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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是户部侍郎马佳大人的大格格?”
当时还是荣贵人的马佳氏,望着面前一身月华色描金栖蝶旗袍的女子发怔。“你是谁?”
那女子道:“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兄长。”
“你是说我荣喜大哥吗?”马佳氏随即笑道:“你莫哄我。我大哥向来不和女孩子说话,他每日里除了耍刀弄棒的,便是吃饭睡觉。哪会认识你来着!”
女子浅笑道:“可不是呢!他的绰号不就叫‘木愣子’。若有机会,你问他,小时候比射箭,他输了哭鼻子的那回,他就知道我是谁了。”
马佳氏见女子笑意温婉,浅褐色的双眼透明清澈,犹如琥珀般散发出典雅恬静的气息。不由脱口而出道:“你的眼睛好美啊!”
话一出口,正感莽撞时,却听到“是吗?让朕也来看看!”
原来是康熙一行走了过来,马佳氏慌忙下跪叩首,待听到随驾的太监宫女向那女子请安,方知她便是皇后赫舍里氏,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康熙走到赫舍里面前,做势端详了番,颔首道:“果然很美!你看,这下不是朕一个人在夸耀了吧?”
赫舍里轻抿着嘴,转即又道:“这么早就下朝了?莫不是天下太平,无事可议?”
康熙冷哼了声,道:“这个皇帝的确是做的轻闲!”
“凡是有利便有弊。既然浮生偷闲,何不去品茶论棋。”赫舍里转而道:“荣妹妹也一起来吧!”
马佳氏战战兢兢地起身,待举目一望,却见赫舍里皇后目光柔和地望着自己,嘴角微含着笑意,心下顿然放宽。
随康熙和赫舍里皇后来到坤宁宫,马佳氏忍不住四下端详,但见皇后寝宫中棂扇花门、金毗卢罩,装饰考究华丽,空气中则弥漫着清淡的檀香。待她打量完,康熙和赫舍里早已对面而坐,执子对弈。
一时间,偌大的坤宁宫鸦雀无声,只听到轻若无息的落子声。马佳氏见康熙面貌清俊,剑眉鹰目,心中不觉甜蜜。忽听赫舍里皇后道:“皇上布局错乱,落子不定,可见思绪混乱,犹豫不觉。此乃下棋之大忌啊!”
康熙落下一子后,叹道:“棋局过半,敌强我弱,虽有力挽狂澜之心,却无回天之术。”
“休养生息,养精蓄锐,可解一时之困。”赫舍里望了眼一旁的马佳氏,随即又道:“待日后伺机而动,一举歼敌。”
康熙将手中的棋子丢回棋盒中,冥思片刻又道:“不知是否能势均力敌?”
赫舍里想了下,突然起身,素手一扬,将整个棋盘掀落在地,顿时棋子飞溅,惊得众人忙都惶恐下跪。
康熙拧眉站起身,只听赫舍里冷笑道:“那就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马佳氏听得浑身一颤,瞄眼偷看,只见康熙脸上渐浮现出一抹会心的笑意,熠熠有神地望着赫舍里皇后。
赫舍里双颊不觉一红,忙撇开脸转而道:“荣妹妹,你进宫也有段日子了吧。寂寞深宫,最是思乡。明天就准你回家一趟,探望双亲吧!”
马佳氏忙欲磕头谢恩,赫舍里上前扶住她,又道:“还有——顺便替本宫捎个口信给你兄长。”
“娘娘请说,臣妾必一字不漏的转答。”马佳氏先是一愣,随即忙道。
赫舍里双眼如有流彩逸过,滢滢光华。“告诉你大哥,待到来年榴花开,便是请君入瓮时。”
马佳氏点头,心中默记。若干年后,当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她仍不觉庆幸自己这次的鸿雁传信。才仅仅十几个字,却能在后来风雨飘摇时,挽救了自己,挽救了马佳氏一门。
惠妃从翊坤宫出来,见一路花木凋零,清冷萧条,心中如漏了缝的窗户般,不住地往里灌着冷风。想废太子在位时,自己一心盼着废储再立。待真等到了这一天,虽说面上欢喜,心里却茫然所失。算计了一辈子,辛苦了一辈子,陪上了自己的青春年华,陪上了自己的兄长儿子,到头来却已是举目无亲,人所厌恶。
“真得值得吗?”惠妃喃喃自问,冷不防看到向自己走来的一个旗装女子,顿时惊呼战栗,跌倒在地,一旁的太监王贵慌乱地上前去搀扶。
惠妃颤抖着指着对方,说不出话来,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赫舍里站在面前,怜悯地问自己道:“明惠,你真的如此恨我吗?”
坤宁(中)
尘芳见惠妃摔倒,忙上前与王贵一起扶起她道:“娘娘,您没事吧?”
惠妃惊魂未定,颤声问道:“她是谁?怎么会在这里的?”
“这是齐齐格,科尔沁呼沦王妃的女儿。秋狝时胜得皇上的欢心,特恩准伴驾回宫住些日子。”尘芳见齐齐格已吓得躲进珠木花的怀中,忙笑道:“这孩子胆子小,初入宫庭不懂礼数,娘娘别见外。”
惠妃见齐齐格簌簌发抖的模样,方定下心神,勉强笑道:“小孩子家,由她去吧。”又细端详了她一番,自言自语道:“难怪皇上喜欢,竟生得这般相似。哼——”
珠木花见情形,便道:“云珠,皇上还等着召见咱们呢!耽误久了,可是不好。”
惠妃见面前的蒙古女子出言颇为不敬,心中虽不悦,口中却对尘芳道:“既如此,你们便去吧。有空常来长春宫坐坐,我一个人闲着也是无聊。”
尘芳忙应声称是,与珠木花、齐齐格一起离去。
惠妃望着齐齐格纤细瘦弱的背影,不住摇头道:“不是她,根本不像她——”
康熙八年的五月,惠嫔明惠被急召到坤宁宫。刚走进大厅,却见荣贵人马佳氏、贵人纳喇氏皆在此处,厅中气氛凝重,心中不觉惶恐。
康熙见她进来,招手道:“你来了,一起坐吧。朕有事情嘱咐你们。”
明惠坐下,只听康熙道:“天也渐热了,过两日,你们便一起陪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去盛京避暑吧。”
如此匆忙草率的决定行程,明惠知必有大事要发生,马佳氏和纳喇氏似已也有了预感,忍不住轻声抽泣。她见两人哭的梨花带雨,不觉又望向一直站在窗下的皇后。却见赫舍里手拿银剪,正专心致志地在修剪花架上的一盆石榴花。
艳红的石榴花开在枝梢,如火如荼;分外明媚灿烂。听到哭声,赫舍里柳眉微拧,手中一动,毫不留情地将一截残枝剪去。
“臣妾不走!”明惠突然大声道,“臣妾要陪着皇上同生共死!”马佳氏与纳喇氏也随声附和道。
康熙为难地看向赫舍里。
只见赫舍里丢下银剪,走过来冷然道:“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臣妾相信,即便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不会同意在此刻离京的。既然已决定背水一战,皇上便应心无旁骛,这后宫之事,就交给臣妾处理吧。”
“皇后——”康熙心中一动,道:“朕是怕若有差池,将来不能保你们的周全啊!”
“皇上放心,臣妾是不会有事的。”赫舍里淡定一笑道:“臣妾是首辅索尼的孙女,内大臣噶布喇的女儿,谁敢轻易妄动?若真有一日,夺宫被废,阶下为囚,臣妾即便忍辱偷生,也会活下去。”
听到此,明惠惊讶地看着赫舍里,但见她走到康熙面前,神情肃穆道:“臣妾会活下去,活着为皇上报仇,活着为大清除去那个祸害!”
康熙眼中一热,握着赫舍里的手低喃:“皇后——”
明惠心下一沉,直瞪着那身明黄的凤袍发杵。为什么自己总是不如她?为什么皇上的眼里只有她?这世上既然有了纳兰明惠,为何又要有个赫舍里呢?
两日后的清晨,赫舍里主动来到长春宫找到明惠。沉默许久,赫舍里终于长叹一声道:“明惠,你恨我吗?”
明惠一惊,忙跪下道:“臣妾不敢,臣妾惶恐。”
“你与皇上青梅竹马,自小在一处长大。你的阿玛和兄长皆是朝廷重臣,叶赫那拉氏中,更是出了数位大妃。当初如若没有我,你便该是当今的皇后。”赫舍里望着东升的旭日,感叹道:“造化弄人,你与后位失之交臂,我却进驻了坤宁宫。”
“臣妾命该如此,从不敢对您有半分怨言。”明惠哭嚷道:“娘娘若是不信,臣妾愿以死明志。”
“信与不信皆在一念之间。”赫舍里扶起她道:“此刻我信你,所以才有事要托付予你。”
明慧暗松了口气,忙道:“娘娘请说,臣妾听着呢。”
“你父兄虽不在辅臣之列,但在六部九卿中颇有威望。鳌拜虽跋扈,但自前年他杀了苏克萨哈及其子后,已引起八旗民怨,故此对你那拉氏一族也会有所顾忌。”赫舍里黛眉微展,眼露秋悲道:“如今我将太皇太后、皇太后都托付予你,若宫中有所变故,你可能保她们两宫安然回到科尔沁?”
“臣妾定当竭尽所能!”明惠不觉红着眼,颔首道:“两宫太后若有意外,臣妾也决不会独活在世!”
“好,很好!”赫舍里掏出手绢,替她擦去了眼角的泪花,哑着嗓子道:“别哭,现在还没到哭的时候!你这一示弱,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了!”
明惠抽吸着点点头,赫舍里释然一笑,道:“这样就放心了。我也该去做自己该做的事了!”
“娘娘——”望着沐浴在晨光中的娉婷背影,明惠心中五味参杂。
赫舍里,你真得就如此信任我吗?
而与此同时,乾清宫内一场惊心动魄的朝廷剧变,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
康熙坐在上座,看着鳌拜举手挥臂间便甩开了三个小太监,心中一紧,衣襟已被冷汗沁湿。
“玄烨,你竟敢杀老夫!”鳌拜怒吼一声,大步冲向他。
康熙抽出靴间的匕首,冷笑道:“鳌拜,你结党树私,妨功害能,罪不胜举,死不足惜!”说着,踢翻了桌子,跃上前与其近搏。
康熙一众人虽多,却都是些年小力弱的太监,一时哪擒得住那久经沙场,力大无穷的鳌拜。混乱中,鳌拜一脚踢向康熙的心窝,危机时一个小太监扑上来,挡去了那致命的一击。
“玄烨!你难道不知道,老夫是满洲第一勇士吗?你们几个小毛孩能奈我何?”鳌拜大笑,目露凶光道:“你不仁,我不义!今日老夫就杀了你这个皇帝,他日再立新君!”
“去死吧!”鳌拜踩着个小太监的身体,飞跃而上,一手猛然攥住康熙的右手腕,一手大力拍向他的天灵盖。
康熙顿时面若死灰,只待受死,突然空中滑过一道厉光,鳌拜身形一顿,竟松了双手。机不可失,康熙忍着右腕的剧痛,将匕首用力地捅鳌拜的腹中。
鳌拜捂着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倒退数步,慢慢转过身去。康熙这才发现鳌拜的背上,竟赫然插着一枝羽箭。
“是你——”鳌拜绝望地指着面前之人。
“鳌少保!”适才替康熙挡去窝心腿的小太监,此刻手中正拿着把小巧的手弩,冷笑道:“难道我爷爷没告诉过你,我是满洲第一神射手吗?”
乾清宫外,只听得有人高呼道:“奴才马佳荣喜,奉旨救驾!”
“奴才康亲王杰书,奉旨救驾!”
“奴才安亲王岳乐,奉旨救驾!”
一时间,涌进众多的八旗士兵,将鳌拜压在重重刀刃下。
“皇后——”康熙惊呼一声,跑过去一把接住倾身而倒的赫舍里。
“皇上!你没事就好!”赫舍里面无血色,虚弱的笑道:“咱们——咱们终于擒住鳌拜了!”
“为什么要来!你——”待康熙看到那身太监服下不断溢出的鲜血,顿时灰了脸。
赫舍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终于按耐不住痛声哭道:“玄烨!怎么办?我们的孩子,保不住了!”
“不——不会的——”康熙撕心裂肺地喊道:“太医!快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