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妆晨皱眉道:“王妃,小王爷听得懂您说什么吗?”
蕙娘忙道:“懂的懂的!小王爷自幼便奉王爷之命学习南国文字,不光听得懂,还会写很多字呢,小王爷是个很好的孩子!”说着又转向拓跋惇求肯道:“小王爷,王妃跟您说话呢……”
拓跋惇闻听蕙娘言语,神态间似乎很是不痛快,也不吭气,只别扭地转过脸去。我也不恼,伸手要过绣夜怀中所抱匣子,笑道:“惇儿,你瞧这是什么?”
我打开匣子,果脯的甜香登时扑鼻而来。他身子顿了顿,似乎极力把持着,然而终于敌不过点心的诱惑,慢慢转过脸来谨慎地望了望我手中匣子。见是果脯,他目中登时一亮,我伸手抓出一把果脯递到他手中,“惇儿喜欢这果脯是不是?”
他接了去,然而望望果脯,再望望我,秀气的小脸蓦地一皱,终于还是将果脯抛在了地下。我的笑容登时僵在了脸上,身后蕙娘大惊失色,忙上前搂住他,“小王爷,您不能这么对待王妃,要是王爷知道,又要怪责您不懂事了!”
拓跋惇却很不耐烦,使力挣扎着将蕙娘推摔在地上,尚不解恨,又重重地踢了几脚。他虽力气不大,然而年幼不知轻重,只几下便踢得蕙娘蜷缩起身子,皱眉呼痛不已。我见他竟如此野蛮,不禁硬了心肠一把扯过他来,正要开口训斥,他却突然一拳打在我心口。气息登时梗住,我面上一白,不禁抚胸咳嗽了起来,妆晨吓得不轻,忙伸手扶住我,“王妃,您没事罢?”
“无妨。”我微微摆手,那一拳刚好打在我从前受创处,一时引发旧疾导致气息不畅,我重重呼吸了几下方觉稍稍宁定。然而就在我咳嗽的当口,他却踢打蕙娘愈发猛烈了,仿佛是要将对我的怨怼尽数倾泻在蕙娘身上一般,我登时恼怒不已,一把扯过他身子便重重掴了下去,怒道:“惇儿,你太不像话了!”
“啊!王妃!”蕙娘见拓跋惇受责,忍痛爬起身来将他搂入怀中,流泪道:“您莫要责打小王爷,奴婢没事,没事的!”
望着他脸上赫然的五指红印,望着蕙娘一心维护他的样子,我的手掌僵在了空气中。我望向拓跋惇,“惇儿,你可知错?”
他闻言眉毛一轩,倔烈立着,一声不吭。我冷眼看着他虽不肯认错,然而终究亦未再推开蕙娘,心下稍宽,待要开口,蕙娘已软软跪伏在地上道:“王妃,奴婢知道您爱护小王爷,只是小王爷年幼,难免有些孩子性儿,不是一时片刻可以扭转得去的。奴婢恳请王妃多给些时间小王爷,奴婢保证——”
“罢了,不必多说。”我摆手,缓缓站起身来,一时只觉心烦意乱,头大如斗。我示意妆晨扶起蕙娘,道:“你好好照看小王爷,本宫改日再来。”
“谢王妃。”她忙道,一边又催促拓跋惇:“小王爷,快跟王妃行礼呀。”
我不欲见他执拗难安,摆手道:“罢了。若非甘心情愿,不拜也罢。然而只一点,”我望住他,目光炯炯,“若你仍旧如此顽劣,行为粗暴,本宫必不会置之不理,你可仔细记好。”
我说罢,抽出掖在袖中的丝帕仔细地擦拭干净脏污的左颊,转身便往出走去,再不看他一眼。
自天光殿回来,妆晨与绣夜便为我熬了药来,我饮完药见雪势已然停了,风亦和软了不少,便出了殿去在园中散步透气。
我斜斜倚坐在湖上拱桥栏杆上,正午的阳光透过云层暖暖洒下,通翠如一汪碧水的竹林便如镀上一层金边,灿灿地极是好看。
“王妃,那孩子带过来了。”妆晨疾步自园外走进,至我身边低低道。
我微微侧目,见一队侍卫带着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孩子正停在园门口。“进来罢。”她出声喊道。
那孩子很快被带了进来,垂手立在雪地里。妆晨命退了侍卫,只余那孩子一人留下,我缓缓瞧向他,只见他面上脏污不堪,衣衫褴褛,脖颈与手臂上有多处伤痕,想来这几日必然颇受了不少折磨。他衣衫单薄,立在茫茫雪地中不禁略有瑟缩狼狈之意,然而一双乌黑墨圆的眸子倒是炯炯有神,好奇打量着我,半晌脆生生道:“你是谁?是宝镜湖的仙子吗?”
我不由愕然,宝镜湖?仙子?
一旁绣夜笑道:“可说浑话了,这是我们王妃,还不快快行礼!”
他却摇头,执着不已,“你一定是宝镜湖的仙子。昨夜我梦见仙子赶跑了所有坏人救我出去,那仙子长得就如你一般好看。”
我不禁莞尔,“嘴巴倒是很甜。”
他却皱了眉头,“我嘴巴破了,嘴里发苦,并不甜。”又转向绣夜道:“你要我向仙子叩头,我自然是愿意的。”说着便跪伏下地,重重向我叩了几叩,额头撞在汉白玉拱桥冷凉的台阶上咚咚有声,我不由心下不忍,正要叫他起身,却见他已欢喜爬起身来,拍手道:“仙子,你叫什么名字?”
妆晨微微沉下了脸去,轻斥道:“大胆,王妃名讳怎可随意相询!”
“无妨。”我见他一腔童真,不愿令他害怕失望,于是出言制止了妆晨,“你叫阿珺?”
他点头,欢喜不已,“仙子连我的名字都知道,可见我果真没有认错!”
我摇头笑道:“阿珺,你可知你失踪多日,你姐姐静竹日日忧伤,心急如焚?”
“阿姊?!”他闻言神色大动,“仙子见过我阿姊?她在哪里?”
我转向妆晨道:“带了他去换件暖和齐整些的衣裳,再将他送回静竹身边罢。”
妆晨依依点头,“是。”因转向他笑道:“仙子命你跟我去收拾齐整,好与你姐姐相见,你去是不去?”
他登时点头如捣蒜,切切道:“去!去!”
临走时,他犹自三步一回头怔怔瞅我,模样十分憨厚有趣,令我一扫心头阴郁烦恼,忍不住轻笑出声。
安排好阿珺回到静竹身边,也算积了一份福泽。左右无事,我回了寝殿到处翻翻挑挑,妆晨与绣夜跟着我团团转,直问我究竟要找什么,我也不说,半天寻出一块天青色的云锦来。云锦质地温润,做里衣最是合适,由于我平日穿衣极少用到这天青色,妆晨便一直没有动这块缎子,今日见我寻了出来,忍不住道:“王妃,您找这缎子做什么?这天青色给您做衣裳并不相称。”
我边抖展着缎子边道:“给他缝件里衣倒是合适得很。”
妆晨一怔,“给王爷做的?”
我见那缎子长短足够给他缝衣,只多不少,不由得眉眼含笑睨了她一眼,抱了缎子便回了寝室。绣夜跟在后头抿嘴笑道:“王妃可真有心。”
我面上微红,自去针线筐里寻了剪子,嗔道:“贫嘴,忙你的去罢。”
二人笑着便去了。不知不觉已到了掌灯时分,我放下针线,站起身活动了下略微酸麻的身体,只见大殿已是灯火通明,一抬眼,绣夜掀开帘子进了来。“王妃,可要下令传膳了?”
我见天色已晚,王爷应是不会回来了,于是点头道:“下令传膳罢。”绣夜应了声便要走,我又道:“等等,告诉惠娘,让惇儿前来与我一同用膳。”
第二十二章 理丝入残机(下)
惠娘很快便带了拓跋惇来了,一见我便拉着拓跋惇忙忙下拜,我示意妆晨扶她二人起身,笑道:“王爷临走前交代本宫要好生照顾惇儿,本宫琢磨着不多多亲近又怎么培养情分呢?合着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今后惇儿便与本宫一同用膳罢。”
惠娘忙点头道:“是,王妃。”
我伸手招呼道:“惇儿,过来母妃身边。”
拓跋惇抬眼瞧着我,又瞧了瞧惠娘,一双澄澈的眸子里登时浮现出复杂的情绪,不满,胆怯,担忧,厌烦,种种交错。惠娘忙道:“小王爷,王妃在叫您呢!”
他这才极不情愿地挪到了我身边,在我身侧坐下。绣夜着意吩咐了小厨房做了几样我平时爱吃的菜肴,我瞧着他盯着一桌子琳琅满目、色彩斑斓的菜色早已垂涎欲滴,只是碍于在我眼前这才极力强忍着,忍不住暗暗好笑,持筷挟了一块东坡肉便放在他面前的碗里,笑道:“惇儿,这可是母妃故乡的名肴,尝尝看喜不喜欢。”
惠娘立在拓跋惇身后,忙道:“小王爷,快谢过王妃赐菜!”
我见她如此小心翼翼,不由心下不快,淡淡道:“礼在于心,不在于勤。一家人闹这许多虚文,不累么?”
“奴婢知错。”惠娘闻言忙低了头去,再不吭气。我含笑望着拓跋惇,鼓励道:“惇儿,你不尝一口,怎么知道好不好吃呢?”
拓跋惇望着我,半晌低了头去,小心翼翼地挟起那块肉放进口中,咀嚼起来,然而只片刻那细碎的咀嚼声便变成了大口的吞咽声,我心头一松,见他迟疑了下,终于主动伸出手向那盘东坡肉抓去。我忙伸手拉住他小小的手掌,笑道:“惇儿,你该学会使用筷子。”我说着让绣夜又取过一双筷子塞到他手中,手把手地教他如何使用,“你瞧,这样既干净又不污手,不是一举两得么?”
他好奇地把玩着筷子,似乎觉得很是好玩,而后学着我的样子挟起一块肉,正要送到嘴边,手一松,那肉咕噜噜地便滚了下地。他一恼,丢下筷子便伸手抓去,我阻挡不及,只得眼睁睁瞧他抓了满手的油腻满足地饕餮着,登时哑然失笑。瞧着他终于放开,在我面前展现正属于这个年纪的活泼可爱的一面,我心底缓缓浮上一丝柔情,伸手执了绢子便为他仔细地擦净了口唇,鼓励道:“多吃点,惇儿是男孩子,要吃得多多的才能长得高高壮壮。”
他抬眼瞧我,眼中的疑惧渐渐淡去,不再避忌我,放开手地吃了起来。我望着他开怀的样子已觉飨足,只略略吃了一点点,便吩咐撤了去了。妆晨端了茶水来让我漱口,我照例让他也一起漱了,他这次没有排斥,反倒很顺从地听了我的话。漱完口,我决意送他回去休息,惠娘直说不必,然而在我的坚持之下也只得作罢。我伸手拉他,他犹疑了片刻,然而终究没有甩开我的手。
静夜深寒,惠娘提着灯笼走在前面,我拉着拓跋惇的手慢慢走着,园中的积雪在幽暗的月光下散发着幽靡的白,映地整个庭院倒也明亮了不少。惠娘正闷着头走着,忽听刷地一声,跟着她便急急地顿住脚步,惊叫一声便往后急缩了去,灯笼掉在地上,烛火烧着了纸幕,很快便熊熊地燃了起来。
我一呆,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只见一只肥硕的狸奴被着火的灯笼吓得蹦开老远,正死死地瞧着我,幽绿的眸子在暗夜中闪着诡谲的光彩。它眼见众人都在瞧它,在石子路上磨了几爪子,扭头便跳走了。妆晨与绣夜眼疾手快忙扶住我,“王妃,您没事罢?”
我也吓了一跳,见那狸奴跑走了,这才勉强定了定心神,抚胸道:“奇怪,这是哪里来的狸奴?”我正暗自诧异,惠娘的脸色却更形不豫,讷讷道:“王妃,它好像是杳娘娘从前养的那只、那只碧姬。”
一旁拓跋惇突然甩开我手,径直便追着那狸奴而去,我一惊,忙唤道:“惇儿!”
那狸奴直跳上假山石便要翻墙而出,拓跋惇小孩儿心性,跟着手脚并用地便要往上爬,惠娘吓得一脸惨白连声道:“小王爷,小王爷您快下来罢!”
我见他刚用过膳便如此调皮,担心他伤了胃,于是跟着走到下面道:“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