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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阿哥的帐篷里,一灯如豆,里面只有两个人,胤禛和胤祥。胤禛后靠半躺在榻上,一手搁在炕桌上,一手盖住闭着的眼睛,清俊的脸半掩在阴影里,唇无意识地紧抿成线,看起来似在深思。炕桌另一边坐着胤祥,他微微垂头敛目,表情时而担忧时而焦虑,有一瞬还露出些怨责悔意。
胤禛没有动一下,仿佛看出了旁边少年的心思,口吻笃定地道:“放心吧,那个女人绝对死不了,那伤是她自己算计的,怎么可能出事?”
“四哥莫要哄我了,被箭支透体而过,伤口又离心脏只有一指,太医都说很危险的。”胤祥声音黯然,语气里多了些懊恼说,“早知今日,那时我就该帮她挡挡大哥,也不会……”
“十三弟,你不信我?”胤禛无奈,坐起身看向炕桌对面,暗叹这个弟弟心仍是有些软了。
“爷,奴才高无庸。”
听到帐篷外面的声音,四阿哥看着胤祥摇摇头,叫了人进来。
“见过爷,见过十三爷,爷吉祥,十三爷吉祥!”高无庸行礼请安,待主子叫起后回话,“回爷的话,徽音姑娘已经脱离危险了,再过两日约莫就能醒来了。”
“嗯,退下吧!”胤禛见帐帘重新放下,才转头来道,“这下信了?”
“四哥,你刚刚说那伤是徽音自己算计的?”胤祥知道担心之人生命无碍,想到方才自家四哥的话,皱眉询问,明显有些不信。
“大哥想纳了徽音,应该是被拒绝了仍不死心,这才遭了此劫,其实若是大哥歇了心思,必不会如此的。”胤禛推测,略微有些叹息,为了解释清楚,他继续道,“十三弟且想想,为何外面只说大哥有意杀了救父恩人,却无人提及当日之事的疑点?”
“疑点?”
“对,疑点。赛马起因,马上弓箭何来,你见过寻常赛马会在马背上放箭囊的?由此可见,大哥是被设计的,本来单凭赛马受伤之事还不足以确定,可问题是紧接着越传越真的流言,即使此刻知道这是在算计大哥,但是大哥‘不孝’已经是做实了。”胤禛点着桌面,平静地开口。
“等等,大哥不会坐以待毙,为何好些天了都未有动静,四哥,难道……”胤祥神思一震,在桌面上划出了个“二”。
见此暗示,胤禛眸光一沉,点了点头:“应是如此,明珠站在大哥身后,此事干系重大,不可能不动,可至今仍未改变局面,只能说明他也被绊住了,而当今朝堂上能绊住他的,只有一人。”
索额图,除了他,根本不用另作他想。
留胤祥一个人拧眉深思,胤禛重又闭目靠在榻上,脑海里浮现那个梨白一样的女子,此次木兰围场之行,令他深深震撼于这位名叫司马徽音的弱质女流。其实他并没有给胤祥说完,依他猜测,大哥被设计得这样明显,能轻易知晓是徽音所为,怕是她想要给皇阿玛一个警示,大哥的纠缠皇阿玛不可能不知道,但是未曾阻拦就是有意放纵,而她恰恰不能容忍这一点。
自徽音入宫以来,皇阿玛怕是见多了她规矩安份的样子,都淡化了京郊那一手分筋错骨的狠辣,以及她对待日本歼细的残酷冷血,那女子为缓解皇阿玛的戒心,一直收敛着骨子里的傲气,但这不代表她就放弃了本性,到底是普通民女,又如何能像包衣奴婢一样乖觉?
……
徽音静静躺在榻上,脸上毫无血色,呼吸轻微仿若断绝,太医经过惊险的救治,终于稳定了她的情况,单吊气和补血的药材就用了不少,总算起了作用。太医再一次把脉后推测,大概两日左右便能清醒,这下可有不少人真的松了口气。
实际上徽音前一天夜里就醒了,只不过一直装着昏迷而已。她暗自积蓄力量,调动体内灵力,发现可用的仅有一成半,打算乘夜里去须弥境调养,希望在太医所说的“两天后”能多恢复些灵力,这样在她“醒来时”才有把握面对康熙,打赢一场硬仗。
果不其然,当得知徽音清醒的康熙,立刻怀着愤懑杀了过来。
帐篷里的空气似乎变成了实质般的怒火,一簇簇都冲坐在榻上靠着枕头的苍白女子飙去,好像下一刻就能将她烧得连灰烬都不剩,可惜了,徽音还是稳坐如初,眼帘半阖着,完全不受这帝王一怒的影响。
“是你算计了朕的儿子,给他扣上‘不孝’的帽子,是也不是?”
抬眼看了一眼站在那里浑身散发帝王威仪和怒气的康熙,伤重的女子点了点,唇角勾出个淡漠的弧度:“没错,是我所为,赛马的提议、马背上的弓箭、事后的流言,皆是出自我手。”
不似以往自称“奴婢”或者“徽音”,而是“我”,康熙明白,今日这女子不打算掩饰什么了,同时,他亦感受到了来自对面的气势,优雅而尊贵,冰冷而强势,恍惚间竟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这不是一个平民女子,更像是一个部落或国家的首领。
“司马徽音,朕不会放过你,绝不会放过你!”心火难熄的康熙忽略去这一刻的徽音给他的感觉,咬牙死盯着她,养尊处优的帝王压迫直逼对面。
“皇上恨我算计大阿哥?”徽音今日根本不会相让半分,即使交锋的是历史上身负盛名的康熙皇帝又如何,她孤身处于清朝,有何可畏惧的?哪怕是身在21世纪,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胁迫她退让,更何况是现在?所以她完全没有隐藏作为“司马家唯一继承人”的气势,“皇上在得知大阿哥对我升起占有之心的时候,未有分毫阻拦之意,就该料到如今的结果,不是吗?”
“一派胡言!朕的儿子看上你一介汉女,不感恩待德便罢,你竟然狠毒地污了他名声,你……朕不杀你实难消心头之恨!”康熙本来压抑的暴躁,此刻爆发了,可话落的瞬间,就感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气,引得他不禁瞪大了双眼。
“名声?”徽音冷笑,自到清朝后,第一次露出了逼人颤抖的杀气,只见她缓缓起身,向前一步的同时踩断了脚踏,周身隐隐泛起微蓝的灵光,“皇上果然是好父亲!你之长子虚有其表的‘孝顺’名声重要,我司马徽音一介女子的名节就不重要了?我且问问皇上,被当朝爵位为郡王的皇长子起念要过的女子,即使保有清白之身,天底下还有谁人敢娶?”
康熙被面前女子周身的灵光慑了心神,虽承住了迎面的杀气,却清醒了些,猛然意识到这不是个一般女子,而是身怀异能之士,又听到她最后的那句质问,顿时被噎住了。
确如此言,一个女子,若被当朝有郡王爵位的皇长子要过,这事一旦传扬出去,即使仍旧清白,天下已无人敢娶。
但一想到胤禔变成“不孝之人”的后果,康熙就一阵阵的心疼难解,所以他理直气壮地咆哮:“这天下都是爱新觉罗家的,你一介女流毁去朕儿子的名声,你以为朕不敢杀了你吗?单凭那鬼魅异能,能护你多久?”
徽音总是宁默的美目寒光乍现,满身的气势不见消减,反是越发胜了几分,她听出来了,康熙这是打算倾国之力也要置她于死地了,为儿子名声受累而报仇?笑死人了!
“皇上若有信心,尽可一试!但皇上莫要忘了,我当日能突然出现在京郊,就有能力再突然消失一次,皇上敢赌吗?”眸光冰冷的女子表情硬得骇人,嘴角却奇异地露出淡笑,那笑里每一分每一寸都透着某种残酷狠厉。
对于未知,但凡人没有不怕的。康熙知晓这女子的神秘之处太多,而且又有异能,“突然消失”并不是不可能,然而他怎能甘心?
“司马徽音,你也别忘了,小汤山还有你的人在,朕……”
未等那话说完,徽音好像听了笑话一样,无所谓地道:“皇上以为我会在乎那几个仅仅买来半年的下人?”
康熙想起去年的时候,这女子的心狠劲,的确,怕是他也比不上!
杀又没把握杀掉,威胁又没有把柄,这样的人,该怎么办?
徽音觉得逼到能让康熙冷静了,才敛去三分外露的气势,指形漂亮的素手摊在身前,口吻变得平平:“皇上可知这双手沾染了多少鲜血?有人有兽,但凡对我有歹心的,就没有一个能逃过,哪怕是我的血缘至亲亦不例外。”
闻听此言的皇帝,视线阴鸷地盯着清淡叙述的女子,入耳最后一句话时心底顿时寒透了。
“相信皇上清楚吧,如果我真的起了杀意,便是紫禁之颠,也拦不住我司马徽音。”语声微停后,削减了些冷硬继续,“从始至今,我根本无意陷入纷争,哪怕是什么江山社稷,什么权力更迭,凡俗事务与我无半分关系,谈判提议、宫中布阵、翻译书籍、抄写佛经,都是我做出的退让,只为让皇上相信我本无害,可惜这些感情投资换来的不是信任,而是变本加利的利用。”
康熙头脑清晰了,细想一番,沉默了。
“皇上是九五之尊,被皇上利用我毫无怨言,可是皇上不该放任他人伤及我,特别是在这个世道上对女子而言比命还重的名节,这是我绝不能妥协退让的。”徽音叹息一声,旋即严肃地道,“利用本来就是相互的,而关键所在是利益,皇上利用我得到利益,入了国库的三千万两白银、后宫年幼皇嗣的平安、不经手理藩院的日本译书、太后娘娘每日的笑颜,这些都是皇上的即得利益,那么我又得到了什么利益呢?”
“好,没有从皇上那里得到半分利益,反是遭到后宫娘娘主子们的算计、投毒,还有来自皇子阿哥的骚扰,这些我都认了,没关系,我全部不计较。”那女子嗓音突得肃然,“然而,皇上忘了,利益从来都是彼此的,如果不能互利互惠,天底下哪个人会作赔本买卖?”
徽音慢慢向前走了一步,定定直视康熙,逼他与她对视:“皇上,您是名君,你治理的大清很好,我司马徽音虽是女子,却也知道为皇上尽心是该做之事,你让做的事,我莫有不从的,但是请皇上明白一件事,怎样的利用都无所谓,唯有伤及我本人,这是我坚决不能妥协的底线!”
康熙整个人震了一下,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他突然明白了,若以这女子的能耐,彻底毁掉胤禔本是易事,或者不留痕迹地杀了胤禔也是简单的,可她没有,仅是“不孝”的流言而已,好好盘算打消影响完全可以做到,她只是在被累及名节时奋力反击了,对朕的儿子,她并没有堵死出路。
明珠一向护着胤禔,必定想法子挽回过此事,又为何能演变至今?索额图……是他,必是这狗奴才从中作梗,让明珠错失了扭转局势的时机,朕的胤禔,是被索额图毁的!!
“哼,你好自为之!”康熙想到索额图,就顾不得伤势未愈的某人了,他需要好好想想,该怎么护着胤禔。
“谨遵皇上旨意,奴婢恭送皇上。”徽音行礼,通体的气息全然消失,只剩下脸上如从前一样温婉的浅笑,暗地里却翻白眼:康熙爷,该是您好自为之吧!
等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