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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触动,还有些恼怒,很多年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威严被挑衅。可是他依旧沉稳地压着声音说:“迟子,你说你为这么一个丫头跟家里这样你值不值啊?从小我就没把你当孩子,有什么都跟你说跟你沟通。你现在也这么大了,我知道你做事决心大,可你就说说乔落到底哪里好?啊?这一阵儿闹得凶,我也抽空查了查她,我承认她小时候我还是挺喜欢的,可是这些年下来,那些经历我也不多说,单说这人现在,没什么姿色,年纪也大了,这些年吃了点儿苦还和顺点,可事实上脾气那叫一个臭,性格也隔路!你看看你汪伯伯和刘姨家的姑娘哪个不比她合适啊?”
贺迟嗤笑:“爸,得了吧您,您该不会现在还抱希望我给您娶个豪门千金什么的吧?别逗了,这么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劝您赶紧死了这条心啊!还有,什么汪伯伯啊,您还想升上哪儿去啊?中国还能不能装下您啊!一大把年纪了我说您该享受的也差不多了啊,快点退了吧!要多少是够啊?”贺迟挑着眉毛扯着嘴角,“我又不从政,您要什么亲家帮衬啊?话说回来了,您这个亲家对您还不够慷慨吗?可是生生做了您的垫脚石!看在您当年还算有胸襟给我这么多钱让我得以帮衬她们母女,这事儿我也不跟您多提。钱我还您了,家里这边我也不想搞成这样。总之我话给您放这儿了,要么您就阻拦我试试看,我是听说了我这性格跟您年轻时候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您只要记住,别往死了整。您别看那个谁谁家,顶多关个一年半载的也都服软了。我跟乔落怎么回事儿我也不多说了,这怎么着也得用两倍的时间忘吧,那就十六年,啊。只要我还有一口气,那就是一句话——只要乔落!要么,您就认了,有儿子、有儿媳妇,还有大胖孙子。要不然咱就先来个十六年走着瞧!”
贺镇凯被儿子吊儿郎当的样子深深地触怒了,自己如此好声好气,他却完全硬着顶,一步不退!他顺手抄起桌子上的一本书就向他狠狠地砸过去:“你这是翅膀硬了,真以为我拿你没辙是不是?!”
贺迟一挥手就打掉书:“我没这么觉得,您要是想弄死我也没什么难的,问题是您想吗?爸,乔落曾经质问小夕为什么总是道貌岸然地站在她自以为正确的立场,然后一味地要求别人。这个问题我也同样问问您,为什么您觉得现在引起冲突的是我而不是您?爸,我是一个成年人,我有权利选择自己的路并且有能力为之负责,我现在,不过是想娶一个我爱的女人而已。”
贺镇凯看着他,他的儿子如今比他高大许多,完全是个男子汉的雄伟样子,目光自信坚毅,不卑不亢,无畏无惧。他忽然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再吓不住他的儿子,也命令不了他。这个曾经会为了餐桌上一块鱼的分配而哭闹不休的儿子已不再依赖他的关爱了。他长大了,他现在要的是另一个人的目光。他忽然觉得心境颓唐,又同时觉得骄傲——这难道不是他想栽培出来的孩子吗?勇敢、坚定,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为之争取且承担责任。
可是这么多年在官场浸淫下来,这样纯粹的心思不能战胜诸多外因。现在是自己在挑起争端吗?分不清什么是重要的人是他?
他想起那个追求了一辈子的纯粹、最后枉死狱中的老顾,想起那个自己苦心栽培曾经身影倨傲的顾意冬,想起那个多年前仰着头一意离去的儿子。
他是见过乔家的女儿的,很多年前的事了,但那情境却依旧鲜活。那孩子闪亮着大眼睛,灵气逼人的样子,说起话来毫不怯场,嘴角含笑语速飞快,清脆的语声流利且有致,他们一众大人全部喜欢得不得了,都嚷嚷着说想要来但儿媳妇。
一转眼,他们这伙人退的退、老的老、走的走,孩子们都已长大,谁想到竟是这样的沧海桑田。
贺镇凯觉得非常疲惫,他支着桌子坐下来,挥挥手:“出去。”
贺迟看着父亲苍老的样子心中不忍,他静默了一瞬,又开口:“爸,我昨天看到一篇关于您的专访,其中您对于中国民主进程的想法被广泛追捧,我看到很多评论,称赞您是中国最开明的领导人之一。我觉得很骄傲。”这样肉麻的话好多年未说,贺迟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爸,我是您的儿子,您提到的尊重,是人民给的,我也是人民之一。我不想说乔落的今天是您害的,但对那个曾经是我们这批孩子的榜样的女孩,您就没有一点儿怜惜吗?其实说到底,乔落到底好不好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除了她没有人能让您儿子觉得幸福。您不要说什么别人也可以,这些年我不是没试过,不行,只有她。我不行,我放不下,我走不开。只要看见她笑,我就觉得生活充满希望。爸,接受她真的就那么难?难到不惜以你儿子一辈子的幸福来换?”
第二十四章 这世间欠她的,我来还
(日子一天天地流逝,没有声响。生活像一出默剧。乔落独自看日升日落人来人往,偶尔,在夜晚加班时会端着咖啡走到窗边,怔怔地看那棵树下空无一物的阴影发呆。)
贺迟被禁闭了。
门口有警卫,母亲一天三顿饭进来抹泪:“贺子,你怎么……你看把你爸气得,他这么大把年纪了,这几天,天天晚上翻来覆去到天亮睡不着觉。妈知道你喜欢那女孩,可你爸的身体你就不顾了?”
贺迟很难过。乔落的事情他从未藏着掖着,也跟父亲交锋过几次,把他父亲偶尔蠢蠢欲动的心思压了下去,大家心照不宣,可他未料到渗透了这么久,父亲依旧如此顽固。他不知道他若强行出去会是什么结果,他之所以没有那么做,就是担心父亲的身体。他在等,也在赌。父亲在儿子心中的地位从来超脱,他希望他的父亲可以明白他,别让他失望,他不想令事情恶化。
贺夕进来的时候时近黄昏,贺迟坐在窗边的藤椅上出神。斑驳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屋内光影交错,贺迟静默而英俊的侧脸如同剪影,这个画面就像是一幅老照片,美丽却忧伤。
贺夕这几天因为家里的事也操心不已,两头劝。她心疼地看着贺迟:“哥,你这是何苦?”
贺迟并不答话。
贺夕有点儿急:“哥!爸妈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乔落根本已经拒绝你了不是吗?她现在生活得不知多滋润,可能已经开始了新感情,你在这里为她付出为她牺牲她根本不知道也不在乎!你们一个两个都是疯了还是怎的?!那女人根本不把男人放在眼里!意冬已经醒了,你也醒一醒!”
贺迟终于看向她,眸子墨黑深不见底:“你真这么想?她不在乎?”声音低沉。
“小夕,你知道意冬为什么肯放手吗?并不是因为乔落不再爱他——若是如此,他绝不会罢休,定会要她再爱上他。
“你去问他,他会告诉你,是因为,乔落现在爱的人是我。乔落爱我贺迟了!”
贺夕一震,捂着胸口退了一步,贺迟的声音依旧优雅而低缓:“这是我跟他默而不宣的事实。小夕,这些年他变了很多,但意冬到底仍留有一份痴念。哥也劝你,若真想留住意冬,就用你的感情而不是势力。”
“感情?”贺夕笑得凄惨,“他稀罕吗?哥,你这些年一直在用感情,想留住乔落,可是她如今仍旧要走。我冒不起这个风险。你呢?就算乔落爱你,她也未必会跟你在一起。她怎么还敢为爱情掏心掏肺不顾一切?你傻了这么多年到最后可能什么也得不到!”
“我知道,我知道。若真如此……也没关系。我心甘情愿。”贺迟闭上眼,声音轻缓却坚定,“这世间欠她的,我來还。”
贺夕抖着嘴唇想骂他,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反倒腿一软,踉跄一步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乔落在单位见到贺迟时,再次石化在当场。可是贺迟却并没有正眼看她,只是在王经理的陪同下目不斜视地与乔落擦身而过。
乔落静静地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举步离开。她并不知道在没有见面的这段日子,贺迟默默地为她进行了一场家庭战争,她并不知道最后的最后,那个深沉坚毅的贺镇凯红了眼眶,把手掌重重压在贺迟的肩膀上叹:“孩子,非要选这条艰难的路吗?就算不是为自己的前程考虑,她也未必是个贴心的妻子啊。”贺迟没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他只是说:“谢谢爸。”
商雨显然也对目前的情势很是困惑,午休的时候看着乔落拒绝了方歌的邀约又连着拒绝了郑老师的晚餐邀请,她忍不住问:“喂,通报通报新形势?”
乔落摊手:“没有。”
“那贺迟三番五次地来公司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们私下没有联络。”乔落也烦躁,这种感觉比之前顾意冬那会儿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让她更无措。
商雨啧啧地叹:“乔落啊乔落,你原来说你对自己最狠我是看出来了。你可以完全不考虑自己的心情是不是?你觉得自己现在是无敌金刚吧?如果不是了解你,我真是看不出来你对他有情。”
“……是哦。”乔落笑笑。
“要我说,你要是真打算跟他了断就赶紧开展下一段感情,对你对他都好!”
“这不没有合适的嘛!”乔落开始第一千零一次打太极。
“我看方歌和郑老师都很合适!”商雨说:“你说你跟贺迟不可能,那你为什么拒绝方歌?又为什么拒绝郑老师?你别跟我拿什么想多陪你爸之类的烂借口来搪塞啊!我不吃这套!”
乔落笑眯眯地:“你猜?”
商雨白她一眼:“傻呗!”
乔落乐不可支,举起咖啡杯:“半斤八两!”
是谁在唱:傻瓜,我们都一样……
沙尘天气袭来,乔落上班看见办公桌上静静地放着滋养气管的营养品。
组上全部人都留下加班,昏天黑地的忙碌中,乔落抽空翻出最后一块萨其马三口两口吞进胃里,那一瞬似乎有些什么片段冲进脑海,乔落摇摇头摆脱那种沉重感。
好不容易忙到一个阶段,听见走廊里嘈杂声起,抬头只觉肩颈酸痛非常,然后看见来人,眼睛都开始酸痛。
贺迟气度矜贵地迈步进来,Ferragamo的皮衣衬得他肩宽腿长,深色调衣服映得他眉眼浓重深邃,他笑着朗声道:“非常不好意思,劳烦诸位为我公司的案子加班操劳,为表示感谢,送上小小消夜,大伙儿也都休息一下。”
欢呼声四起,喊万岁的都有。男人们不客气地捞过外卖就吃,一边还啧啧称叹:“这五膳楼的消夜就是顶级啊!”女人们竟然还有力气先矜持一番,几个年轻的女孩甚至还要去洗手间补了妆后,才细嚼慢咽起来。
乔落木然地坐着,听着自己的心跳一声大过一声。
她恍惚忆起那些起风的夜晚,树影下沉默的路虎。那些关怀和陪伴原来早就在她防备松懈之时侵蚀入内,摆脱不得。
如此接连三日,乔落只觉得自己脆弱的防线节节溃败。终于,面前的猪骨粥也开始让她觉得油腻难以下咽,她放下筷子。贺迟敏感地转头看她,乔落将自己的疲惫坦然显现在脸上,两个人透过层层人群遥遥对视。
为什么逼我?
贺迟低头拿出另一个餐盒,里面是乔落钟爱的素拌莴苣和银耳雪梨。刘秘书像捧圣旨一样端给乔落,杜可眼尖看见嚷嚷:“好啊,贺少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