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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柄“巨灵枪”丢了之后,她一直苦于没有趁手的家伙,这柄枪实在极合她的心意。
骆碧奇躬身道:“盟主见责的是,属下造次了。”说罢,告退转身而去。
“这个……”向燕云忙道:“慢着!”
骆碧奇回转身来,恭恭敬敬地问道:“盟主还有什么吩咐?”
向燕云咬了咬嘴唇:“这枪……倒是很扎眼,你们从何处得来?”
骆碧奇忍俊正声道:“启禀盟主得知,这枪是一名文士家传至宝,名唤做‘寒阒’。有一日家中遭遇盗匪,幸亏为我兄弟所救。后来,我一名属下擒住一个盗匪才得知,他们便是冲这枪去的。那名文士一来报恩,二来免祸,再说家中也无人使得了这柄枪,就索性送了我们。……既然盟主看不上眼,属下就告退了。”
向燕云心中一急,终于嗫嚅道:“本座……那个……我刚才一时失言。骆风使,我当真没有见到这柄枪。”
骆碧奇哈哈大笑,要知道向燕云自小在摩天峰长大,与众首领一向以“叔叔伯伯”相称。但自从父亲惨死,性情大变,往往终月不见一笑。这偶露的小孩儿脾气,看上去真的是可爱无比。
向燕云拈起那柄“寒阒”,入手便是大喜。那柄枪比起父亲的“巨灵”还要重上几斤,偏偏纤巧玲珑,似乎是为女孩儿家专门打造的一般。也不知道是什么质地,此枪通体生寒,似乎在与体内那股极寒的内力遥遥呼应。
向燕云几个起式,一招“龙跃于渊”,反枪横扫,枪风破空,竟隐隐有雷霆之声。
一旁的骆碧奇大笑:“恭喜盟主,‘寒阒‘枪终遇其主!”
向燕云也不禁抿然一笑,心中实在得意之极。
笑声未毕,他旗下一名弟子匆匆奔了上来,跪下行礼,眼睛躲躲闪闪的看着骆碧奇,似乎有话要说。
骆碧奇斥道:“讲!”
那弟子道:“属下等离开张文千宅上一个时辰,那伙强人便去而复返,他们搜不到枪,便……张文千全家惨死,只剩下了一个两岁的幼子,被藏在马桶里,幸免一死。”
向燕云脸色一变,低头看新得的宝枪,恨声道:“张家上下,无啻因我而死……这笔债,我记下了。那伙强人是什么来头?瓦岗寨的?”
骆碧奇道:“以他们的武功做派,似乎不像什么帮派所为……以属下所见,他们是朝廷的人。如若不然,也是什么官府的家将!”
向燕云叹口气:“那个孩子呢?”
外面有人抱上一个男婴,虽然大大的惊吓了一场,却不失灵慧,睁着一双小眼睛,哼哼唧唧的哭泣。
向燕云眼光一扫,见那孩儿衣中露出一角白绫,抽出看时,是一纸血书。其书草而不乱,足见写书之人也是极镇定的人,那绫书写道:
“枪奉神英,仇归地府。拜恳向盟主送此子于西京杨素府上红拂女处。待戮人张门洪氏泣书。”
左仆射杨素,一时权倾天下。
“好一个张夫人,难为她大敌当前还写得出这样礼数不缺的书信,真是书香门第的风范……”向燕云赞了一声,便陷入了沉思。身边下属不敢多言,只等她示下。
向燕云沉吟良久,用力将绫书握在手里:“骆风使,看来……我要下山一次了。”
(二)
紫泉宫殿锁烟霞,
欲取芜城作帝家。
玉玺不缘归日角,
锦帆应是到天涯。
——唐。李商隐
有隋一朝,建都大兴城(即后来的长安,如今的西安),号之为“西京”。
杨素正斜据在一张软榻上,神色极是凝重。
二殿下杨广工于心计,逐渐取得圣上的信任,玩弄太子于股掌之间。他气焰日盛,只怕不出好几年便要君临天下。而他——杨素,这当朝首辅,届时的两朝元老,应该如何守住如今的基业?
正想到杨广,便有下人来报,二殿下来见。
杨素一惊,连忙整顿衣冠,迎将出去,吩咐下人整理桌筵,歌舞伺候。
杨广——一个被无数人叹息过的名字。
如今杨广正坐在一张青玉的太师椅上,修长的手指托着一杯杨太师窖藏多年的美酒。
良久,杨广才略抬起眼睛,把玩着酒杯,轻声道:“太师,你可记得十年之前,我们在江都飞花阁把酒畅论天下绝色那日,太师以三个江南女子斗得我无地自容?”
杨素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是陪笑道:“记得,记得,那时殿下还是少年,如今……咳,殿下依旧青春正盛,臣已经老朽不堪了。”
杨广抚掌大笑:“太师哪里说话!太师是我大隋开国重臣,文兼武备,慧眼无双。这一回我总算带了七个人来,要再与太师比试比试。”
他不待杨素答话,轻轻击掌,门外鱼贯走入七个绝色的女子来。
第一个斜梳双鬟,肤若凝脂,长身玉立,清雅无双。
第二个柳眉杏眼,流盼生情,倾城倾国,姿容绝代。
第三个紫衣玉带,怀抱琵琶,无风自举,几欲凌波。
第四个青衫飘扬,手按玉笛,江南西子,丽质天成。
第五个华服锦袍,宝钗玉钿,雍容华贵,凤仪宫中。
第六个红绫彩织,耀人眼目,风情万种,柔媚消魂。
第七个胡服夷饰,赤足而前,款摆生姿,仪态万方。
这七个人一走进来,大厅里歌儿舞女顿时黯然失色。须知杨广穷七年之力,才暗地搜集了这七个天南海北的佳丽,任哪一个都是颠倒众生的角色,且各自身怀绝艺,通宵诗书。杨广爱若性命,自以为享尽人间极乐,今日若非为了一吐当年斗败的恶气,也不会将七人一起唤出。
杨广得意道:“这七个女人,可以说占尽了天下风光,太师!太师!这一回你可输了罢!”他举杯道:“给太师开开眼界。”
那梳双鬟的女子与柳眉女子走了上来,一左一右拥住杨广,一个执壶斟酒,一个轻轻揉捏起他的肩背。
当下,琵琶与玉笛丝竹齐奏,那红绫女子与胡姬对了个眼色,踏节起舞。宫妆女子和声唱道: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胜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此歌在当时极是著名,正是前朝陈后主的一曲《玉树后庭花》。
七名女子,各有来历。抚琵琶的,是西域第一琵琶圣手的独传弟子龙丹;吹笛子的,是江都城里花魁才女林清商。
两个美人儿,梳双鬟的小字莫愁,名动洛阳;另一个是岭南有“千山明珠”之称的丝丝。两个舞女,身披红绫彩带的,是前朝一遗老的侍妾风绯,被杨广恃武力夺来;胡姬少女却是大宛进贡的奇宝阿塔儿。至于那个宫妆艳妇,是杨广新纳的宠妃顾双成。
龙丹与林清商一向互不相服,各自出力。那场上丝竹互致缠绵,飞彩流红,着实当的上“开开眼界”四个字。
杨广狂笑道:“杨太师,你府中若找得出一个人与她们随便哪一个比试比试,孤王的江山与你共之。”
杨素闻言,脸色不禁变了,要知道杨广自恃身份,不吐戏言,今日斗美却是大好良机。
他略一思索,还是轻轻击打桌面道:“老臣不敢!”
杨广起身冷笑道:“杨素杨太师,你认输便是,什么敢不敢的!我不怕告诉你,你在这大兴城里实在是扎眼,既然自认臣子,以后……就要守着臣子的规矩。不然的话,哼哼!”
他话里藏刀,今天哪里是斗什么美?分明是借题发挥,杀一杀杨素的威风。
杨素缓缓端起面前一杯酒,一仰脖子喝了下去。忽然,他轻声说了两个字:
“红拂。”
门外,传来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这叹息的声音虽轻,却清清楚楚的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好象藏了许多的无奈,许多的辛酸,只是轻轻一叹,让每个人的心里都是一凉。
连阅人无数的杨广,也不禁为之变色,一颗心怦怦跳了起来。
一缕凄清销魂的笛音传了进来。
林清商的玉笛“创”的摔了个粉碎,惊呼道:“《哀郢》!”
同一阕《哀郢》,李靖吹来有万马临城之威,向燕云奏来有大漠落日之壮,而到了门外人的口中,是蓦然回首的满腹悲凉。
笛音凄怆宛转,一似远古洪荒的呼唤,直令人想起前世来。
那一刻,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想起了些什么,那些藏在心中最柔软的角落的,又甜蜜,又辛酸的往事。
林清商七岁抚笛,音律之妙,罕有其匹。这曲《哀郢》一起,生生勾起她无数前尘往事,似水流年,玉桥明月,竞相涌上心头,两行清泪“扑朔朔”落了下来。
此时笛声一变,转而直上,如鹰啸长空,而长空寂寥。笛音勾魂摄魄,月冷寒夜,红尘如水,决计不堪回首。
林清商孤高一世,一向目下无尘。眼见青春过半,却未曾遇上一个知心的人。现如今,隋宫苦冷,侯门如海,一身绝艺,满腹诗才也只能供人玩弄。一念及此,她恸从中来,竟一口鲜血喷出,桃花委地。
《哀郢》三变,只不过变了一变,眼见笛声再变,这一代佳人便要立毙于斯。
帐外之人似乎有所察觉,笛音为之一缓,如挚友安抚,愈来愈低,愈来愈慢,终于渐入空远。笛声一停,又是幽幽的一叹。
林清商血泪交织,落在衣襟上,染得一片触目殷红。
那六个女子这才反应过来,惊觉自己也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妆容一片狼藉。
杨广也不能自持,右手已经不知不觉地伸了出去。
只见素腕一探,珠帘响处,转过个淡淡的人儿。
她一身素衣,并无什么环饰,眉宇间丝毫不沾人间烟火气,若广寒婵娟乍现尘世。
那女子姿容也不是绝世,却带着不可逼视的恬淡。
她盈盈一拜:“参见殿下!”
杨广吃吃道:“红……红拂?”
乱世风云一触即发,红拂正年少。
红拂,又一个令青史变成传奇的名字。
杨素佯怒道:“大胆红拂,以此不祥之音惊吓王驾千岁,你该当何罪?”
红拂转身再拜:“红拂放肆了,殿下恕罪,诸位姐姐休怪!”
杨素这才转怒为喜:“红拂女是我家中侍妓,丝竹歌舞倒也粗通——红拂,还不向诸位夫人讨教一二?”
红拂螓首一低,一双剪瞳明眸微微一转,便挪步到龙胆身边,笑道:“姊姊圣手,琵琶可否借我一用?”
龙丹一愣,只觉得她笑容可亲,令人无法抗拒,将手中琵琶递了过去。
红拂接过,也不调弦,信手一拨,曼声唱道:
“汉虏未和亲,忧国不忧身。
握手河梁上,穷涯北海滨。
据鞍独怀古,慷慨感良臣。
历览多旧迹,风日惨愁人。
荒塞空千里,孤城绝四邻。
树寒偏易古,草衰恒不春。
交河明月夜,阴山苦雾辰。
雁飞难入汉,水流西咽秦。
风霜久行役,河朔倍艰辛。
薄暮边声起,空飞胡骑尘。”
杨素捋须而笑,红拂唱的正是他的得意之作《出塞》。金戈铁马之气交迸于樱唇玉齿,激将杀伐之威传吐于莺语燕啭,红拂动声音不是很大,也不见太多变化,却是振聋发聩,硬生生将适才《后庭花》的铅华脂粉一扫而净。
“殿下……”顾双成面色苍白,偷偷看着杨广。
杨素双目微闭,似乎还沉浸在绕梁的余音中。他胜券在握,斜睨杨广:“殿下,红拂是我一名舞妓,弹唱吹奏嘛,只不过是外门小技,殿下见笑了。”
杨广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恨声道:“走!”
他大步走出,一双眼睛还兀自定在红拂脸上。七名女子跟随走出