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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事?”我亦被挑起兴趣,半撑起身子靠在床头,示意她坐在一侧。
绣夜道:“有天晚上,小姐在延祐殿陪着太后娘娘说话解闷,用过晚膳后太后娘娘道是精神很足,便让小姐陪着下棋说话儿,奴婢在旁边瞧着有些犯困,小姐便叫奴婢先回去宜棠苑休息。”
我点点头,“不错,我也记得,差不多已是一月前的事情了。”
绣夜道:“奴婢回了宜棠苑,正要回房休息,却突然瞧见妆晨姊匆匆忙忙地从小姐房中出来,怀中还抱着一团物事。奴婢有些诧异便喊住了她,走近一看,却是小姐床上铺着的那条月牙白的缎子护单。奴婢心下奇怪,忍不住便问她为何大晚上的要将小姐床上的护单拿出去洗。她那时神色就有些不自在,半晌说是皇上来看小姐,小姐不在,皇上又喝多了酒有些犯困,便在小姐房中歇下了。护单被皇上吐得污了,她怕小姐回来瞧见生气,便赶紧要拿出去洗了。奴婢走近了倒是真闻着一股子酒气,想着皇上还在屋中歇着,虽然心中觉得皇上歇在小姐房中很是不妥,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就没再多问。”
“那天晚上小姐就留宿在太后宫里了,并没有回宜棠苑,后来小姐早上回来不是还碰见皇上了么?妆晨姊也在,奴婢见小姐与皇上说话神态无异,就没有多想。”
我怔怔听着她的话,脑中所有的迷雾仿佛一下子都被驱散殆尽了,一个激灵便坐起身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小姐?”绣夜有些讶异,“什么原来如此?”
我没有回答,只静静想着。那天我是记得的,姨母留我下棋说话,我见绣夜躲在一边悄悄打着哈欠,知道她必是困了,便让她先行回去休息,难得姨母精神好,我自然是要好好陪她。后来夜深了,我便在姨母寝殿的外间睡下了,直至早起后才回了宜棠苑。
甫一踏进苑里,便见着允祺的步辇正停在院中等着,一行人等在院中焦急等待,生怕误了早朝的时辰。临风见了我似乎很是讶异,竟不顾规矩脱口而出:“郡主怎地从外头回来?”
我当时并未在意,只淡淡问道:“上朝便上朝,为何这般阵仗竟摆到我这院中来了?”
临风尚未答话,允祺便走了出来,见了我似乎很是欢喜,走到我身边制止了我的行礼,悄声道:“宓儿放心,不出两日,朕必给你个交代。”
我一头雾水,浑然不知他此话何意,只觉很是莫名其妙。眼见他匆忙上了步辇,那明黄色一片浩浩荡荡出了院子而去,当下也并未多想。如今回想起来,事隔两日,便发生了临风奉旨带来封后吉服以及皇后金宝请我去太庙听封一事,而允祺对我的态度自那日起亦愈加暧昧不明,直至今日说下那句:“你既已与我亲密如斯。”我只当是允祺不甘遭拒,变本加厉,却不想竟有如斯情由。想起前段时间妆晨一直心事重重,而今宁愿独自扛下也不敢告诉允祺知道,那些让我无从理解的事情,如今也尽数浮出水面。
可以理解,但仍是无法接受!我再未想到妆晨对允祺竟用情如此,宁愿作别人的替身,并一直守口如瓶,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为了别人千般算计。
“小姐,难道妆晨姊那时就跟皇上——”绣夜蓦地也想明白了,咬指惊道。“可是,皇上为何会不管妆晨姊呢?妆晨姊跟着小姐这么多年,不看僧面看佛面,皇上总也不该这样绝情才是呵!”
我叹道:“允祺是酒后失德,妆晨却是清醒着的。纵然允祺贵为天子,妆晨若不甘愿,在我那宜棠苑中,也断不会发生这样的事。除非……”
绣夜无奈道:“不管妆晨姊是否甘愿,既然皇上作下了事,就要担起责任,何况现在妆晨姊怀有身孕,太后娘娘若知道了,也必然不会置之不理的。”
我幽幽道:“允祺的脾性,你也知道一二,就说他强留我在宫中一事,姨母难道不知?何况允祺对妆晨无意,那晚的事他将妆晨误认成我,而妆晨也没有点破,这才顺水推舟成了孽缘。如今妆晨若贸然说出此事,你认为允祺会作何反应?”
“啊……这——!”绣夜惊得圆睁双眼,一脸不敢置信。
我叹道:“允祺生性自负又多疑,他必然会认为妆晨蓄意谋宠,到时别说是母凭子贵,只怕这孩子能不能安然生下,都还难说得很!”
绣夜讷讷道:“妆晨姊明知皇上是认错了人,居然也甘愿如此?奴婢当真是不懂她了。”
“不懂也罢。”我缓缓摇头,无奈叹道:“情之累人,争如叶消枝瘦。身在彀中,个中滋味,当真是无由、无奈,旁人便再多慧根,也当真是品不出其中三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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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暝色入高楼(中)
翌日,我早早地便起身预备前往祖坟祭祖。
这日晨起天色便不甚明朗,至用过早膳后便堪堪下起了绵绵细雨。我本穿了身月白色湘绣杨柳清风的襦裙,同色绸带,莲青色绣鞋,眼见天色转阴,便又罩了件藕荷色的短衫。绣夜手忙脚乱地为我绾着发,嗫嚅道:“小姐,奴婢手笨,比不得妆晨姊巧手,只怕给小姐绾的不好,教小姐不满意。”
我轻笑道:“熟能生巧。从前是依着有妆晨在,你便懒怠去学了,只专心摆弄灶间物,如今你可是要以一当俩,我可不许你寻由头偷懒。”
“是,奴婢遵命。”绣夜吐了吐舌头,笑道。跟着放下玉梳,绾起发丝几个拧落,取过绞金丝的银丝带便松松地在脑后扎了起来,以浅妃红的玉华钿簪入发中固定。余下的发丝堆在脑后两侧,同样为之,很快便成简易大方的随云髻。
我揽镜左右瞧了瞧,绣夜有些惶恐道:“小姐,会不会太过简单了?”
我拍拍她的手。“繁复有繁复的好,简单有简单的妙,今日是前去祭拜先祖,又不是浓妆赴宴,简单些反而更为妥帖。”
她听了我的说话,这才安心一笑。又拍了些许玉簪粉匀面,执起螺子黛细细地为我描起眉来。
“绣夜,”我犹疑片刻,轻声问道:“王爷被抓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绣夜一怔,待得苦思冥想了片刻后,闷闷道:“皇上的人来得太突然,奴婢赶回去时已经——王爷什么都还来不及交代就被带走了……”
我幽幽叹了口气,信手执起一枚鎏金的真珠钗便把玩了起来。“我猜也是这样,他对你与妆晨都是不设防的,自然想不到妆晨会在他的饮食中动了手脚。我只是……不甘心罢了。”
“小姐……”绣夜眼见我如此感伤,亦跟着难过了起来。“小姐走后不久,妆晨姊便来了小姐房中,只说是小姐要找奴婢,让奴婢去前厅伺候着。妆晨姊的话奴婢自然没有多想,可奴婢明明记得小姐说过让奴婢留在屋中守着王爷的,奴婢心下不安,走不出去多远便又折了回来,刚进院子便见到十几个侍卫一拥而上,将王爷架了出来。”
“奴婢初时只当王爷受了重伤,可吓得不轻,等走近了一看才知道原来王爷是中了迷药,这才晕迷不醒了。”
我静静点头,转头透过打开的窗牖望向窗外,雾蒙蒙的天气,零星飘着几滴细雨,阴阴冷冷,倒当真是应了今日的情景。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我阖上双眼。拓跋朔……拓跋朔!你可是当真如此胆大妄为,未带一兵一卒便贸贸然跑来金陵寻我?
你可当真如此自信自负,认定我定不会将你拒之门外甚至出卖给朝廷?
你可当真如此与我有缘无分,你我夫妻二人刚刚得以聚首,便要再次忍受这无尽的分离?
你可当真……
你当真是自私,从前如此,现在仍是如此。你只当你情深意重处处都是为我,可你知不知道我宁愿你在漠国安然无恙的做你的思贤王,娶你的高句丽公主,我也不愿你因我犯险,因我送命!
允祺早已不是从前心地纯良的莽撞少年,现在的他我看不懂,真的不懂,我无法预测他下一步的举动,我无法猜出他真正的内心,我无法去想象他平淡无波的笑容下掩藏着怎样的祸心,一如我不能相信他当初为了巩固帝位竟是毫不犹豫便除去了几位手足兄弟,那样决绝,那样心狠,那样令人齿冷。
帝王天下,成王败寇,古来如此。兄弟倪墙,手足相残,自然如旧。
他成功了,他做了皇帝,可是你呢?拓跋朔,我究竟要拿你怎样才好?若不是为了来金陵寻我,你现下在漠国应当也是四面臣服,八面威风的罢?何至于沦为了如今这般生死未卜的阶下之囚!
你聪明一世,当真……糊涂一时么?
绣夜望着我一脸恍惚,强忍悲痛的模样,登时自责不已,一叠声道:“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信了妆晨姊的话便将王爷一个人留在屋中!”
我叹道:“傻丫头,允祺既已决意抓人,便是你留在屋中又能如何?便是我留在屋中,又能如何?”
绣夜道:“皇上口口声声如何爱护小姐,其实根本不将小姐放在心上,他明知伤了王爷定会令小姐为难伤心,他也丝毫不会顾忌小姐的心思。”
我微微垂首,沉吟不语。未料这一垂首的当儿,竟瞧见妆台旁的镜子旁赫然丢着一朵尚未颜色尚新,尚未枯萎的折枝鲜花。我讶然捡起,仔细一看,花瓣妃红,色泽明艳,竟然是朵嫩生生的芍药花。
“绣夜,这花是哪里来的?”我心中一动。
“啊,这是王爷在小姐走后让奴婢帮着采的。”绣夜凑近看了看,道,“奴婢当时采了好几朵呢,可不止这一朵红芍。”
我见她并未领会我的意思,急道:“我是问你为何这花会在我的妆台上?”
“这、这、奴婢不知!”绣夜一脸惶恐,连连摆手,“难道是王爷丢在这里的?”
“绝无可能!”我镇声道,“我昨夜亦曾揽镜,并未见到铜镜旁有这么一样物事,终不成是我眼花了?”
绣夜一怔,仔细思索了一会,亦点头道:“如是想来,奴婢昨夜也并不曾见到这朵红芍呢……那可真是奇了怪了……”
“芍药……芍药……”我已顾不得去猜想这朵红芍从何而来,注意力却被这花朵本身吸引了去了,喃喃自语。“为何偏是芍药?……将离?”我脑中蓦地一个激灵,“对了,芍药别名将离!”
“将离?”绣夜一脸讶异,茫然重复。
我顾不得向她解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蓦地想了个明白,这红芍难道竟是拓跋朔送来的?仔细想想,除了他似乎也不可能再有旁人,难道他已经自己脱险?甚至,他其实根本便没有中曼陀罗的迷毒?一切全是他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若果如此自然是最好不过。我一直沉寂的心脏终于有了些儿活气,断续想着,将离,将离……他在以花暗示我他已然脱险,并且会很快带我离开!
“小姐?”绣夜见我一味发怔,心下慌了,忙伸手推了推我的手臂,“小姐您怎么了?您别吓唬奴婢啊!”
我霍然起身,紧了紧身上的短衫便往外头走去,绣夜跟在我身后一叠声地唤了起来:“小姐、小姐您等等奴婢啊!”
很快便走出了别院,一抬眼,却见爹爹正和允祺站在廊下说话。见我过来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