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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腌臜反贼,不得好死······”
她忽然意识到,她之前的决定,到底是草率了。这不再是京城的权力涡里你来我往、善恶难分的明争暗斗,不再是她为了自保失手杀人,她已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会有无数无辜的百姓卷入其中,而她,必须要走下去,不能后退。
她不能后退,哪怕尸横遍野,哪怕踩着一地血肉尸骨。她必须走下去,不能心软,不能回头。那一刻,她好像忽然就明白了鄢霁、金昱这些王公贵胄们一层层伪装后的冷硬果决,忽然就明白了史书上一个个伟大的姓名与光鲜的功绩遮掩下的暗影处的血腥和残酷,苦难和挣扎,无奈和隐忍。
她选择了这条路,披荆斩棘,抛去所有的软弱与多余的良心,她必须走下去。
晨曦刺亮淡蓝的天空,一轮红日从薄薄的金色云彩后跃出,刹那间霞光万丈。淡淡的晓岚慢慢升腾起来,徘徊游弋在山林间,也被清晨的阳光映着,有种轻轻薄薄的、圣光一样朦朦胧胧的感觉。空气里有清凉凉的水雾的味道,还有股血腥味混着泥巴的气味弥散在鼻尖。
幸存下来的八百苦役终于汇合在一起,还是一张张年轻熟悉的面孔,但每个人的眼底的光都变了。不再是一群任人奴役的牛羊,而是见了血的饿狼。此时的他们,说是苦役已不太准确,说是军人,或许更准确一些。当然,官方的称呼也要改变——反贼,叛军,乱民。
“报告将军,亲卫营,八百三十六人,集合完毕!”
葛白立正敬礼,严肃地大声喊道。脸上带着未脱的稚气,目光却是坚定锐利。
杜嫣点点头,示意他归队。
“兄弟们!”杜嫣扬声道,“我们成功了!央中军最精锐的部队,五百斥候营,已被我们全数歼灭!我们创造了奇迹!我们拖住了柏渠府大军的脚步,为十万弟兄们赢得了宝贵的转移时间!不论是活下来的,还是牺牲的兄弟们,你们都是勇士!是英雄!”
“现在,我们要尽快与大军汇合。我给大家两个选择,大家路上慢慢考虑。第一,回到军中,你们就是百夫长,之后冲锋陷阵,与众人一同,按军功行赏。可能一场冲锋就身首异处,也可能一路累功封侯拜将!第二,留在我的亲卫营,护我中军,随我征战。我要你们绝对的忠诚、勇猛、决心,誓死相随!两条路,诸位路上好好考虑,与大军汇合之前给我答案。”
“现在,无伤者带着重伤的兄弟,轻伤者拿好缴获的刀甲,开拔!”正午的阳光很是灿烂,从疏疏密密的树叶空隙中落下。风里带着秋日的凉爽,果然是天高云淡的好天气。
短暂的午休之后,杜嫣在前带着八百多人,在向导的带领下,沿着崎岖的山路拉成长长的两队,一脚深一脚浅地行进。
“将军,将军!”
葛白颠颠地跑来,身上央中军的银铠叮咣地一阵乱响。
“将军,”葛白立正,一脸正色地报告,“亲卫营八百三十六人,全体开拔!”
“好的,归······慢着!”
杜嫣眉头一皱,改口喊住葛白。
葛白顿时一紧,面上带着小心的忐忑,“将军,怎么啦?”
杜嫣伸手指指他的铜质搭扣,又点点腰间的系带,皱眉道:“你是亲卫营的营长,这样连件铠甲都穿不好,像个什么样子!”
葛白看着杜嫣一身小号铠甲,穿在身上整齐利索,不好意思地腼腆一笑,低头慌忙地整理衣扣。
几次战斗之后,纵然杜嫣比他还低了半头,却早已成了众人心底战神一般的人物。
但是越急越乱,只见几个搭扣摆弄了半天还没扣上,杜嫣一叹,伸手帮他三两下解开、整好。边弄边随口嘱咐道:“记住,这么弄的。”
杜嫣心底考虑着有没有必要晚上休整的时候好好讲一讲军容军纪的问题。想到当初纨绔的金小公子为博她美人一笑,堂而皇之地带她入天策军军营观看阅兵。想起那严整的军容,威武的军姿。是不是花拳绣腿暂且不论,拉出去也能吓唬人啊,好歹也有个军队的样子么!唉,思及此,杜嫣心底又是一叹,慢慢来吧。
“将军,”葛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将军您真厉害,居然几下就弄好了。我废了老大劲呢!”
杜嫣无奈地瞟他一眼,“这算什么,多摆弄几遍就会了。按照正规军的要求,半刻钟之内,穿戴衣物、收拾营帐、集合列队,全部完成,超时者一律军法处置。走了······”
还是这群苦役们没穿过铠甲,不熟练啊。以前在楼里,与四大军队的将官们接触也不少,有些武官时常从军营里一回来、穿着盔甲便进了楼寻欢作乐,她如何不了解这些铁片甲衣如何穿戴?
“是!哎,将军,将军,”葛白小跑两步追上杜嫣,小心道,“将军,我能问您个事儿么?”
“说吧。”杜嫣低着头没看他,脚下野草疯长,这路还真不好走。
“那我问啦?”
杜嫣一叹,转头看着他,认真道:“记住,你是亲卫营营长,以后就是我的左膀右臂。难道我挑中的人就是这样婆婆妈妈,连向我问句话都不敢么?”
“我······”葛白一窒,不好意思地低头小声道,“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觉得该问就问,不该问就别问!”杜嫣走着,声音里没多少好气,“你要是连这点儿魄力这点儿判断力都没有,还做什么营长,趁早给别人让路!”
想着以后铁马金戈,与那帮文臣武将真刀真枪地对着干,凭着这十万苦役。唉!她真的觉得希望微茫啊希望微茫。鄢霁啊鄢霁,你就不能耐心不要这么好,早一点政变,把京城搅得天翻地覆不行么!但是,万一鄢霁事成了,与她在沙场上兵戎相见······
杜嫣想到这种可能,眉头一皱,倒霉催的,她可没忘了自己这点儿战争谋略常识是谁教的。混蛋啊,打得过他么!那么,玩儿阴的?下毒?暗杀?美人计······杜嫣想起那个谨慎的令人发指的人,自己讪讪地咽了口唾沫,果断放弃了这些不靠谱的想法。
唉,不能涨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走着看着吧。或许,说不定鄢霁他玩火自焚,政变没成还把自己搭进去了呢?最好与朝廷斗得两败俱伤,嗯,这是最好!
杜嫣正想着,听见葛白被她激得发窘的声音急切地响起:“不是!我,我就是想问,将军您是不是练过武艺啊?能教教我们么?”
杜嫣一愣,舞艺?教他们?
“是您夺刀杀人的那几招!”葛白急忙解释道,“您那几招,干净、利索!跟街上卖艺的耍把式的不一样,我看的出来!”
杜嫣了然,一笑,道:“会教你们的,不过这几招不行,你们的筋骨已经硬了,学不来。”
“啊?”葛白有些失望。
杜嫣轻笑,踩着地上枝叶斑驳的影子走着,“你们要学的东西多着呢。箭术,骑术,列阵,刀法,剑法,只怕你们学不完呢。尤其是亲卫营,更是精兵中的精兵,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真的?”葛白眼睛一亮。
“葛白,”杜嫣严肃道,“现在,你第一件要学的就是,无论何时都不要质疑你的长官。信任,服从,这才是一名亲卫营营长、一名军人起码的素质,明白么?”
“是!”葛白一正,大声回道。
杜嫣满意地点点头,吩咐道:“明白就好。今晚之前务必翻过这座山,你去后面看看,仔细别有掉队的兄弟。”
“好嘞!”葛白领命,又颠颠儿地向后跑过去传令。
不多时杜嫣就听见后面队伍里响起一阵欢呼议论,不禁好笑地摇摇头。这群人啊,慢慢来吧。
明媚却不刺眼的阳光穿过枝叶,在地上投出一个个轻轻晃动的亮亮的圆点。队伍在林子里穿行,八百多人,还有背着的重伤员,却也秩序井然。
武艺么,杜嫣微微牵起嘴角。说起这个,实在有些汗颜。
她刚被鄢霁任命为领事不久,鄢霁觉得她多少应该学一点武功,以备万一。先是给她派了个师傅,那人居然趁着教她的时候对她动手动脚。她一怒,直接给他下了迷罗香,诱他写下一份认罪书,趁着药性未散又径直灌了他一包巴豆粉,接着立即连人带认罪书送到鄢霁面前。
鄢霁怎么处理的她没操心。几天以后,鄢霁身边的得力大将蒋衍来了,带来了鄢霁的保证书和委任状。不可否认,蒋衍是个好师父,认真负责。一板一眼地教她,从头到尾板着一张黑脸,而且越来越黑,越来越黑······
好吧,这一点杜嫣不找借口,她承认,她就是对武学上没有天赋,和她学不会绣花一样。最后蒋衍被她整怒了,她被蒋衍整疯了。俩人最后各一商量,让一步,达成共识,一起告到了鄢霁跟前。
那一瞬间,她分明从鄢霁的脸上读出了一种名为“无语”的心情。鄢霁没说什么,摆摆手,给她换了封朗。
于是杜嫣和封朗的革命战友同袍情谊,就是那时候建立的。封朗是个很受学生喜欢的师父。教了杜嫣不到半个时辰,他也发现杜嫣不愧是跳舞出身的,打架也像跳舞。照他的话是:
“倾蝶啊,我看你不用学武了,到时候就往敌人面前一站,跳上一段。那些人铁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倒戈相向······哎呦!”
于是他话没说完,又被杜嫣狠狠踹了数脚······
所以封朗教杜嫣的时候,学武的时间没有坐在一起谈心的时间长,谈心的时间没有一起背地里拿主子鄢霁吐槽开涮的时间长。基本上鄢霁从小的囧事儿,被封朗给杜嫣讲了一遍······
但是纸是终究保不住火的,鄢霁验收成果,杜嫣考核自然不及格。于是鄢霁把封朗拎了回去。罗乃极有眼色地躲得远远的;韩澹,韩澹就不说了,那个文弱书生一样的人,还不如杜嫣呢。
最后鄢霁亲自出马,杜嫣彻底没机会,也没胆子偷懒耍滑了。在心底默默骂了一千多声混蛋之后,饶是在武学上没天赋,杜嫣也好歹学会了几招三脚猫的防身功夫。加上她跳舞,本就轻捷灵活,鄢霁封朗教她的几招就像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厮杀几场下来,杜嫣用的越发顺手。
想到封朗,杜嫣默叹,也不知道他会被鄢霁如何责罚。唉!
但愿吧,但愿他们不会兵戎相见。
杜嫣微微仰头,透过枝叶的空隙,看见太阳有些偏西,暖洋洋的,很舒服。
但是,看目前的情形,她的愿望,大概,不会成真啊。
明楚历1008年,十月初三。
当杜嫣率领着八百多人还在沿着崎岖的山路上行进的时候,平南西路最靠东南的几个州县,猝不及防地不约而同受到了大规模的军事打击。
按照杜嫣之前制定的作战计划,出了隧道之后,十万大军分作三路,分别开赴坂成县、莂县、卆州。
大刀、赵涣等人,率兵三万,攻坂成县;
马老三、阮二、姜铁匠三人,率兵三万,攻莂县;
沈赐、二斧二人,率兵三万,攻卆州。
十万手执斧头棍棒、衣衫褴褛的逃荒难民一样的反贼,从天而降一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众人视线里,冲入县城州府。而当地的数百乡兵,在看到那浩浩荡荡、望不见尽头的潮水一样源源不断涌出来的野兽们,顿时吓得再也握不住手里的大刀。或是腿脚发软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