来喜道:
“名堂花巧还真不少;老孙,我问你,你对这两个老东西,除了知道你告诉我们的这些之外,其他的事情还清楚多少?眼下我们来找你,好歹你可得份外担待点!”
孙有财的神情极其恳切,这副神情摆在他一张不算敦厚老实的面孔上,看起来便益发透着那种令人感受深刻的挚诚:
“对别人,我是该说才说、卖得起才卖,不但看银子、看交情,犹得保住自己的后退之路,但今天是来喜老兄你在问我,我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讲真话,来喜老兄,你来找我掏双老的底,算是找对了人,换成别个,哪怕你要摘他的瓢,他亦不见得敢泄双老的秘密……”
汪来喜道:
“我领你的情,老孙,你倒是快把该我们知道的一些事说出来听听。”
轻轻咳了一声,孙有财沉吟着道:
“竹兰观老都已是近七十岁的老人,平日里不大管事,但手下却有文才武略两员大将,文的一个是师爷毛三水,武的一个是护卫首领‘金戈’向继终,这两号人物,都是极为难惹难缠的厉害角色;'奇+书+网'此外,还有八名护卫,号称‘黑衫八秀’,来喜老兄,你可千万莫小看了这八个人,以为他们只是充数的材料,这‘黑衫八秀’,全是双老早年在道上大红大紫时为他闯江山、打前锋的死士,人人骁勇,个个剽悍,不独功夫一等一,尤其忠心不二,对双老之敬畏,活脱顶在脑门上的祖宗牌位,除了这千人,竹老尚有二位夫人,兰老更有三位,其中竹老的二夫人际姨太最称精明老辣,阁里大小事件,差不多都由她一把抓,兰老的三老婆小铃噹也不简单,却居于辅助阮姨太的地位,两个妇道在观者面前翻云覆雨,说啥是啥,双老的意思,几乎都得透过她们上传下达……”
缪千祥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他陪着笑道:
“有财兄,请问‘双老阁’里,还有一个叫啥‘老桑’的角色,他又是哪一号人物?”
孙有财颔首道:
“老桑的本名叫桑干,使得一手好刀,一般人都称他‘掌飞雪’,人生得牛高马大,却是张飞卖豆腐,粗中有细,他在‘双老阁’,是竹老身边的跟随,出入的时光久了,甚得竹老信任,论起来,他也是个在竹老眼前说得上话的角儿!”
汪来喜问道:
“老孙,若要进出‘双老阁’,容易不容易?”
望着汪来喜,孙有财的表情似笑非笑:
“这得看你是怎么个进出法,如果双老下帖子请你去做上宾,当然容易,假若你待打谱摸进去偷东西,恐怕就大大的困难了。”
两眼朝上一吊,汪来喜冒火道:
“少他姐扯些闲谈,那什么双老和我们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如何会请我们去做上宾?说到偷东西,哼哼,只他家里那点玩意,我们还看不上眼!”
孙有财的反应极快,他不温不恼的道:
“这样说来,各位是另有目的?”
汪来喜看了杨豹一眼,杨豹叹了口气,道:
“想来孙兄也不是不知轻重、忽视道义之人,来喜,话无妨明说了。”
于是,汪来喜扼要的将各人此来的前因后果叙述了一番,在他的说明过程中,孙有财的容颜是越变越黄,到末了,两道疏眉差点就拧成了一团。
抹了抹嘴,汪来喜明着声道:
“事情你都知道了,老孙,怎么说?”
清理了一下嗓门,孙有财苦笑道:
“怎么说?来喜老兄,听我奉劝一句,各位还是赶紧朝后转,早早打道回府去吧。”
汪来喜不悦的道:
“这是什么意思?”
孙有财搓着一双筋络凸现的瘦手,低缓的道:
“我是一片好意,来喜老兄,各位正当英壮之年,便不提前途如何美好,至少小日子过得下去,不趁此时享受人生,却将性命往火坑里掷,这又何苦?”
汪来喜大声道:
“你就吃定了我们罩不住!”
孙有财纯系一副未卜先知;又先知不可为而不为的形态,他十分无趣的道:
“凡事能否成功,首须讲求一个比算,将优劣强弱的条件及情势分析清楚,才决定行与不行,来喜老兄,我们兄弟兵为知交,谁也不用提那些害死人的场面话,大伙直透直的把言语拿明白,方不愧知心交心了;‘双老阁’是个什么地方?双老又是何等样的人物?单凭五位的份量,也敢前去招惹?我不怕说句泄气的话,五位这般大胆妄肆、不明利害,简直就是茅坑之上搭凉棚——离屎(死)不远了!”
重重一拍石桌桌面,汪来喜怒道:
“斗力不若门智,况且还有机运的好坏可求,明的不行我们来暗的,实的不行我们来虚的,一加一不一定便是二,老孙,你的脑袋怎么这等迂?”
摇摇头,孙有财不带劲的道:
“这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待到实际行事,你就明白不是如此顺当了;来喜老兄,人家有形有质、条件你不去计算,却徒托虚无飘缈的机运,你不觉得过于荒谬么?”
汪来喜沉着脸道:
“既使荒谬,我们亦过了一道险关,安知便过不去第二道?”
孙有财有些苦口婆心的劝阻道:
“来喜老兄,你要知道,‘仙霞山’‘七转洞’‘白麒麟帮’那一伙毛人,无论从实力、威望、组织及策略上,根本不能和“双老阅”相提并论,甚至不是同在一个层次的江湖人,你们或者侥幸过得了‘白麒麟帮’那一关,但略似的场合,却决过不了‘双老阁’的一关,以‘双老阁’在道上的地位来说,他们断乎不会允许有损颜面与威信的事件发生在门内,各位待潜入阁中盗出那条翠玉龙,先不说东西的价值,便是这桩行为,已犯了‘双老阁’的大忌,只要一朝被他们截住,各位再到哪里去找活命?”
汪来喜不服的道:
“如果截我们不住呢?”
抚着胸口端了声大气,孙有财似是颇为痛苦:
“不要说‘如果’,来喜老兄,先谈事实,‘如果’只是假设,太不切实际;在我认为,你们想要潜进‘双老阁’盗宝,十有九成是栽,剩下那一成,才是你说的‘如果’!”
汪来喜突然把脸孔凑近孙有财,恶狠狠的道:
“我不管有几成机会,老孙,今天我是赖定你了,好歹你得替我想出个可行的法子,或是指点一条明路给我们去走!”
像是猛的被毒蛇咬了一口,孙有财一下子从石椅上蹦了起来,眼斜嘴歪的直嚷嚷:
“来喜老兄,来喜老兄,就让我叫你一声亲爹爹活祖宗吧,我与你往日无仇,近日无怨,我对你如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