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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夫人点头道了谢,又摇头笑道:“老啦老啦,都是半百的年纪了,想着年年岁岁,却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啦。”边说边看了一眼刚刚进门的裴靖,又半真半假地叹,“若是我家福官能有阳儿这样乖巧懂事,我便已省了一半的心啦!”
裴靖摸摸鼻子,笑道:“娘说的是,我自然比不上阳儿乖巧的。”边说边趁裴夫人不注意,冲安晴轻轻眨了眨眼睛,而后便又被新进来的客人拉去寒暄。
“瞧裴姨说的,大好的日子怎的说出这般沮丧的话来?”安晴笑容不变,柔声打岔道,“裴姨这话说给谁听都是不信的,方才侄女还听好些客人在那儿小声讨论呢,道说今儿个寿星究竟是哪位呀,看样子应该是堂正中那位穿红衣笑脸迎人的夫人的,但看那夫人面相却是怎么都不像要过五十大寿的模样的,莫不是主人家的妹妹?”
裴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冲顾夫人道:“瞧你家阳儿,这小嘴儿甜得跟抹了蜜似的。”
顾夫人也笑,道:“阳儿说的确是实话,妹妹保养得当,看着便跟四十来岁的人一个样。”
说话间,顾家家人已将一样盖着红色蒙布的物事搬到了厅堂正中,裴夫人知这便是顾家所送的贺礼了,于是配合地做出副好奇的表情:“咦,这是什么新鲜玩意?”
待揭下了蒙布,裴夫人面上便显出真真切切的赞叹来,失声赞了一句“妙哉!”便忙凑上前细看,竟将顾家母女忘在了一边。
蒙布下罩的自然便是安晴花费两个月时间绣成的地屏,红木骨架雕着细致的五福捧寿的连环纹样,然而此时谁也不关心那骨架究竟是红木的还是梨花木的,——不只裴夫人,尚在厅里逗留的客人全都被吸引了过来,在屏风面前围成了一个圈,有心要再靠近些看看,却是怕有什么闪失磕了碰了却是不好。
一时间厅里便有些安静,半晌方有个客人掩饰地轻咳一声,低声赞道:“不知谁家这么大手笔,送了夫人这样一扇精美的绣书?麻姑献寿,好寓意,好心思!”
另一人掩着嘴轻声反驳道:“赵兄怎的这都能看错,明明是八仙赴宴么……”竟是怕自己说话时口沫飞到屏风上,是以一直都用毛边折扇挡着。这人有心做儒商的打扮,然而在深秋时节看来,怎么都觉着有些怪异。
两人隔着屏风不甘示弱地对瞪半晌,突恍然大悟,连带众位宾客都开始绕着屏风转圈子。
原来这屏风是双面绣不假,但是却是更为少见的双面异形异色绣,即在一张底布上绣出正反两面不同纹样的两幅绣书,正反无论颜色还是形象都互不干扰。安晴便是在屏风正面绣了八仙赴宴,反面则是麻姑献寿。正反两面都是栩栩如生,且不说神态衣饰,便是祥云蟠桃这类点缀的背景都用几种颜色密密套绣而成,斜照的阳光打在屏风上,蚕丝制成的绣线便反出各异的光泽来,端得是巧夺天工。
客人们纷纷赞叹不已,却又怕高声叫好惊了屏中仙客一般,发出的声音都是低如耳语,个个恍如痴了一般。
还是裴夫人先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指了两个做事细致的仆妇道:“将这扇屏好好地摆在厅堂正中,前头莫忘了摆上我屋里那两只花瓶,省得有那些个看得入迷的,冒冒失失地走近了,白亏了我家阳儿的一番心血!”又拉着安晴的手笑道,“阳儿送了我这样一份大礼,倒叫你姨怎生安心呢?今后你姨倒要日日寻思着,怎样来还阳儿这一份大大的人情啦!”
安晴忙笑道:“裴姨说得哪里的话?侄女回来以后便常受到裴家照顾,此时借着裴姨生日的由头着力表现一番,实是好教侄女自个儿心里头好受些罢了,哪是指望裴姨有什么回报!若是裴姨因为这个而心里填了负担,倒是侄女的罪过了。”
裴夫人于是笑道:“阳儿如此贴心,不枉你姨常常记挂着你!”看笑容倒真是轻松了许多。
安晴见她这般表情心中苦笑连连,而后又忙安慰自己道,不急,总要有个过程的,总不能指望一口吃成个胖子不是?然而眼见自己的心血被自己几句话就给打消了,她心里头确实又有些难过。好在此时有管家领着众人去园子里头吃茶看景,安晴便也得了这个台阶,含笑和裴夫人告罪,而后跟着顾夫人一道离开。
待出了厅堂,顾夫人便轻拍她手安慰道:“你裴姨是个性子倔的,然而心里却最念着别人的好,慢慢来,她心里总会转过这个弯来的。”小辈间的事情她不好插手,于是也只得提点安慰几句,好歹算是尽了为人母的责任。
安晴忙回了她一个笑,轻声回道:“不妨的,我也知不能凭了一副屏风就换得裴姨的欢心,只不过我好歹辛苦了两个月,就这么送出去了,我左右是有些舍不得的……”说着吐吐舌头自嘲道,“您女儿还真是个小气的性子,是不是?”
顾夫人也笑:“莫说是你了,我也是不舍得紧,不过无妨,以后你有的是机会看到的。”
安晴脸腾的红了,低头轻声嗔道:“娘,莫要说得女儿像是多恨嫁似的!”
顾夫人也不说什么,只呵呵地笑,又推她道:“那边不是你那两个小朋友?别赖着我啦,你自去玩去,我也去跟我几个老姐妹叙叙旧。”
安晴顺着顾夫人指的方向看去,正看到落梅和缪真两人相谈甚欢,于是也就笑着答应一声,径自去找两人说话。
近几日莲清身子不太舒服,是以今日并没跟着她父母一齐来赴宴。落梅和安晴二人却是多日不见了,今天见了便分外的有话说。安晴本着意想问问小柳的事如何了,王老爷是否还固执己见,然而因为旁边有缪真在场,这话便实是不好问出口。于是也只得同她们坐在一处,只寻了些寻常的话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缪真不知怎的,突然将话题引到了裴靖身上,说了几句便状似不经意地道:“裴哥哥倒是一副热心肠,听讲阳儿姐姐前些日子被恶人纠缠,也是裴哥哥出面摆平的?”
安晴一愣,不知她是如何讲到这个话题的,她与缪真实是没熟到交心的份上,况且在这般场合将详情都说与她知道也实是有些怪异了。于是只含糊道了声是,又忽想起自家山上别苑的事来,忙跟两人说起山上普度寺方丈说,落霞近年要遭大汛的事情。又轻声提点,道若是家里有建在山上的宅子,不妨修葺一番,多存点粮食什么的,左右是个保障。
落梅现已对安晴建立起了一种盲目崇拜的情绪,听她如此说先信了三分,又详细问起方丈究竟如何解释等等,两人竟将缪真的那个问题给忘到了脑后。
缪真也不恼,含笑听两人说话,间或也问几句关于大汛的事体,而后又笑叹道:“裴家和姐姐家的关系真是好,就是建宅子都是买的同一个山头。”
安晴也笑,泛泛答道:“我爹娘和裴叔裴姨甚是投缘,几日不见便跟少了什么似的,再说我两家在落霞都没什么亲戚,家人也少,买两座山头反而是荒废。不若合作一处,过几年裴叔裴姨都闲下来了,我爹娘也是有个伴。”
缪真点头笑道:“还是姐姐想得周到。”
还待再说什么,裴靖却是得了空子闻风而来,低头笑问三人道:“说得这般热闹,是讲什么好事呢?”
缪真见他来,忙站起身轻福道:“裴哥哥。”安晴和落梅对他自然不会如此守礼,只坐着点点头便笑答道:“在说普度寺方丈的事情。”
裴靖听了便笑:“嗯,对,那位方丈倒是位奇人,说的话也很有些道理。你二人不妨回家劝劝自家大人,也将山上别苑修葺一番,用作不时之需罢!”
落梅含笑点头,道了声一定,缪真却笑道:“说这么半天,却是有些口渴了,妹妹去拿些茶水来,你们慢聊呀。”站起身点点头,便先走了。
裴靖浑不以为意,顺势坐到安晴身边笑道:“可还紧张?”
安晴摇头气笑:“本来已经不紧张了,你坐在我身边,我便又紧张起来了。”
落梅转转眼珠,扑哧一声笑道:“妹妹我是不介意做这个碍眼的角色,但哥哥姐姐能否注意些影响,莫要叫旁的人都有意无意地看过来,好像要将咱们祖宗八辈的八卦都挖出来书味一番似的?”
安晴也是同样的意思,笑着赶他道:“你今日不是东道?怎的竟闲到与我对坐聊天来了,莫偷懒,快去帮裴姨的忙。”
裴靖苦笑连连:“得,我也别在这招人嫌了,还是回去做苦力罢!”说罢又冲落梅笑笑,也便起身走了。
裴靖前脚刚走,缪真后脚便也端着个托盘回来了,为二人斟上茶以后笑问道:“裴哥哥怎也不多坐一会?”说得浑似她做东道一般。然而安晴和落梅心里头都还念着大汛一事,只笑着答应一声,也没再细想,便又继续说起方才的话题。
下午时光匆匆而过,转眼便到了开晚宴的时辰,又是裴靖遣来管家引大家一一入席。安晴自然同落梅缪真一起被安排到与其他小姐一桌,顾夫人则与裴夫人亲亲热热的坐在一道,而裴夫人另一边却坐着缪夫人。两人平常也没有多深的交情,然而今天仿佛突然寻着了什么共同的话题,还未开席便不住交头接耳,相谈甚欢,倒是有些冷落了顾夫人。顾夫人浑若不觉,只与桌上其他人不住寒暄,不时也与裴夫人说笑几句,场面上倒还是热闹得很。
不知不觉宴已过半,安晴与同桌的小姐说说笑笑,气氛也还算融洽。然而她心里仍是有些莫名的发虚,于是不时偷扫一眼裴夫人,看她是否谈笑如常。然而安晴五次里却有三次是见她同缪夫人说得热闹,她不由觉着奇怪,这实不像是裴夫人的风格,再说在她寿宴上只一味照顾着一人,怎么说都是不合适的。突然这样亲密,难免有些人见了心里会生出什么想法来……
安晴突然心里一动,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缪真。方才她和落梅谈兴正浓没太注意,现在才发觉,一向大大方方的缪小姐今日倒是沉默了许多,头微低唇微抿,脸上一副容光焕发的模样,不时借着各种理由看一眼如穿花蝴蝶一般穿梭于各桌之间的裴靖。
安晴了然,突然觉着胸口一疼,忙随便指了个理由,笑着告罪离席。
裴顾两府的园子都是由施伯一手打理,自然布置上也十分相像,安晴虽然久不来裴家却必定不会在园子里迷路。她因为心里不舒服不想撞见人,便一味地低头往园子深处走,不觉走到一处假山旁才站住了脚。现下天黑的早了,园子里早已上了灯,然而点点黄光却不能照遍整个园子。安晴颇自嘲地低下头,寻思着这般景象倒是和她娘大寿那日差不多的,只是今日丹枫被冯家禁了足不曾来,主角也换了人,她心里也再不是坦荡荡。
裴靖的声音不出所料地在她身后响起,关切地问她:“怎么了,突然就离了席?”
安晴回头冲他强笑道:“没什么,可能是下午在园子里时着了凉,胸口有些不爽利,我待站一站,吹吹风便回去。”
裴靖走过去揽着她肩膀笑:“你这谎撒得可是不怎么高明,快与我实说了吧,究竟又是谁惹得咱们大小姐不高兴?”
安晴不答反问:“你便没觉着有些不对劲?”
裴靖苦笑道:“咦,要我猜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