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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礽颔首,叹道:“沈宛也算是一代才女,可惜红颜薄命。”又道:“你呀,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若是病了,又要让我挂心。”
“好。”尘芳依在他怀中,疲倦得闭上眼睛。
“惠妃对你舅母的死一定也很伤心吧。大阿哥可曾来看过她?他近日公事繁忙,想来也没空在宫中走动。”
“大阿哥只来过一次,坐了一盏茶功夫便走了。”尘芳淡漠道,星目微睁。
胤礽,从何时起,你也开始对我用起心机?
寿辰(一)
到了五月初,这一日清晨,剑柔端着个翡翠盘子走进房间,见尘芳已起身,绵凝正侍侯梳洗,忙走上去笑盈盈道:“奴婢给格格贺千秋之喜了。”
尘芳抚着脸颊,对着菱花镜中的自己叹道:“又老了一岁,岁月不饶人啊!”
绵凝噗哧笑道:“格格,您还和以前一样漂亮动人。奴婢心里奇怪,怎么这几年,您都一点不显老啊!”
“贫嘴!”尘芳瞟了她一口,眼里含着笑意,忽又想到了什么,脸色黯淡下来。
剑柔与绵凝对视一眼,忙道:“园子里花开了,奴婢摘了些来,您看看有中意的吗?”一面说,一面将盘子上的轻纱掀开,里面盛着各色的折枝花样。
尘芳正待选择,那边胤禟走进来,打着千道:“给福晋道喜,恭祝福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尘芳啐着他道:“没正经的。”随手拿起一朵白色的月季。
胤禟按住她的手道:“大喜的日子,别太素净了。”便拣了一朵大红的蔷薇替她攒在髻上。对着镜中的她道:“果然是人比花娇。”
尘芳红着脸道:“都看了十几年了,还不会两相生厌?”
“看一辈子都不会厌倦。”胤禟俯下头,在她耳边轻语。
尘芳只觉他的鼻息吹得耳根生痒,笑嘻嘻的想躲开,肩头却被硬生生地抓住,动弹不得。她吃痛的仰起头,只对上胤禟漆黑的双眼,深邃的眼波中闪过丝惊惶与恐惧。
“不要再在我的生命里,悄然无息的就消失了。每一次,你总是这样毫无预警的离开我。如果你胆敢再这样,我永远也不会再原谅你。”
尘芳一惊,茫然的望着他,忽然想到十余年前,也是这一天,自己带着小敏离开了紫禁城,离开了京师,也来开了他。
“好,除非你不要我了,否则我绝不会离开你。”她举起三指发誓。
胤禟面色一松,笑道:“我唬着你玩呢,瞧你脸都吓白了。”说着心疼地抚上她的脸。
“我知道。”尘芳握住他的手,放在颊边摩挲。
即使在他最绝望,最愤怒的时候,也不曾伤害过自己,他在人前总是那般骄傲、自信,可是唯有对自己时,却是如此彷徨、不安。因为他在乎,在乎我的一举一动,在乎我的一言一笑。多年前,我曾伤害了他这份真挚的情感,只为了报复他人带给我的痛苦。真是不该啊,真是不该,痛,也许在那时便在他心里扎下了根。
“尘芳!”婷媛走进来,笑道:“你知道吗?皇上今天将唐佳氏和范佳氏赐于太子做庶妃了。”她说着,边观察尘芳的表情。
尘芳面不改色的整理着书案上的书籍,婷媛见她无动于衷,自觉无趣。嘟囔了两句便要走,见胤禟、胤祯和沂歆走进来,诧异道:“你们来做什么?”
沂歆笑道:“我们是给尘芳姐姐来贺寿的。”原来今日是尘芳的十四岁生辰。婷媛了然,随即含酸道:“她的生辰倒有人惦记。”
胤祯跑过去,拉着尘芳的衣袖道:“尘芳,九哥特意在撷芳殿里摆了桌酒席为你贺寿,八哥、十哥、十三都在那里等着呢。”
胤禟笑道:“那里是阿哥所,摆在那里,也不会打扰到惠妃娘娘,快收拾一下来吧。看你一身素的,没有点寿星的喜气。”
尘芳慢慢抬起脸,看到她眼下的黑眼圈,胤禟愣了下,随即道:“怎么了,这几日都没睡好吗?”
尘芳略略点了下头道:“谢九阿哥的美意,不过我今日身子不适,实在没心情赴宴。”
胤祯当即垮下脸道:“这怎么行,大家都等在那里呢!”
胤禟这回倒没有发作,只盯着她道:“若真的不舒服,可要请太医看看,我瞧你面色实在真的不好。”
沂歆还想说什么,却被胤禟眼神阻止了,便鄢鄢地道:“好可惜,一年就这一次,本还想痛痛快快的玩耍子回。”
婷媛听到了,便道:“傻子,今年不成,还有明年啊!”
尘芳手一顿,突然开口唤住正待离去的四人道:“你们先去,我梳洗一下,随后便到。”
胤祯和沂歆瞬即喜笑颜开,胤禟微眯了下眼,又道:“把你表妹也叫上吧,我记得,你说过你们是同一天生日。”
“不用了,她病了,不能见客。”尘芳一口回绝,随即又道:“我代小敏谢过九阿哥的美意。”
胤禟心中的疑虑更深,回到撷芳殿,坐在席间禁声不语。待尘芳欠身进门时,随着众人目光看去,不觉心中一窒。素日里她不喜奢华,皆是素衣淡容。今天却浓妆艳抹了番,烟眉秋目,凝脂猩唇,一扫适才的憔悴。一身玫瑰色银鹊穿花旗袍,外边搭了件水红色菱缎背心,两只金蝶耳坠挂在脸颊边灿烂耀目,唯有簪在髻边的白色茉莉,星星点点的透露出那一份清雅。此刻的她明丽动人,艳惊四座。
“奴婢谢谢各位阿哥的抬爱,今日就容奴婢放肆一次,与各位阿哥同席而座。”尘芳请过安后,坐到胤祥和胤祯的中间。
胤礻我道:“你这个寿星,让我们一大桌子人等着,是不是该先罚酒啊?”
“好,是该罚酒。”尘芳站起来,毫不含糊的喝了一小盅,烈酒呛鼻,她灌得太急,猛咳嗽起来。胤禟看了,脸色暗沉。
喝过三巡,婷媛道:“这样喝闷酒好没意思,不如我们来玩击鼓传花吧。谁输了除了罚酒,还要回答一个问题,你们看可好?”
见众人应允,婷媛自一旁花瓶里贡着的花束中,抽了枝粉色的月季,又唤来个小太监,待他背过身去,便传命响鼓。那小太监常随主子玩这个,敲得或紧或慢,或如马奔,或如电驰。月季也在众人手中随紧随慢,当鼓声忽止,却到了胤禩手中。
大家呵呵一笑,胤禩自饮了杯,笑道:“只许问一个问题,若是刁钻的,我也不答。”
“那可要看大家依不依了!”胤礻我嚷道。
“那我问你,此生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婷媛问他道,一双大眼直直地看着他。
胤禩淡淡一笑道:“希望父皇身体康泰,益寿延年。”
婷媛不觉有些失望,尘芳则冷笑着饮干了杯中的残酒。
待击起鼓来,传至两遍,停到了胤禟的手中。胤礻我笑道:“好极了,我正有事要问你,还怕你不肯说呢?”众人正奇何事,又听他道:“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逃课那次,你和我说的话吗?你——是不是不想了?”
旁人一听,皆笑了,都问你们两兄弟小时候说什么梯己话呢?
尘芳也疑惑地看向胤禟,只见他神情慎重,似在认真的考虑,良久方道:“不知道,现在真的不知道。”然后自罚了三杯。
胤礻我冷笑道:“早知你会这么回答。”
众人听了云里雾里,这边鼓声响起,忙不迭地传送起来,最终停在了尘芳的手里。沂歆拍手笑道:“好了,总算轮到寿星了。”
胤禟正想开口,那边胤祯急不可待地问道:“尘芳,你将来可愿意做我的福晋?”
胤礻我一口酒喷了出来,婷媛笑岔了气,伏在桌子上,胤禩虽不至于失态,却也是笑僵了脸,胤祥笑道:“十四,你今年才十岁,怎么就想取娶福晋了?”
胤祯满不在乎道:“那又怎么了,皇阿玛十三岁就大婚了。尘芳,只要再等三、四年,我就可以娶你了。”
沂歆冷笑道:“尘芳姐姐才不会等你呢?你呀,还是省省吧。”说着,将手中的筷子重重落在桌上。又道:“尘芳姐姐,你想嫁什么样的人啊?是像大阿哥那样威武善战,或是三阿哥那样饱读诗书,或是五阿哥那样温柔和善的?”
“还是太子那样华贵泰然的?”婷媛插嘴道,惹得一直神情严肃的胤禟瞪了她一眼。
尘芳嫣然一笑道:“我呀,想嫁的一个人。当我对他笑时,他会觉得快乐,当我对他哭时,他会感到心痛。当他看着我时,他会觉得世间无可取代,当我离开他时,他会痛不欲生。他的眼里只有我,他的心里也只有我。一生一代一双人,这就是我心里想嫁得那个人。”
众人都听呆了,良久胤禟问道:“你是在说纳兰容若吗?”
尘芳对着他凄然一笑道:“我想嫁得人,已经死了。”
“九哥,在想什么呢?”胤礻我在身后唤道。
胤禟转过身道:“在想小时候的事。你来得可真早啊。”
“为九嫂祝寿,我怎么能落在人后呢。”胤礻我笑道:“不然你又要说我怠慢她了。”
胤礻我的笑容总是那样坦诚直爽,胤禟心中一暖,勾着他的肩道:“走,去喝一杯,咱哥俩好久没聚聚了。”
“好啊!”胤礻我大喊道:“爷这些日子也郁闷,这次要好好喝个痛快!”
兄弟两人笑着走去,亦如幼年时那般结伴玩耍。他们一起玩布库、射箭、骑马,一起被罚抄书、罚跪、逃课。
胤禟七岁那年,康熙亲征噶尔丹,在太和殿举行命将出师大典,两人逃课来到殿前的后窗下偷看此等盛况。看着一身金灿铠甲,英姿飒飒站在高处的康熙,宝剑出鞘,划破天际,殿下三军齐喝,雷鼓轰鸣,响彻云霄,威震九庭。胤禟在无比的震撼中对胤礻我说。
“有一天,我也要像皇阿玛一样,俯览天下,傲视群雄。”
寿辰(二)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今天是她的芳辰寿日,一眨眼已过去了十数个寒暑,当年她吟唱的‘桃夭’,依稀犹在耳边,待嫁女儿心,当时自己又是何等的期待和欣喜呢。每当自己叹息她的年幼时,她总会噘着嘴,冷哼道:“我都没嫌你老迈,你竟然嫌我稚小。知道什么是‘一枝梨树压海棠’吗?吃亏的是我啊!”
自己不禁哈哈大笑,他的梅儿是那般的与众不同,是那样的惊世骇俗,她的梅儿是那般的独一无二。当自己终于快盼到她长大了,能迎娶她的时候,一切却在一夕间破灭。
“这是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的琥珀珠子。你看,多像你的一双眼睛啊!”她笑盈盈的将那对打着五彩丝攒花长穗的琥珀珠子系在自己的腰间。“戴着它,你就会想到我。”
“那我每天都戴着,时刻不离身。”自己信誓旦旦道。
可是如今,胤礽看着手中的琥珀珠子,原本该是一对的,却已形单影支。
固山贝子府里今日格外热闹,正门上红灯高悬,各府的宾客迎来送往,府门前车水马龙。私下里众人都议论,或道固山贝子家资丰厚,或道贝子福晋荣宠专房,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巴结的,有窥测的。
胤禟在花厅之上共摆了十来席,每一席旁边都设了个小茶几,几上设了香炉,焚着宫制的梅香。一色的紫檀透雕,嵌着大红纱透花的诗词。
上座两席坐着胤禟、尘芳及贝子府中的家眷、阿哥、格格。独四格格兰吟不按制而坐,设位坐到了胤禟的身旁。众人共祝了寿星后,便坐下动箸开筵,对面戏台上则开锣唱戏,一时间歌舞升平,笑语喧哗,人声鼎沸,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