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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回头,杨进周就知道说话的是今天从娘家送亲过来的陈衍,心下一跳,不禁暗赞小家伙倒是伶俐。只这会儿不搭理是不可能了,他正要说话,旁边却有人上了前来。
“杨大人这一路过来都灌了十几二十杯了,再喝下去这洞房花烛夜可就被各位搅了,想来大家不想我那二婶气头上来寻你们晦气吧?”随着这说话声,韩国公世子张炤上了前来,平日略显绵软书呆子气的他这会儿却气势十足,那眼神如同刀子一般往头里三个人身上一扫一剜,这才淡淡地说,“今儿个我也算大舅哥,要是喝酒的话,我给叔全代劳”
勋贵世子当中,张炤虽是国公世子,可素来闭门读书不管别的事,因而名声不显,此时他往外一站,论理是扛不住的,可禁不住他将宜兴郡主抬了出来——这位主儿可是不按常理出牌的,谁招惹了心里都发怵。因而,后头那原本想附和起哄的就悄悄躲开了,一时间,前头那三人顿时显得异常显眼。这种节骨眼上,他们退是不好退了,只得硬着头皮看着张炤连干三杯,这才不情不愿地灰溜溜离去。
“多谢张世子。”
张炤不胜酒力,此时三杯下肚就有些醺醺然,闻言却侧过头来看了一眼,没好气地摆摆手说:“既然拜过天地喝过合卺酒了,以后记得改口叫一声大表哥,当然你要叫大舅哥也行……谢就不用谢了,二婶都对我说了,这一回惠蘅能平平安安的,多亏了三表妹,还有你也帮了不小的忙。我就这一个亲妹妹,可却帮不上她,如今给你挡挡酒算什么……呃……”
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见陈衍从杨进周背后闪出来,也是笑嘻嘻地向自己拱手,他一扫往日的正经,也笑着拍了拍小家伙的肩膀:“小四,以后就看你的了”
见张炤摆手示意不用管他,随即摇摇晃晃地走开了,杨进周轻舒一口气,索性就带着陈衍到了自己那些袍泽的酒桌上。好在这些人虽也起哄,却总算还体谅他的洞房花烛之夜,只却免不了有人唉声叹气地抱怨,从前宣府的闹洞房是何等热闹喜庆,不像如今只得个表里。他这么说,后头的陈衍却悄悄吐了吐舌头。
还闹洞房呢……那一闹,他的姐姐岂不是被谁都瞧了去,那可就白白便宜了别人
这边也总算敬完,陈衍趁机拉着杨进周躲到了角落里少人关注的地方,见早有小厮知机地送来了醒酒汤,这才松了一口气,可东张西望了一阵却有些失望。
“罗师兄怎么还不来……不会不来了吧?”
“罗兄说过会来,就总会来的。大约内阁有事脱不开身,听说他年底就要正式授官了。”
杨进周笑着答了一句,冷不丁却想起上次杜微方提起的事。眼下大多数人的目光都投在京城,无暇留心外头,可杜微方却让他留意京中各方的动向,因为皇帝在江南那边的动作不小。正寻思间,他就觉得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袖子。
“姐夫,你看,罗师兄来了”
闻声抬头的杨进周看到那边罗旭已经踏进了厅堂,一点头就连忙迎了出去,陈衍自是赶紧跟上。两人谁也没发现,背后早有好几双眼睛盯上了他们。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二百六十四章 花烛(中)
第二百六十四章 花烛(中)
作为威国公世子,罗旭本可令门上高声通报让里头的人来迎接,可他又不是那种喜欢显摆张扬的人。在这样喜庆热闹的日子,他把小厮留在外院,只由一个婆子在前头带路,自己从甬道一路闲庭信步似的往里走,直到进了外头的喜棚,他才打发走了那个婆子,又悠悠然进了厅堂,谁知道才四下里看了一眼,就被眼尖的陈衍给发现了。
此时此刻,眼瞧着那郎舅俩上前来,他想起了自己过几日就是下聘之礼,心里有些惘然,有些落寞,但隐隐约约也有一丝终于放下的如释重负。今日之后,她便已经名花有主,而再过一阵子,他也就成了有妇之夫。也许如同韩先生说的那样,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他会和妻子相濡以沫,而那过去便会永远成了过去。
因而,待到两人近前,罗旭就笑道:“杨兄,对不住了,今天我这恭喜可是来得晚了些至于贺礼可是没有,我就一张嘴,今晚不能吃饱喝足,可是不打算回去的”
“师兄能来就好。”陈衍笑嘻嘻地抢过了话头,却是得意洋洋地说,“至于吃饱喝足,这话我可以代替姐夫打包票,酒肉管饱,今日不够明日再来,明日不够后日继续,横竖我也是打算常来蹭吃蹭喝,不多你一个。”
“你这惫懒的家伙,还打算让我学你?”罗旭毫不客气地给了陈衍一个栗枣,这才从背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红锦长盒,“来喝喜酒哪能真不备礼。威国公府的贺礼是威国公府,这是我自己在脂粉胡同选的。那地方不愧是太祖爷当年常常流连的去处,真找到了好东西。”
杨进周双手接过来,谢了一声就径直打开了盒子,见里头竟是一对异常精致的大红同心结。只和洞房中用的那些不同,这一对同心结赫然在结子的中央编织出了似龙似凤的图案。旁边的罗旭见杨进周果然打开了盒子,面上不禁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做那同心结的是一位老婆婆,并不是为了钱财,丈夫身子康健,儿孙满堂日子美满,只是闲不住也舍不得自己的手艺,所以每日都会出来卖自己做的这些同心结,只那价钱旁人却不敢问津,所以每日坐上一会就走了。我也是赶巧听几个狐朋狗友说起就特意去了瞧瞧,结果正让我挑着了这对龙凤呈祥。老婆婆说她卖的不是同心结,只是多年幸福美满的好心情,所以一样一个绝不重复,我自是求之不得,正好买来贺了杨兄和三小姐的新婚之喜”
“杨兄这贺礼实在是送得煞费苦心,我再说谢就见外了。等你成婚之日,我们也寻遍京师,给你送上一份独一无二的贺礼”
“好好好,我可就等着你的这句话”
两人相视大笑,而陈衍则是不停地扫着那红锦长盒中的同心结,眼神中除了高兴,却还在滴溜溜直转。等到杨进周领着罗旭入了另一边尚未动过的一席,他却没有立时跟上去,而是站在那里摩挲着小下巴沉吟了起来。
他欠师兄的人情也大发了,少不得现在就得预备起来,否则到时候再满城寻合适的贺礼岂不是麻烦到死?嗯……姐夫是必定要和姐姐商量的,回头他去杜家找筝儿妹妹合计合计
何如花烛夜,轻扇掩红妆。
喜房中,喜字围屏前点着龙凤彩饰的喜蜡,罗帐上是一顶长乐宫武贤妃赐下的双荫鸳鸯彩绘宫灯,再加上从娘家阳宁侯府出来就已经点好的长明灯,偌大的屋子里异常亮堂,那耀眼温暖的红色随处可见,既撩动着人心,也能让人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安全感。
喝过一碗冰糖燕窝粥的陈澜并没有多吃其他的东西,原打算静静坐在那儿等着,可不知道是杨进周打听到了她平日的习惯,还是杨母江氏的异常周到,在屋子里守着的妈妈见她枯坐了一阵,竟是笑吟吟地送了一本书上来,却是一本宋人路振的《九图志》那妈妈没有解释,她也不好多问,谢了一声就坐在床上翻阅了起来,只今天从中午起就是无数预备,她早就倦了上来,再加上一心二用还想着外头此时是什么情形,看着看着,她的眼睛不觉发涩,到最后竟是头一点一点犯起了瞌睡。
“是不是累了?”
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陈澜几乎是一瞬间就跳了起来。睁大眼睛认出是杨进周,低头又看到手头还拿着那本书,她不禁有些不自然,连忙把书往旁边一搁,正要说话,却又被人抢在了前头。
“外头人多,再加上有几位贵客还得亲自去送,所以我回来晚了些,让你久等了。”杨进周瞄了一眼床上的书,又笑道,“我听四弟说,你喜欢看这些书,就让她们预备了一些,结果刚好用得上。”
陈澜这才知道果然是杨进周预备的,心底自是大为触动,可如今是夫妻,两人又不是今夜才头次见面,再说谢谢之类的话便显得生疏了,因而她便微微笑道:“多亏了你周到,有这本书打发时间,也不觉得等了多久。倒是你,外头的客人那么多,你喝了不少酒吧?妈妈们都已经备好了醒酒汤,是不是趁热先用一些,也好先养养胃?”
一旁的妈妈见他们犹如熟人似的,丝毫没有新婚夫妻洞房时的生疏羞涩,不禁面面相觑了起来。好在她们都是知机的,也没贸贸然打扰,直到陈澜提到了醒酒汤,其中一个才笑着上前施礼道:“醒酒汤是早备下了,可看老爷这清醒的模样似乎是用不着了,不若就直接先用长寿面吧?厨房刚刚得知老爷回来就现做了下去,暖胃暖心,比醒酒汤还能醒酒。”
杨进周看了看陈澜,见她也不反对,便笑着说道:“那好,就直接用长寿面吧。”
须臾,妈妈就用系着红绸的黄杨木盘送上了一碗长寿面,又把两双筷子分别递到了一对新人口中。见他们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挑起了一根送进嘴里,旁边的两位妈妈就笑着嚷嚷起了子孙万代长生不老之类的贺喜俗语。大红花烛的火苗光芒映照在两人的脸上,越发让他们仿佛笼罩在一片红光之中。
陈澜刚刚那一碗燕窝粥这会儿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而杨进周在外头干喝酒,那些佳肴几乎都没动过几筷子,此时那鲜香的长寿面自是又爽口又开胃,不知不觉,等两人伸下最后一筷子的时候,这才发现夹起的却是最后一根面。
侍立在两侧的妈妈瞧见了,越发眉开眼笑,连忙催促道:“老爷夫人,这可是天大的好兆头,以后必定永结同心,一辈子和和美美”
一句永结同心说得杨进周和陈澜同时抬起了头,你眼看着我眼,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眼神中的惊喜。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人低头将那一截面条送进了口中,中间那柔韧的面身陡然之间从碗里跳了起来,随即绷成了两截,同时进入了他们的口中,带起的面汤却很不应景地先后溅在了两人的脸上。
两位妈妈少不得上前服侍着他们抹了一把脸,另两位则是把面碗筷子等等全都撤下。如此一来,这洞房的最后仪式也就算结束了,说了好一通吉利话之后,她们方才行礼退下。等到那房门掩起,陈澜终于感到全身一松,可下一刻,她就感觉到一只有力的手将自己揽在了怀里。尽管对杨进周已经颇有了解,但这样亲近却还是第一次,她在最初本能的紧张之后,就听到了耳边那喃喃自语,身心不知不觉就柔软了下来。
“没想到我也成婚了……从前在宣府,偶尔回兴和的时候,几个兄弟曾经拉我去过花街,可我硬着头皮呆了一会儿就受不了那脂粉味落荒而逃;回京城之后,结交的人多了,好事的人也多了,一直有人说要给我说媒,可我老是拿这样那样的借口搪塞,因为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自己能娶什么样的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总以为自己和别人一样,必然是盲婚哑嫁,可从来没想到最后竟然能娶到你,这简直像做梦一样……”
一口气说了这许多,杨进周忍不住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见陈澜一头靠在他肩上,脸上又露出了那让人觉得安心的笑容,他忍不住托起她的下巴,轻轻地在那红唇上啄了一记。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原本饶有兴致听他说话的陈澜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