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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是了。虎符原本只是你父王的私物,后来却渐渐成了能调动凉州十万大军的信物凭证。先帝爷这样的英才明主会用你父王的私物去调兵么?倘若如此,皇家颜面何存,皇威何在?这虎符既然朝廷用不得,倘若落在他人手中则又是一个祸端,不毁去难道还留着么?”
聂七听长流所言有理,已经信了她,心道:怪不得阿公在宫中这么多年都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原来虎符已经没了。
“你是怎么知晓我的身份的?”
“小王爷不知道自己会说梦话么?”
长流并不知道她这一句信口胡言,让聂七整整十年都睡不好觉。
长流听他刚才自称聂湛,想来是他的名字,知道这位小王爷已经有所松动,便道:“本宫不能出来太久。你到底答不答应?”
她见招财欲言又止,轻声道:“先帝爷也许是欠了你的,可是本宫并没有欠你分毫。本宫的母后是怎么死的,你应该心知肚明。本宫一介女流都能为了凉州百姓放你逃生,难道你堂堂男儿就便不能为了大禹万千百姓放下私仇?”
聂湛见烛光下长流稚嫩的脸上泪光盈盈,眼睛却仍旧清湛沉静,心中越发五味陈杂、纠成一团乱麻。他方才几番想问她:“倘若你的母后死于我先前派出的刺客之手,你还会不会放了我?”却怕她听了之后真的会反悔,便强忍着不问。却万万没想到她其实是知道的。他一时想着自己竟然不如一个小女孩胸襟开阔,一时又觉得她的母后一人怎么抵得过自己凉王府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
长流并没有给他继续纠结的机会,她忽然吹熄了灯。顾非从门外闪进来,一记手刀,将聂七劈得人事不知。
……
聂七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到自己躺着。他想爬起来,却发现四肢仍旧绵软无力,只能警觉地环顾四周。屋中陈设粗陋,不像是在宫里。
只听门吱呀一声响了,进来一个花白头发的布衣老妇:“小伙子,你终于醒了。你已经睡了一整天了。”
“这是哪里?”
“这里是城东我家啊。小伙子。你是掉进粪池了还是怎么的?我儿在巷子里捡到你的时候,你就昏迷不醒,身上一股冲天的馊水味。我让他给你换了衣裳。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饿不?”
聂湛心道:原来我已经出宫了。她就这样放了我,胆子真大。随即又不免自嘲地想:是了,这次我牺牲了在京城积累多年的力量,她有什么不敢的。我身上一股馊水味,她竟然把我同粪桶一道运出宫来!
聂湛想起那双明亮皎洁如月光的眼睛,气恼之余不禁又觉得有两分好笑。倘若聂湛此刻知晓那双眼睛的主人找到雷公公,以事后雷公公必须自我了断为条件,让雷公公将他运出宫去,只怕就笑不出来了。
聂七一时伤心怨愤准备多年的谋刺最终功败垂成,一时又庆幸自己仍然活着。好半晌,他才从思绪纷乱中回过神来,往自己身上摸索,又猛然想起刚才老妇人说替他换过衣裳,便急急问道:“我身上可有东西?”
老妇人驼腰走到一个矮柜旁,拿起一本包了崭新封皮的书递给他道:“有,就是这个。你的衣裳我替你洗过了,晾在外头呢。”
聂七勉力支起上身,接过他父王的手记,翻开第一页,墨色深浓:“吾平生唯愿驱除虏寇,保我大禹山河永固!”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只觉眼眶中止不住的酸意涌来,顷刻间模糊了视线,那几个字再也看不清楚,却又仿佛清清楚楚地刻在了心上,即使闭上眼睛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碧横宫。
帷帐内,长流把玩着手中刻着海水纹的玉佩,心道:是得找个机会再会会顾涛了。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这么做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先帝爷的工作小结只是某猫读了康师傅的遗诏随便写的。遗诏里的话属于直接引用。
☆、奏疏
明月宫。
楼书倚手法轻柔地替太后捏着腿。
太后闭着眼睛享受道:“你这孩子是个有孝心的,将公主教养得也不错。她现在晨昏定省一日不拉。我这个老婆子眼神差了,听她那脆生生的小嗓子读经,倒也有趣。”
“公主对儿臣也甚为孝顺,昨儿个还亲手做了糕点送予儿臣尝鲜。”
“那凤梨酥味道是不错,老婆子我也得了。”一顿,太后忽然睁开了一双犀利凤目,漫不经心地挥退左右后道:“听说萧太医前几日暴毙家中。”
“是,儿臣正是来向母后禀告此事。”
“可怜见的,刚当上太医院院判没几日。”
“儿臣早料到柳家必会将他灭口。只是没想到皇后这么快就对公主下手了,幸亏公主福大命大。”
“如今她就是咱们手上的宝贝,可不能叫人毁了了去。”
“是,儿臣一定加倍小心。”楼书倚暗忖如今长流的饮食起居都有专人看管,已经小心到了极处,当不至于再出岔子。想到长流如今身边缺了个内侍,楼书倚又道:“公主身边那个叫招财的内侍好端端的竟然投了湖。”
“听说原本是挺清秀的一个孩子,竟然在水里脸都泡肿了。这些太监怎么了,一个个都那么想不开。内务府的雷太监也悬了梁。找人补上容易,只是原先那个招财别是跟皇后有什么瓜葛。”
“如今人都死了,往后儿臣只能越发仔细着。”
“你是哀家看着长大的,没有不放心的道理。说起来也不怕你笑话,先帝爷当年让哀家当这个皇后,就是看中我娘家无人。”太后慈爱地拍拍楼书倚的手,笑道:“哀家进宫之前,在楼家寄居多年。如今楼家就是我的娘家。”
“儿臣一家能有今日,才是沾了母后的光呢。”
“就你嘴甜。”太后就着楼书倚递上的茶盏饮了一口玉露,才继续道:“先帝爷在时十分赞赏柳青纶的才干,命他为辅政大臣。柳青纶这老狐狸确实奸猾,只一点不足,他压制不住自家那头河东狮,才叫咱们捡了现成便宜。”
“这也难怪,柳青纶起先是靠着王家起势的。在儿臣看来,王素芝最是个目光短浅的。她要是笼络好了大公主,柳家毕竟是大公主的外家,岂不比咱们亲近万倍。大公主和安平如果都跟柳家亲厚,将来无论谁得了势,不都是柳家的好处。”
“我的儿,就是这个话。再告诉你一件好笑的事。昨晚上皇后大发雷霆,砸了好几件古董玉器。”
“昨儿个是十五,皇上没去她那儿反倒临幸了刘美人,皇后自然气不顺。只是儿臣不明白,她既然已经知道皇上……为何还这般……”
“我的儿,这宫里头似你这般通透人其实不多。皇后只怕对皇上是有几分真心的。”
“本以为她是个聪明人,却原来那么想不开。”
又说了一会儿话,楼书倚见太后有些乏了便退了出来。
碧横宫。
长流正在读顾非给她的那本武功心法。她从未习过武,心中甚是没底。好在她悟性极高,心也静得下来,渐渐地也有了些领悟。
听到外头一阵脚步响动,长流立刻将书册放入一堆杂书中,等脚步声近了才走到门口迎接。
楼书倚笑着进来,命人将一只插了几株新鲜红梅的甜白瓷瓶放在案上,笑道:“公主做什么呢?”
长流拉过她道:“快坐。长流闲来无事,不过随便读些书。”又命和风奉茶。
两人坐定,楼书倚先问了几句长流的功课,忽然屏退左右,从怀中掏出几张叠得十分整齐的纸来递给长流。
长流疑惑地接过,拿到手中展开一看,顿时大为吃惊。这竟然是一道奏疏。再翻看署名,果然出自楼凤棠的手笔。他的字写得十分清拔雅正,跟记忆中长流同洛轻恒的婚书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管子曰:‘内有疑妻之妾,此家乱也;庶有疑嫡之子,此宗乱也。故曰:立正妻者,不使嬖妾疑焉;立嫡子者,不使庶孽疑焉。疑则动,两则争,杂则相伤。子两位者,家必乱;子两位而家不乱者,亲犹存也,恃亲不乱,失亲必乱矣。孽疑其宗,无不危之家也。’……”
这一段引用了管仲说的“四乱”中两乱,也就是说家中有疑忌正室的小妾,这是家乱。庶子疑忌嫡子,这是宗乱。立正妻的时候,不能让妾疑忌;立嫡子的时候,不能让庶子疑忌。一有疑忌就要有所行动,不分正偏、长幼就要争斗,没有秩序就会互相伤害。同时立两个嫡子的情况也一样。而这种情况家不乱的,是因为家长健在,如果一旦不在了,势必还是要乱的。因此庶子疑忌嫡子,没有不危害家庭的。
读到此处,长流的心砰砰跳。再往下读,果然,楼凤棠说皇上至今无子,为保社稷稳固,应当立皇太女。而人选自然是元后的嫡长女君长流。
楼书倚紧盯着长流的神色,不放过最细微的变化,待确定她将奏疏通读了一遍,柔声道:“公主以为如何?”
长流面露疑惑道:“父皇正当年富力强,将来定然会有皇子出生,为何……”
“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
长流心下倏然一惊:不,一定不会是未雨绸缪。如果皇上将来真的生出皇子来,不论现下谁当了这个皇太女,必然只有死路一条,就是随波也一样。楼家绝不会做这样的蠢事。那就只有一种解释,楼家从收养我的那一刻起,甚至更早就知道父皇这辈子生不出孩子来了。
她心思转得极快,一下子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前几日皇后忽然下狠手对付她,多半也是因为知道皇上再也生不出孩子来了,除去她好为随波彻底扫清障碍。而这个消息十有八|九正是楼家故意透露给皇后的。无他,谁提出这件事,谁就是故意在揭皇帝的短处。不能再生育对任何一个普通男人来说都是巨大的缺陷和耻辱,更别提九五之尊。主动揭开这件事的人必然会遭到皇上的记恨,绝对没有好果子吃。这样看来前几日太医院风头一时无二的新院判在家中离奇暴毙,多半也是因为此事。历来,皇帝的脉案是要送给太后阅览的,有时候就连皇帝本人也未必清楚自己真实的身体状况,但太后一定知道。这是因为太医怕皇上讳疾忌医,心理太脆弱,一旦碰到很严重的情况,太医不能如实禀告皇上本人,只能先报之太后让太后定夺,这才是太医们保住人头最稳妥的办法。
“楼哥哥准备什么时候上这道奏疏?”
“等你外公上过奏疏之后。”
“本宫能先见见楼相再说么?”
楼书倚听她换了称呼,立刻笑道:“正好哥哥明日会进宫来看我。你们见一见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猜猜殿下会不会去争这个皇太女?嘻嘻。五一快乐!
☆、试探
待和风上了茶,长流不禁心下微微一嘻。难为和风如此周到,三个人三种不同的茶具茶汤。长流面前的是甜白瓷盏盛的铁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