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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同意了!”贺镇凯话声落地也像是松了一大口气,拨云见日一般。
贺夕欢呼着蹦起来,她并不知道,让父亲做出这样的决定,更大的原因其实是那个渔翁得利的位子。
可是父亲同样并不知道,在这之前他心目中单纯可爱的女儿找过顾意冬,她说:“意冬哥,如果我爸拒绝你,而我能说服我爸,你跟我结婚,好不好?”
他还不知道的是他的儿女在这段对话之前在电话里进行过另一场对话。
“哥,你说爸的软肋在哪里?我求他有用么?或者意冬哥求他有用么?”
“但凡上位者都具有一定的非凡才能,这让他们骄傲甚至自负。但凡久在位上者,习惯发号施令,这让他们顽固甚至使他们只相信自己的判断。不论你们说得多好听多动人,就凭你们是晚辈是孩子,他就不会让自己被你们说服。”
“那就没辙了?那怎么办啊,哥,你倒是说啊!”
“也许,为了显示自己的胸襟涵养,他会意思意思在一些微末小事上让步,但,这次涉及根本利益恐怕很难。但如果……”
“如果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小夕,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会让爸担多大风险?还是你为了针对乔家什么都不顾了?”
“哥,你说什么呢?乔家上位你以为咱家就好过了?乔家那个死丫头从此就踩着你鼻子做人,你开心了?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啊?还说是最好的兄弟呢!你不是一直标榜自己多正直义气吗?!”
“我是。所以我可以自己为他两肋插刀,但我不能因为这个要求爸爸为他承担风险。”
“哥,你到底行不行啊?你要相信爸的判断能力。我就不信爸会斗不过那个老狐狸!这回钟家和那些自我标榜的正义之士都站在咱们这边,况且如果赢了呢?那咱爸不就是最有希望升的?实在不行就先捅到报社。而且哥,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看意冬哥现在都憔悴成什么样了?再这么下去意冬哥肯定垮了!”
“……如果能用他自己说服自己,我想那会有很大胜算。既不冒犯他的骄傲自傲,又能歌颂他的英雄情怀,还能彰显出他自省的胸襟……其实这中间的利弊他比咱们清楚多了,根本不用你来提。只要让他跨过这个坎就成。你就把你拍马屁的功夫都使出来,我想爸可能会很乐意这么做。”
彼时,顾意冬是个纯粹的孩子,聪慧正直,像一株挺拔清俊的翠竹,傲然立于泛着薄雾的清晨。
贺迟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霸王。他没有顾修启那样端方儒雅的父亲,也没有那般和睦温馨的家庭,在他眼中,世界从来要复杂得多。
他未曾心安理得地享受过所谓父亲的威严和所谓母亲的慈爱,他一直是个反骨的孩子,折腾。
从他开始懂事他就在观察,他想知道那所谓的真相。最后,他失望,他离开。
他无法指控父亲的薄情母亲的薄命,他惊觉自己竟然理解父亲所谓的苦衷。他很失望。对这世间,对父亲,对自己。
他离开得很坚决,逃似的。
父亲在他后面骂:这个冷酷的死孩子!
不,爸,冷酷的不是我。
我是想保留一点温度。
他羡慕顾意冬,那人从内到外都似一缕春风,柔和、明亮、没有阴影,眉目间如此澄澈安然。
可是顾意冬也羡慕贺迟,羡慕他的狂放、肆意和反叛,他总觉得那个男子似乎随意间就总是活得比他人多几分隆重。
但显然,岁月莽莽中,顾意冬被剥夺了那琉璃的光彩,而贺迟也日趋姿态沉寂。
不得不说,顾意冬的运气,要坏一点。
如今的顾意冬已将权术玩弄于股掌之间,趋利避害,驾轻就熟。
这一切开始的那一年,炎热的午后,他面对贺夕的问题,垂着头,彷徨着,良久不语。
二十岁的青年,憔悴又狼狈,他的心几乎被愤怒和仇恨蒙蔽,尽管这样,眼前仍闪过乔落青春洋溢的脸。
他恨自己。
他挣脱不了命运,又无力战胜。
他终是咬咬牙:好!
说到底,是为背叛。
他当时脑中只有恨。
“那事成就先订婚!”贺夕紧逼,她的确年轻,但她流着贺家的血。她知道什么是自己要的,不手软、不折回。她喜欢顾意冬,从小就喜欢,喜欢得心都跟着疼。她不明白,怎么自己全心爱恋了十几年的人,以为水到渠成会嫁给的那个人,竟然转眼间就被打上了别的女人的印章。
她从小就觉得,放眼望去,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比她更配得起她优雅完美的意冬哥。可是那个人出现了,不亚于她的美,不亚于她的家世,甚至比她还要聪明耀眼。而周围的人似乎早就遗忘了也曾经站在他身边的自己,都满心欢喜地看着那两个人,等着他们书写金童玉女的童话。
她曾以为自己的爱最深重,经得起他的疏远和云淡风轻。可当她看见他竟用那种从未出现过的炙热而深沉的目光凝视着另一个女人时,她知道,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她追丢了她的新郎。
但是当年的贺夕那样的年轻自信,她并不懂得,那样的爱对顾意冬意味着什么,那种惊天动地的火热,可能已经焚烧殆尽了他一生的热情。
贺夕不晓得,也不懂得。十七八岁正是勇往直前为爱不顾一切的年纪,她拼了命的学习,她争一切能跟乔落较量的东西。在知道乔父在顾父的案子中有份时,她兴奋得睡不着觉,她不是当事人,她体会不了那种深重的悲怆,她只是明白了——这是她的机会,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事成就订婚!”顾意冬终于答应。
那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啊?
孤身站在医院外的顾意冬有点恍惚,暗夜中冰冷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他脑中奔腾呼啸着乔落的每句话,那平静的字句如今都变成凄厉的嘶吼凌迟着他。
天哪!他竟然让她受了那么多的苦!他曾最宝贝珍视的人!
这样爱她,他怎么会放开她的手??
他父亲出事之初,乔落是他最大的支柱。当他奔走之时,高傲的公主洗手做羹,日日侍候在母亲床前,为他解除后顾之忧。在他疲惫困苦之时,温柔地劝慰他、安抚他。
后来呢?
后来他们之间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沉默。
但她仍然为自己按摩肩颈,自己仍心疼地为她披外套。
再后来呢?
顾意冬仰着头,天上乌云翻滚,雨点密集雷厉,砸得他眼角滚烫。
后来他答应了贺夕。
他很努力,可是仍然没有说服贺父,而贺夕果然赢了。
后来他曾经想,如果他再卖力一点,如果他当时干脆跪下磕头,如果贺迟有贺夕的婉转贴心……也许就没有这一纸婚约。
没有如果。
况且,当年的顾意冬为了这唯一的雪冤机会有什么不肯付出?更进一步说,没有跟贺夕的婚约,今天的顾意冬怎么能发展得这么迅速顺利?
他温和但从不是无害的,他有野心,男人的野心。
他的胸中也构建过无数的蓝图,让他大展拳脚。
而且顾家的骄傲和门楣要他撑!
他太清楚他失去的是什么。
一个失去凭恃空有抱负的学生,干什么事业?!要苦到什么年月?!他如何面对他那些轻而易举就位高权重的发小?受他们的怜悯、同情、小心翼翼?他会失去他们,或者说他只能丢下他们,还有所有的过往。
让他怎么面对那些暗处一双双讥讽的眼睛?!
他不能,他不能。
他要那些让顾家垮的人看!
顾修启的儿子,行!
他顾意冬,行!
他记得那一天,荷塘莲叶田田,乔落的脸那么苍白,她一步步走近,没有笑容,面色僵硬。
一个眼神,他就明白,他们再也无须掩饰。
她明知无望,还是问:“没有转圜余地?”
顾意冬并不回答,其实乔落也没有等他的回答,她继续问:“告诉我,有多严重?会……死么?”
顾意冬恨声:“不会。他谨慎得很!”
顾意冬不能看她,他一直死死地盯着碧绿碧绿的荷塘,却满眼血腥颜色,他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乔落也没有回答,他口不择言:“我很想问问乔大小姐,你屈尊为我妈侍候屎尿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他那时似乎还说了很多伤人的话,但现在他也记不得了,他当时只觉头脑发热压抑良久的恨意可算倾泻而出,真的太久了。
她只是轻声说:“意冬,我要走了。”
顾意冬倏然打住,看她的目光是那样的震撼。
“签证已经下来多时,去美国,下周的机票。”
顾意冬盯着她平静的脸,踉跄后退,笑容惨淡,一边点头:“好!好!不愧是乔落,不愧是乔落!!!”
就在那前一天,他们还像平常一样,上课、下课、在食堂吃饭,晚上他送她回寝室,在楼下摩挲她的头发,轻语:“怎么最近瘦了好多,好好休息。”女孩面目恬然,巧笑倩兮:“你不也一样瘦?你也好好睡觉。”
他当时胸口怜惜到心痛,他真的很想陪在她身边,那是他梦寐以求多年的幸福位置。他想对她好,像他发过的誓。
对她好,一辈子。
可是他不能了。
所以他想尽量的对她再好一点,再好一点。
乔落看着他的目光那么哀伤:“不然你要我怎么办?意冬?”
那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他的心上,轻轻一触,就融入血脉,让他在之后无数个夜里,疼痛不已。
他猛然背过身去,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迸出来,每一字都耗尽他全部心力,他说:“乔落,我不想再见到你。你走。永远别再回来。”
乔落当真转身就走。
他听到声音那么慌张地转过身,在反应过来之前就踉跄地跟上前去,他想拉住她。
他的脚步破碎,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血淋淋的。
可他仍固执地追着女孩的背影,凄惶的。
他想抱住她,抚着她的后背,跟她说:落落,不要哭,落落……没有我在身边,要照顾好自己知不知道。落,我……永远爱你啊。
可是他终于追不上了,女孩越走越快,最后飞跑起来,一转身就消失在转角。
顾意冬觉得所有感官都痛得承受不住,他整个人都在哆嗦,眼前的世界摇晃得厉害。一手支住树干缓缓地蹲下来,蜷缩着,蜷缩着。
树上的蝉嘶声鸣叫,有声音从顾意冬心底传出,清亮的女孩嗓音:“说吧,顾意冬,本姑娘等着呢。”
男声有些局促:“说什么?”
“呆子!为什么不让我收他们的情书?”
明明天气不热,男孩却觉得周围空气黏热得受不了,他觉得背后有汗流下,他不是没有勇气,而是太过重视,但终于还是说:“我喜欢你。”
女孩的脸一下子红透,将手里的书包掷向他,嗔道:“呆子,谁让你说这个?”扭身就走,男孩一下子慌了,他哪里懂得女孩口是心非的害羞心情,急急拉住她的手:“我,我是认真的!落落,我从小就喜欢你,一直喜欢你!我,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会对你非常非常好,我会永远宠你爱你,做你的小跟班,为你跑腿,逗你开心,让你永远快乐!”
女孩没回头,却说:“我又不是慈禧,要小跟班和跑腿的干什么?”
他窘住,急得不行,又一时哽住没有词汇,急得眼眶都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